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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张天远双手背后,表情淡然,独自漫步于香樟树苗林间;将午未午的阳光透过疏疏朗朗的香樟树叶,星星点点的洒落在他的肩上背上。

百分之五,那个长久萦绕脑间的百分之五的比例问题,最近终于有了明晰答案,这答案正跟他和若凤当初的推断吻合:

从牛山口镇购回的两万棵香樟树苗栽下两个多月了,绝大多数已按期成活,但也有少部分迟迟未能返青发芽,最终干枯而死;他带着若凤、若桐将这些树苗的数目统计出来,发觉约在千株上下,恰正占到总数比例的百分之五左右。

看来,苗圃主人所说的百分之五的比例,指的正是这千株未能返青发芽、最终干枯而死的树苗。

尽管苗圃主人已经退还了三万元钱,但张天远依旧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他想即便不要赔偿损失,起码也得弄清事情的深层根源;他给家住水源镇上的朋友打了电话,又将苗圃网站上刊登的苗圃主人的头像截下,通过微信发送过去,嘱其务必留意此人的影踪。前天下午,朋友打来了电话:“天远,那家伙出现了!……”

张天远立即叫来小王,两人驱车赶到了镇上的“如意茶楼”。交代小王把守后门之后,张天远面色平静、若无其事的走进了“如意茶楼”。

其时天已近昏,茶楼里极其安谧,苗圃主人独自坐于一张靠墙的茶桌后面,外衣搭在旁边的椅子背上,两手捧着茶杯,双目东张西望,似乎正在等人。乍然看到张天远进门,苗圃主人吃了一惊,立即放下茶杯取过衣服,悄不言声的朝向后门溜去。张天远也不多话,只管安安静静的坐在了苗圃主人坐过的茶桌对面。

苗圃主人刚刚溜至后门槛前,发现小王正斜倚门框,双拳紧握,十个指关节发出咯咯啪啪的响声,双目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苗圃主人明白自己已入彀中,遂一缩脖颈,灰溜溜的重新回至桌前坐下,望着张天远嘿嘿笑道:“兄弟,你这……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虽说你主动退还了三万元钱,我也大概猜出了你所说的百分之五比例的意思,”张天远开门见山的说道,“可是假若当真上纲上线的追究起来,我想你应该就不会这样安安生生的坐在这里喝茶了。”

“兄弟,我、我……”苗圃主人使劲的缩着身体,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有所顾虑,”张天远尽力放缓语气,又伸手提过茶瓶将苗圃主人面前的茶杯斟满,“请你放心,我今天只想听听你的亲口解释,以确证我此前的推理,丝毫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当然,如果你坚持不肯开口,我也决不强人所难,只要你吐出半个不字,我保证回头就走,绝无二话!”

此时的茶楼并未开灯,一道金黄色的夕阳光柱隔窗投射进来,斜斜的铺在张天远和苗圃主人的脚前。苗圃主人急速的眨着眼睛,视线始终钉在张天远的脸上;张天远坦然微笑着,目光温和的回望着苗圃主人。

“兄弟,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你这样诚心诚意的待我,我再不说实话,那还算个人吗?”许久,苗圃主人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抓过茶杯咕咚咕咚一气将里面的残茶喝完,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开始磕磕巴巴的叙说了起来。

“都是因为你们村那个王安平啊……”

在苗圃主人时断时续的叙说中,张天远慢慢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王安平每年都要代表仲景村从苗圃主人手中购买树苗,自然每年都要暗吃回扣。这次王安平提前两天电话预订两万株香樟树苗,而张天远误打误撞的找到门上,声称自己是仲景村人,前来购买两万株香樟树苗,结果苗圃主人就糊里糊涂将张天远当成王安平派出的人,就糊里糊涂将原本为王安平备下的两万株树苗卖给了张天远……

王安平每年购买树苗的时候,都要叮嘱苗圃主人事先将死亡率定在百分之五左右,这样加上管护不善、病虫灾害等种种其他原因,村里购回的树苗总要死亡大半左右,这样王安平下年就可继续购买树苗,继续暗吃回扣了……

这次苗圃主人依旧按照往年惯例,将树苗的死亡率事先定在了百分之五左右;但当发现阴差阳错,前来购买树苗的并不是王安平后,这才慌乱起来,赶紧退还给张天远三万元钱,并一再嘱其看透不要说透……

“如果仅仅只是利用为集体购买树苗的机会吃了回扣,那还情有可原;可是为了这回扣能够长期吃下去,竟然不惜损害大伙利益,采取如此卑劣肮脏的手段,那就可恨得很了……”张天远在肚里暗中嘀咕道。

“兄弟,我已按照总额百分之五的比例给你退还了钱,又将实话和盘端出,”末了,苗圃主人骨碌骨碌眨动绿豆眼珠盯着张天远的脸色,期期艾艾的说道,“你可……千万要保守秘密啊!”

张天远并不正面回答,只淡淡的问了一句:“我就想知道,你是怎样事先将树苗的死亡率定在百分之五左右呢?”

“哈呀,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苗圃主人脸上立时露出得意之色,但看了看张天远,很快便又恢复了猥琐模样;在四面环顾一周,确认没有外人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事先按照百分之五比例的数目,将挑出的树苗根部朝下在石灰池中放上一夜,第二天早晨捞出,胡乱撒上些泥土,那树苗看去就和其他树苗毫无二样了。你想啊,根须在石灰水里烫了整整一夜,树苗还有得活吗?”

……

沿着香樟林间的小道向前迤逦行进,每隔十米八米便可看到一处磨盘大的空穴,那是干枯而死的香樟树苗被刨去后留下的痕迹。时令已过,不能补种,看来只有等到来年春季时候再想办法了。望着空穴,张天远怅怅的想道。

站在扒淤河河堤的最高处,望着两岸伤心一碧的青绿,张天远的心情尽管稍有愁烦,但更多的还是顺畅,因为他和若凤、若桐在扒淤河两岸的辛苦付出,毕竟还是得到了丰厚回报:

河东岸沿坡的香樟树林间,绿叶葱郁,百草丰茂,一群一群长得半大不小肥肥胖胖的鸡崽鸭崽每日里只是在铁丝网格内追逐嬉戏,争着抢着啄食草籽飞虫;偶有生人进入林中,鸡崽们咕咕叫着乍起翅膀逃得飞快,而鸭崽们则笨拙的争先恐后的噗嗵噗嗵跳进河里。每当张天远陪着若凤禾禾还有子良伯栗花婶在林中漫步的时候,望着这逗人的一幕,几个人脸上便不由得荡起了会心的笑意。

几场春雨下过,再加上南水北调无偿补给禾襄市六亿立方米纯净水的调剂,扒淤河河道内的水越蓄越多,水位竟超过了历史最高值。河道中心原本有一座孤岛,多年来由于河水近于干涸,岛上一片死寂;如今有了水,孤岛上很快便生满了灌木野草。站在两岸远远望去,孤岛在一片碧绿的水波中浮浮荡荡若隐若现,成群的白鹤鹳鸟在半空里飞起飞落,更增添了几多诗情画意。河水初满的时候,张天远又从信阳虎山水库购买回来三艘半新不旧的快艇,安排人每日里驾着在河内投放鱼食。每当快艇划开波浪在水面上飞速驶过,快艇的尾部便会追赶起大群大群欢蹦乱跳的鲤鱼鲢子草鲩。有城市里的摄影家扛了长枪短炮下乡采风,碰巧看到这一幕,立刻一面喝彩一面揿动了相机的快门;不多久,一组照片便刊载在了本省的《摄影爱好者》杂志上,题名为《快乐的鱼》。

在扒淤河西岸,张天远栽植的两万株杨树树苗也全部成活了,每一株头上都顶着肥厚柔嫩的绿叶,日日在和煦的阳光和轻拂的微风中发出啪啪的鼓掌声音;杨树林以西的沿河地带,“天凤”公司投资两千万元、占地三千余亩的循环经济产业园也即将建成,这是水源镇的重点农业项目,已经作为新闻被省报刊载。

那天王安平搭乘快艇过河去往西岸办事,望着扒淤河两侧生机勃勃的一幕,不由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多种经营财路广,因地制宜产量高。张天远这小子,不是个平地窝的角色啊!”

……

“蕙兰,蕙兰,这都快要晌午了,你还不回家做饭吗?”

忽然耳旁传来喊话声音,张天远急忙闪在一棵香樟树的后面,恰看到蕙兰肩上扛着一袋麦麸穿过河坡半腰的林间小道,朝着鸡棚鸭棚走去,二哈、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几个人则嘻嘻哈哈的顺着坡道走了上来,二哈一面走一面回头叫道。

“哎,谁把好好的一袋麦麸撂在树坑内,等我扛进棚里后再走,要不然说不定就被人给偷走了!”蕙兰仰起头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答道。

“这个蕙兰,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那袋麦麸是我偷偷弄进树坑里,想等天晚了扛回家去喂猪的哩!”钱二狗的婆娘小声嘀咕着。

这时猴跳三的婆娘开口了:“哎呀你不就是个打工的嘛,替张天远操那么多心干吗?”

“话不能那么说,咱们在这里虽说只是个小打工的,可也得对得起人家天远发给的那份工钱嘛!”蕙兰回道。

“嘻,这学**奖要不发给你可真亏了!”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去了老远,蕙兰却依旧没有走上坡来;张天远从树后伸长脖颈悄悄望去,原来正在补缀一处破了洞的铁丝网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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