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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喔喔喔

藏青色的天幕下,一只红冠绿羽的大公鸡站在院墙东边几乎快要落光叶梗的槐树杈间,“啪啪啪”拍了一通翅膀后,昂首长鸣。大公鸡的身后,一**如锅盖、红似烙铁的太阳挣脱地平线的羁绊,艰难的一寸一寸的向上浮升着,太阳下面淋淋漓漓的淌流着铜汁般的倒影。

槐树下面,赵夏莲左手端着水杯,右手握着牙刷,上身微微前倾,双脚稍稍分开,正在来来回回的刷着牙齿;一阵晨风袭来,轻轻的掀动着她额前翘起的两绺黑发。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

忽然,放在脚旁石桌上的手机震响了铃声。赵夏莲急将牙刷咬在口里,腾出右手一把抓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摁下了接听键放在耳畔,同时口里做着应答:“嗯,嗯,……好,一会见一会见!”

放下手机,赵夏莲抽出牙刷,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水,然后引颈仰首,双眸望天,“呜噜噜”一阵响动,让水在口腔和牙缝乃至喉咙间充分奔腾涌流,将残余的食物渣屑涤荡冲刷净尽之后,方“噗”的一口将其喷在了地上。

“老爸,老爸……”

洗漱完毕,放好水杯牙刷,赵夏莲悄步走进位于堂屋东侧的卧室;正在床上酣睡的麦兜翻了个身,在一脚蹬开被子的同时,口里发出两声迷迷糊糊的呓语。

“哎,老爸在,老爸在呢!”赵夏莲急忙低声答应道;俯过身去看时,麦兜却早再次进入酣梦,鼻孔里发出着息儿息儿的微声,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还似乎浮漾着丝丝笑意。

赵夏莲拉过被子轻轻的盖在了麦兜身上,沉于香甜梦乡中的麦兜再无呓语,只是原本含笑的眉眼却又变得紧蹙起来,仿佛在为什么重大事情深深担忧一般。赵夏莲一言不发的凝望着麦兜的小脸蛋,望着望着,两颗清泪忽然挂上睫毛,半年多来的幕幕场景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啊”的一声惊叫,一个身上仅裹着床单的女人仓皇间抢门而出。钱兴胤站在客厅正中,嘴角依旧吊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夏莲,夏莲,你听我说!”赵夏莲双目喷火,右手抖抖的指着钱兴胤,却只是说不出话来;“啪”,左肩上挂着的坤包掉落在了地上。……

……“钱兴胤,在最初的时光里,我以为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温柔体贴、善良上进且又不乏幽默感的男人,谁想到你竟是这样不可救药的诡谲、阴毒、卑鄙。你的行径毁掉了你在我这里本应得到的尊重和珍惜,你的行径使我深深的感到了可耻、悲哀、愤怒!”……

……禾襄市人民法院,庄重威严的国徽下面,赵夏莲和钱兴胤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背道而驰。赵夏莲脸色凝重,脚步平稳,刚刚法官当庭宣读判决的声音,依旧雷鸣般的响在她的耳畔:今有钱兴胤、赵夏莲夫妻两人,因感情不和,关系破裂,无法继续在一起生活下去,经双方商议,决定离婚。协议如下:一、房产、财产均按相关法律规定,分割处置;二、……

“喳,喳喳”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响起两声喜鹊的脆鸣,将耽于往事回想中的赵夏莲惊醒过来,抓过手机一看,时间已近八点三刻。“不好,只怕要迟到了!”赵夏莲匆匆抹了一把脸,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赶到村部门口,时间恰好九点。王安平、赵士乐、孙有才、孙殿秀等六名村支两委班子成员正散立村委院内,或端杯喝水,或垂头凝思,或往来踱步。孙殿秀首先看见赵夏莲到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口里低声说道:“七婶,你总算来了,大家伙儿早都到齐了呢!”

赵夏莲并不看孙殿秀一眼,口里冷冷的喝道:“叫我九姑!”

“……是,九姑!”孙殿秀嗫嚅一下,还是低低的叫了出声。

赵夏莲仿佛并未听见,转头过去遥望着自家院内槐树上的那个鹊巢;但见稀疏而又萧条的槐树枝梗间,两只黑背白肚的雌雄喜鹊正在喳喳欢叫,上下跳跃。记得夏天时候,一场急风骤雨袭来,雌鹊不幸右翅受伤,跌落在地,是父亲为它敷药包扎,又命夏雨将它重新送还树上巢内。从此以后,雄鹊便天天伴着雌鹊在树枝间练习展翅、翕翅、跳跃、翔飞;赵夏莲每次周末回家,都能看到雄鹊孜孜不倦的伴飞和雌鹊艰难翕展翅膀的身影。两三个月过去了,如今雌鹊总算能够跃飞自如了,完全看不出当初受伤的模样了,但它和雄鹊那相濡以沫的爱情、顽强不屈的精神,深深的镌刻在了赵夏莲的脑海里……

“进屋,都进屋去!”赵夏莲正自忡怔之际,王安平已一边吆喝,一边带领众人鱼贯而入了位于村部一楼的会议室中。赵夏莲平定了一下思绪,跟着大家伙儿走进会议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刘殿秀一阵手忙脚乱,为每个人重新续好茶水,然后悄步回坐到了自己的位上。赵夏莲望了一眼旁坐的王安平,期望他能说上两句开场白的话,毕竟自己回村不久,一切局面还需靠他打开,但王安平却耷蒙眼皮,脸上表情淡得如一杯白开水,完全没有开口发言的表象。赵夏莲只得端杯喝了口水,以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

“同志们,现在开会。这次会议的主题,是请大家各抒己见,谈谈对于土地‘三权分置’的看法!”

说完,眼睛一一掠过众人的面孔。

王安平左右两手十指交叉着搁放桌上,眼睛虽茫然盯视前方,表情却很是平静;赵士乐脊背靠实座椅,下巴上扬,眼皮耷蒙,似乎在苦思冥想着什么难题;孙有才等其他几个村委支委有的蜷起食指以关节轻敲桌面,有的手抱茶缸呼噜呼噜的喝水,还有的脑袋一摇一晃似乎在肚里哼着某段戏曲的唱词。

没有一个人响应赵夏莲的号召,首先发言。对面墙上,挂钟的时针分针看似凝滞不动,唯有秒针转得欢快,且每转一格便发出“咔”的一声微响;咔咔咔,静悄悄的会议室内,声音听来竟似格外震耳。

孙殿秀悄步出门,提了满满一瓶热水进来,挨个往众人面前的茶缸续着。不知是谁在后面偷偷拍了孙殿秀的屁股一下,孙殿秀回身骂了一句粗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会议室内的气氛这才稍稍活跃了一些。

“说说,大家都说说,”赵夏莲待孙殿秀手提水瓶坐回自己的位置,这才倒过笔杆轻敲桌面,示意大家安静,“关于土地‘三权分置’的动员会已经开了三天,倡议书、宣传单也挨门挨户发了下去,可是直到今天却连半点动静也无。咱们分析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

话音刚落,众人立时便又成了庙里的泥胎,虽正襟危坐,却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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