第四十八章 血中隐疾

神念将劳累过度的芙蓉和行板扶进了休息室。不知是否是因为自己的温柔，芙蓉的愁容渐渐消去，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趴在摆满文件的桌面上，用双臂垫住头部，神念本能地摆出趴睡的姿势，给滚烫的处理器散热。

他只觉着头晕眼花，并且再无法思考，以为自己也是困意难耐，遂昏昏睡去。

程序休眠的前几秒，神念从眯着的眼缝中瞥见了芙蓉如姣花昭水的睡颜，不禁嘴角上扬，口中甜甜软软地吐出了几字：

“お姉さんが……大好き——（最喜欢姐姐了）”

无人打扰这份静谧，办事处迎来了少有的宁静。

而在这夕照区中，各处都因为源石虫的事闹得沸反盈天，却不是因为伤亡病重，而是一个自称假面骑士的恶魔的出现，让预言不攻自破。

恶魔没有带走最后的阳光，反而阻止了毁灭的前奏。除了几个不幸在源石虫出现前就病发的患者，没有一个人因为源石虫的攻击而受伤。

啪嗒，嘀嗒——一双螺旋的羊角从下水道中探出，晶莹的汗珠从浸透的黑衣地到地上。黑羊背着昏迷的白羊，从下水道中爬出。

经历了一夜与源石虫的殊死搏斗，黑白两人的心境都有了十足的变化。

尤其是当拉赫狂笑着被淹没在虫群里后，两人只能靠自己的本事生存。

从一开始的用法术抵抗，到最后孤注一掷，以合奏驱散虫群。本以为会是生前最后的谈心，二人却意外发现了各自身上背负着不平凡的身世与力量。

重返地面，原想着看到的会是一片惨淡。没想到却仍是夕照区和煦的阳光。碍于贵族的身份，黑键自然不便去夕照区的医院，于是乎，Rhodes办事处成了治疗白垩的最佳去处。

10:18am./晴朗

办事处的门铃哐啷啷地响起，熟睡中的三人皆被吵醒。黑键费力地把白垩轻放在沙发上，看着他急切的眼神，芙蓉立刻又有了工作动力。

“白垩的情况基本稳定，昏厥的原因可以认定为中毒。”简单检查过后，芙蓉胸有成竹地说道，“昨天晚上也有不少中毒的患者。”

神念听见“不少”二字，心有不甘，还是没能独自救下所有人。

“其实，除了中毒，白垩他还有别的「病」”

黑键语重气长，显然是经历了很大的思想斗争才决定说出来——昨夜黑白二人在下水道的经历，以及一言难尽的渊源。

「尘世之音」，那是这个国家没落王族残党所留下的诅咒。黑键和白垩作为仅剩的幸存者，带着残余的血脉自幼时分离。

出于某位贵族的阴谋，二人再次于这夕阳之城相遇。

现在看来，血脉中的隐疾，不知何时会夺取二人的性命。

“你们会帮我们的，对不对？”

“我也很希望……只是我得确保你说的「尘世之音」不是臆测，而是迫近阴谋的一部分——”

“这的确不是臆测！”神念激动道，他这才想起之前已经发现二人与异常好转现象有关，现在一来所有的线索都连在一起。

“姐姐，这几天所有的急性发作病例，是不是都有类似于「失代偿」的症状？”

芙蓉木木地点了头。

“虽然这样说很打击人，但是根据数据分析，你们两人的行动轨迹周围，都有典型的病例。昨天晚上，住在白垩家隔壁的洗衣房女工，差点就要被送进临终事务处了。”神念声色俱厉道，“还有车尔尼先生，他的好转最明显，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你们尽量要离他远点。”

“等等，什么失代偿？这么不明不白地……”黑键觉着有顶天大的黑锅落到了他和白垩的头上。

行板耐心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身体为了补偿缺失的功能，调动没有受损的部分超负荷工作，进而失去平衡，进入矿石病的急性发作期。我们称之为「假愈」”

如此一来，事情之间的联系也很清楚，「尘世之音」的共鸣加剧了代偿现象，引发人们的矿石病。

再结合之前散布的谣言，突然爆发的源石虫。这明显就是一起有预谋的灾难。

“终曲的合奏消散……”神念回忆着预言的内容，有了大胆的猜测。

“既然尘世之音的共鸣会引发代偿，那音乐会上的合奏岂不是？！”

自不必多言，夕照厅的设计，本身就是一座超大的乐器。如果在这之中发动尘世之音，那么整个夕照区都必然无法幸免。

“黑键！为什么你这么轻易地听了什么贵族的话，要来到夕照区！”神念愤怒地斥道。

不仅是夕照区的无辜民众，就连他最珍视的姐姐都差点成为这个阴谋的牺牲品，神念自然怒不可遏。

“都是格特鲁德那个家伙！”黑键也是有千百个委屈，“都是她告诉我只要和白垩合奏，就能去除我身上的尘世之音的！”

“给我点时间，几个小时就好。”黑键攥紧了手中的长笛，走到了门口背对着几人说道，“我会好好解决这件事。”

随后“啪”地一声，一只率直的黑羊摔门而去。

神念突然松了一口气，身体软下来，瘫坐在椅子上。

“姐姐，我刚才是不是太激动了。”

“没办法，有些事必须当面说出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芙蓉很快就向神念展示了什么是真正的激动，作为医生，她自然把生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而比起往日里的轻言细语，芙蓉这时带着严厉的表情的娇嗔反而更显温柔。神念再一次看见了姐姐内心美好的部分，会心一笑。

………………………………………………

昏暗的房间里，先前对拉赫发号施令的妖艳女人正对着下属愤怒地斥责道：

“什么？！失败了？养了那么久的源石虫干什么吃的！”

“不仅是源石虫，就连拉赫他也……”

“他死了也就算了，那么多的源石虫，引发的伤亡难道还填不满一家小小的医院吗？！”

“除了一个在暴乱前就急性发作的感染者，医院只收治了十几个轻微中毒的患者。”贵族打扮的下属冷漠地报告道。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Rhodes的人干的？”

“不，据调查，好像是一个自称假面骑士的武装分子把源石虫都消灭了。”冷漠的贵族起身，从怀中掏着什么东西，“这是昨天线人拍到的照片。”

女人接过照片，先是一愣，然后深深皱眉。

只见库恩形态的spirit站在虫群前，黑色的底衣和黑夜融为一体。只有通体的红色纹路清晰可见，如同警示灯一样，宣告着源石虫的死亡。

头盔上的复眼只露出一只，扇形复眼被两直刺形装饰包围，散发着幽深的绝灭之气。

她这辈子见过各种武装的士兵，也见过更恐怖骇人之甚，只是从未目睹过这般集鲜明个性与全副武装于一身的战士。

「咚咚——」

“格特鲁德！快开门！”

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黑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乌提卡伯爵？他来做什么？”

“你先下去吧。”女人淡淡说道。

“是……”

冷漠贵族从暗道离开了房间，女人踏着高跟鞋踩出漫不经心的步子，走到门口应门。

“您看起来气喘吁吁的，难道是一路跑来的？我不推荐您用这种方式来找我，暴露的可能性——”

“暴露？事到如今，你害怕暴露？”黑键推门而入，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讨个说法。

而格特鲁德见此，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诚然告知：白垩的那部分尘世之音是损坏的，会泄露，引发感染者机体的代偿功能。

而讽刺的是，原本这种现象并不明显，都是因为两人的合奏，也就是共振，才加剧了这一现象。

“都是你这家伙！”

黑键暴怒，却又很快冷静下来，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淡淡说出：“我退出你的计划。”

“您就这么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自由与健康？”

格特鲁德冷哼一声，丝毫不觉得慌张。

“当什么「伯爵傀儡」也罢，什么尘世之音也罢，但用一个城市的人命换来的自由——抱歉，我还没有那么冷血。”

黑键义正言辞说道，随后转身，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就要离去。

“那你就不想让白垩获得幸福吗？”

格特鲁德一脸势在必得的神情，黑键立刻怔住。

“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你也知道的吧，感染者在这片大陆上活的多么悲惨。”格特鲁德走到黑键旁边，手放在他肩上。

黑键顿时想起白垩与他的交心之言，他也深深被其惨痛的经历所震撼。

夕照区还算友好，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感染者。而在别的地区，别的国家，感染者的待遇就像下水道的源石虫一样，是被人唾弃的怪物，是不得不生活在阴影里的存在，是在风雨中漂泊不定的一叶孤舟。

如果不是白垩亲口讲述过去的经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有如此非人的折磨。从成为感染者的那一刻起，一个人就不再是人类了。

同时，这句话也是一句警告，黑键非常清楚贵族的做事手段，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为了白垩的人身安全，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黑键有些动摇，他对自己无所谓，却无论如何也想尽早一秒减少友人的痛苦，同时也怜悯那些因尘世之音受波及的感染者。

“夕照厅是唯一能帮助你们消除尘世之音的地方。”格特鲁德斩钉截铁道，“放心，只不过会牺牲几个可怜的倒霉蛋儿而已。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至少要记住这点。”

说罢，格特鲁德主动打开了门，站在一旁恭送黑键离开。黑键带着犹豫的步伐，再次面对夕照区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