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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飘洒洒、撕绵扯絮般的大雪中,赵夏雨呈“金鸡独立”状,站在村中十字路口一株弯腰枣树下的木凳上,双臂平伸努力保持身体平衡,头上倒扣着高高一摞青瓷小碗。赵夏雨正对面的一堵屋墙根处,站着黑压压一大群或手捧碗筷、或拢袖缩脖的妇女小孩,大家嘻嘻哈哈的推着笑着,打着闹着,欢快得如同观演猴戏一般;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甚至跑到木凳下面,一边把小手指伸进口里吮着,一边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珠盯着赵夏雨看。
赵夏雨嬉皮笑脸的喝道:“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你爹犯了点错,被你妈惩罚嘛。屁大点儿的事也值得你巴巴的跑近来看,你以为你是酱油党吗?你以为你是吃瓜群众吗?再看,再看就让你求老子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平面几何你懂吗?立体几何你懂吗?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滚!……”
围观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赵夏雨回过头去,可怜巴巴的叫道:“媳妇,搜不鸟啦,我真的搜不鸟啦!”
“搜不鸟啦?赵夏雨同志,我发现你这人很有做叛徒的潜质。这么一点惩罚你就搜不鸟了,要是放在战争年代,可不就是做叛徒的料?”青荷身穿艳红色的羽绒大衣,翘着二郎腿端坐于靠墙角处的太师椅内,左手端碗,右手拿筷,高高挑起一簇面条放进嘴里,慢慢悠悠的笑说道,“我听说有媳妇整治犯了错的老公,罚他跪在电视机遥控器上,跪一夜电视机还不准调台,又拿起一只啤酒瓶啪的摔碎在地,罚他光膝盖跪到碎玻璃碴上。我说赵夏雨同志呀,你如果觉得顶碗这种惩罚方式搜不鸟,咱也可以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学习学习人家嘛!”
“别,别……我还是顶碗吧。”赵夏雨赶紧嘿嘿笑着说道,“革命者把牢底坐穿,我赵夏雨如今要把瓷碗顶烂!”
青荷一咧嘴角,冲着赵夏雨抛了个媚眼,道:“你头顶碗,嘴也不能闲着。说,咱们结婚时候的约法三章是什么?”
赵夏雨熟练的答道:“一,一切行动听媳妇指挥,不管是我正确还是媳妇正确,结果一律视作是媳妇正确,不管是我错误还是媳妇错误,结果一律视作是我错误;二,如果路遇漂亮女人,偷看时间最长不准超过零点零零三秒,如果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话,必须立刻闭上眼睛,并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我不看,我不看;三,……”
“哈哈哈哈……”围观众人哄然大笑起来,青荷也笑得一口饭呛进了气管,以手抚胸连声咳嗽着;赵夏雨麻利的跳下木凳,拿去头顶瓷碗,轻轻的替青荷捶着后背。
“谁让你擅自跳下来的?”青荷喘过一口气来,双眸一瞪,厉声喝道。赵夏雨“啪”的站正身姿,结结巴巴的答道:“媳妇,我……”
青荷将碗筷放至一旁的茶几上,道:“既然已经下来了,今天的惩罚就到此为止吧。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保证下不为例。”赵夏雨连声回答道,并学着古装戏中的太监“啪”的扎个千儿,“谢媳妇隆恩!”
“赵卿免礼。”青荷说完眼珠一转,抬头望着枣树梢头一只风干了的红枣道,“我想吃树上那只红枣了,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过去把它给我打下来!”
围观众人同时拍掌,齐声呐喊:“打下来,打下来!”
赵夏雨手搭凉蓬,仰头眯眼,透过纷纷扬扬的雪线望着树梢,迟疑的说道:“媳妇,这么大的雪,那么高的树……”
青荷站起身来,扭动腰肢,双臂拨浪鼓般的甩打着,娇声说道:“不嘛,人家要嘛,人家就要嘛!”
围观众人同时拍掌,齐声附和:“不嘛,人家要嘛,人家就要嘛!”
“好,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法给你摘下来!”赵夏雨回答一句,返身就跑;不多一时便双手擎着一支数丈来长的竹竿,奔回到了弯腰枣树下面。
然而青荷却端着碗筷拖着椅子,扭身就走。赵夏雨手执竹竿,刚要踮脚伸臂去打树上的枣子,身旁有人悄声提醒道“走啦走啦”,赵夏雨赶紧转头喊道:“媳妇……”
“对不起,人家现在又不想吃了!”青荷转过头来,甜甜一笑,脚不停步的继续向前走着。赵夏雨倒拖竹竿,屁颠屁颠的追在青荷屁股后面,旁边又有人提醒道:“哎,你家的木凳,你家的瓷碗,你家的茶几……”
赵夏雨又急忙返身回来,先把瓷碗顶在头上,又把竹竿夹在腋下,然后左手拎了木凳右手提了茶几,扭头就跑,刚跑几步再次返身转头,冲着围观众人连连鞠躬,说道:“老少爷们见笑了,见笑了!”
人群哄然大笑着,踩了四指来厚的积雪各自散去;纷扬的雪线中,一个矮胖身影双手贴着屁股跑得飞快。有人在后面喊叫道:“二哈二哈,你要干嘛?”原来却是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
那被叫做二哈的矮胖身影回头答道:“保密保密,我不告你!”说完继续一溜烟的向前跑去。
二哈一口气跑回自家院内。恰好李大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跨出堂屋,看见二哈,立刻恶狠狠的喝道:“你死到哪儿去了?一碗饭端出去吃,你能周游一个世界。哎碗筷呢,你的碗筷呢,你莫不是又把碗筷忘到了别人家里?”
“先不说碗筷的事,”二哈气喘吁吁的说,“我要吃枣子!”
“吃枣子?你发啥神经,十冬腊月,哪里来的枣子?”李大牛诧异的问道。
“你才发神经哩,”二哈喘了口气,道,“赵夏雨家院墙外面那棵弯腰枣树树梢上就有枣子!”
“你吃个屁呀,那么高的树,这么大的雪。去去去,先寻你的碗筷去!”李大牛不耐烦的喝道。二哈立刻学着青荷的样子,扭腰撒胯,甩臂跺脚,嗲声嗲气的叫着:“不嘛,人家要嘛,人家就要嘛!”
“哎哟,哎哟哟哟……”李大牛右手捂着腮帮子,一面哼哼一面蹲身下去。二哈吓了一跳,跑近问道:“大牛大牛,你怎么啦?”李大牛嘿嘿笑着回答:
“我……牙酸!”
“啥,你说李来栓?”二哈跺脚瞪眼,大声叫道,“好啊,你整日口口声声不让我提李来栓,你倒在我面前提李来栓,弄得我的相思病又犯啦。来栓噢来栓,我想你了哟……”
“我什么时间说李来栓啦?”
“你刚才不是说李来栓吗?”
“我我……我是说我牙酸!”
“你明明就是说的李来栓!”
李大牛气得咬牙切齿拍手跺脚,高声喊道:“好啦好啦,不要再说李来栓的话题了。我问你,咋会突然想起来要吃枣子?”
“不是我想起来要吃枣子,是青荷要吃枣子!”二哈手比口说,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刚才看到的赵夏雨和青荷间的一幕。李大牛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青荷要吃枣子,你就跟着也要吃枣子。你能和人家青荷比?”
“我哪点不能跟青荷比啦?”二哈一蹦三丈高,嗓门比破锣声还大,“我哪点不能跟青荷比啦?”
李大牛撇着嘴,黄胖的脸上显出鄙夷之色:“人家青荷那是属于‘高大利亮白’型的女人,你哩,是属于‘黑矬矮胖丑’型的。不是我贬低你,人家青荷就是挖鼻屎的姿势都比你优雅一千倍!”
二哈双手把两瓣肥屁股拍得啪啪山响,唾沫星子喷出老高:“我黑我胖我矮我丑,可你当年为啥非要死要活的娶我不可?我告诉你,我当年本来是要嫁李来栓的,不想却被你抢了先。你现在既然讨厌我了,我这就去找李来栓!”
李大牛高高的扬起巴掌,喝道:“你敢再提李来栓,信不信我五根指头照脸扇?”
“我就提李来栓,我就提李来栓!”二哈挺着胸脯向上一窜一窜,努力把脸贴近李大牛的巴掌,“你今天敢动老娘一指头,老娘立马就去找李来栓!”
“你、你……”李大牛恨得直发哏声,想了想,转头进屋,“嘭”的一脚踢上了门。
“李大牛哎,你个不要脸的货哟。”二哈见没了战斗对象,便“扑通”一屁股墩坐在雪地上,以手拍腿,咿咿呀呀的唱道,“那年八月八呀,我在田里摘棉花……”
李大牛立刻“哗”的拉开屋门,窜了出来,使劲的拿手去捂二哈的嘴,“你真是洗脸盆里扎迷子,丢人不知道深浅。这种年轻时候做下的丑事,你也唱得出口吗?”
“我偏要唱。我偏要唱!”二哈气喘吁吁的掰开李大牛的手,继续抑扬顿挫的唱着,“那年八月八呀,我在田里摘棉花。李大牛悄悄爬到我跟前,头上戴着个猛一抹呀。我问大牛大牛你干啥哩,他说二哈二哈你别吭气。李大牛,坏东西,他趁我,不注意,一把就把我抱进了高粱地……”
李大牛气得两眼翻白:“好好,算我错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快别唱了,快别唱了吧!”
二哈“骨碌”一声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骄傲的挺着胸脯说道:“好,老娘这就放你一马。哼,跟老娘斗智斗勇,能有你沾的光?不过李大牛我告诉你,等雪过去,你得把咱家的茅房修修,别弄得咱们整天借用别人家的茅房。借用别人家的茅房,把粪白白拉给人家不说,还老落人家的白眼。我问你,这茅房你修还是不修?你要不修,我就上村东……”
“你就上村东李来栓家的茅房是不?你去你去你去,让李来栓那小子偷看你吧,反正他偷看你,我就偷看他的老婆。我和他四两换半斤,各不亏欠……”李大牛见二哈不再撒泼,便重新恢复无赖嘴脸,嬉皮笑脸的说道。
二哈高声叫道:“李大牛,老娘给你下最后通牒,这茅房你到底修还是不修?”
“我修我修,我天晴就修。”李大牛嘿嘿笑着回答,“不过你得先把我床上的被褥给拆洗了!”
“成交!”
二哈和李大牛同时举起右掌,“啪”的一响,两只巴掌拍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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