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剑道部的决斗

冬马和纱失踪了。

已经又过了好几天了，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这个古典音乐界的天才少女，峰城大附属音乐科的尖子生，迟到、翘课的惯犯，就此失去了踪迹。

这一点，对于二年级H班里那些嫉妒她的同学来说，或许是一件值得拍手称快的事，然而对于另一些人而言，却不啻于毁灭性地打击。

至少对于宫崎晴秀来说是如此。

尽管如今已经知道了加藤俊雄从财团盗走资料的真实目的，对于原先顾虑的可能引发混血种秘密曝光的威胁已然不复存在，然而和纱的失踪，还是在他的心底蒙上了一层抹不开的阴影。

这阴影是如此的严重，严重得甚至就连可以把剑道部社团道场里的地面、墙壁等都镀上暖洋洋的色彩，驱走冬日寒冷的落日余晖，都无法驱散蒙在他心头的压抑。

和纱她...究竟在哪？

是加藤俊雄会把她带到哪去？

曜子已经送到成田的医院，目前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唯一可能知道加藤俊雄下落的她，却并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那么，时间还来得及吗？

宫崎晴秀不由自主地想道，无数的可能性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又被一一地否决，然后又有新的灵光闪出...如此循环。

他是这样的专注于自己的心事，专注得甚至就连身处的道场两侧观众席上，那无数向他射来的目光都被直接地忽略了——甚至包括了其中那唯一的一道温柔目光。

那些，都是今天慕名前来观战的同学。

当然还有今天的女主角：小木曾雪菜。

因为今天，是这个在校内的论坛和学生间流传了许久，算得上近期最轰动的决斗开始的日子。

为了这个决斗，有的人已经准备了很久——比如上杉宪刚。

早在三天以前，他就已经开始斋戒，今天下午还特地洗了个澡，穿上了当年获得全国剑道大赛冠军的决胜服，把头发、指甲剪下来，用纯白的绢布包上...准备得如同古代的武士。

甚至还缠上了"武运长久"的头带。

所以此刻的他，端坐在照壁的"不动初心"的巨幅大字下的时候，那种不动如山的气势，雄伟高大的身姿，也像极了一代剑豪。与宫崎晴秀的随意的装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对上杉宪刚来说，这一天，已经期待了很久了。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

这一周以来，眼睁睁地看着对面这个该死的男生不断地和雪菜卿卿我我，所有的人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是头顶足球场的男人；拥有大自然的力量，怀揣无限绿意的剑圣...对于这一切，虽然表面上仍然装得若无其事，然而在那具魁梧的身躯里，跳动的却是险些气炸的心。

心不稳，则剑不精。这种有碍于"心剑合一"的修为，有碍于自己追求剑道极致的因子必须被铲除啊！

但是，为了不被人说三道四，不被人说自己欺负后辈，当然更是为了不在小木曾同学的心目中减分，所以每天的每天，他回家的时候都必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练字！

只练一个字！

"忍"！

即使已经折断了无数的毛笔，即使写出的字笔意凌厉，直欲破纸飞出，他还是必须——忍！

容常人所不能容；忍，忍常人所不能忍；忍天下难忍之事；忍是大智，大勇，更是大福！但更是——

大病！

至少那一天，当上杉妈妈推开儿子的房门时是这么说的："小宪你不要紧吧？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大，听说有个心理医生不错，专治抑郁症什么的..."

天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但这一切终于到头了！

今天！就是今天！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剑了，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动手了！终于可以挣脱束缚放飞自我了！终于可以把宫崎晴秀这个该受天诛的男人打到满地找牙了！

因为今天是真正的决斗！是武技的较量，生死各安天命的死战！就算把对方送进了医院，小木曾也没有理由因此怨恨我，反而会从此沦陷在我的英雄气概之下彻底甩掉那个一看就弱不禁风的男生吧！

画面一闪：他仿佛看到宫崎晴秀和小木曾雪菜相携着步入教堂，红毯的尽头一脸慈祥的神父正微笑地看着他们...

画面再闪：神父举起了圣经为新人赐福，在最后的时刻问雪菜："你愿意嫁给宫崎先生为妻，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永远吗？"

画面三闪：雪菜羞答答地正要回答，这时候强光突然从背后射来，天花板被用力地砸开，自己身披鲜花盔甲，左手布都御魂¹，右手天蝇斫斩²——从天而降，于是晴秀非常不识时务地开始破口大骂："破坏别人幸福的恶鬼必须被制裁啊..."话没说完已被自己挥剑扫倒。

画面四闪：自己收剑纳刀，如苍蝇——不对，是如苍鹰一般的眼神45度下扫："你凭什么配得上雪菜，你能保护她吗？"

"不！虽然我没有绝世的剑法、没有伟岸的身姿！但是我有一颗爱她的心！如果非要为这份爱情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的晴秀高声主张着自己的誓言，最后把目光转向了新娘，"雪菜，你愿意嫁给我吗？"

"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守护的男人要你何用？"女神赐下了最后的死罪，轻倚着自己的胸膛，抬头仰望，目光温柔地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这时圣光骤起，天上百花齐放，无数头顶光环，身背肉翅的小天使环绕身周，齐声大喊："交往！交往！"

画面五闪：小木曾和自己在"有海Integral"宾馆开了一个房间，房间号码是818。

画面六闪：浴室里传来哗哗地水声，接着雪菜身披浴衣款款而出，美丽的风景若隐若现。他把雪菜推向了无边无边的大床，这时候镜头转向了电视上，里面正在热播好莱坞大剧《金刚·骷髅岛》，画面里十米高的巨兽仰天嘶吼，旁边一朵玫瑰无声凋零...

"喂，社长你为什么笑起来这么邪恶的样子。"身后有社团新人非常不识时务地小声提醒道。

"唔！这是胜利者的微笑！懂吗？！"上杉宪刚回头怒斥，"我已经看见了须佐之男³再向我招手，所以才要笑，懂吗？！"

说着，像是为了掩饰尴尬似的，他终于缓缓站起。这时一股寒风从道场门口涌入，带进了满室飞舞的樱花，场面壮美动人，极具仪式感。

今天！他上杉宪刚如若不胜就——

切腹还是免了。

不过从此封剑归隐还是可以做到的！

"虽然胜负是早已注定的事。"上杉宪刚霸气侧漏地开口，"但是出于对剑道的尊敬，还是应该执行基本的礼节。那么..."

他说着，从身后的刀架上缓缓取下木刀。

这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道比赛的竹刀，而是通体金丝楠木打造的超长版木刀，是他为了今天的决斗特地到高天原找人定做的，刀身优美，刃口还包了铝皮——为了打人的时候更痛快一点。

"刀铭鬼丸国纲！剑长470CM，曾在五条渡口切下鬼神茨木童子的手腕，参上。"

"嘛。虽然不知道学长为什么要给一根木条起这么奇怪的名字..."依然沉浸在和纱失踪事件中苦苦寻找线索的宫崎晴秀木然地看着他，却更像是在看着远方似的，在大脑还来不及阻止之前，下意识地语句就已经蹦了出来。

"...唔！"上杉宪刚猛一哆嗦，心口如遭锤击，"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打算要蔑视我到什么程度啊！"

"额，那个...很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被雷鸣般的怒吼强行拉回了思绪，宫崎晴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连忙地想要解释，然而话没说完，却被上杉宪刚不容分说地打断了。

"废话少说！"他说，额角怒号迸现，"亮出你的兵器！"

"兵，兵器？"宫崎晴秀怔了怔，"那种东西的话...对不起，我忘了..."

这倒是实话，原本出现在这个角斗场的意义，就仅限于剑道部社团成员的资格，方便使用二楼的储藏间，找出可以随时出现的加藤俊雄，阻止他曝光混血种的冲动，然而自从上一次在冬马宅邸和曜子的谈话之后，如今已经打消了这方面顾虑的晴秀，就连这么最后一点参加决斗的动力也没有了。

而且这几天以来一直在忙着寻找和纱的他，哪里有心思去准备这个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雪菜今天下午给自己发的短信，提醒了他即将到来的死战，恐怕就连决斗这回事，他都快丢到爪哇国去了。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自己这并不算大的声音，却犹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却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一下就连围观的人群，在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也同样爆发出了压抑不住地窃窃私语：

"这个宫崎，也太托大了吧？"

"是啊，如教科书般的作死啊。"

"不会是没有把握取胜所以采取激怒对手的方式寻求破绽吧？"

"哇，好深的心机啊，真让人不想接近！"

"上杉学长可千万不要上当啊，我可是买了你赢的..."

"放心啦，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种小聪明就只会像跳梁的小丑一样可笑的。"

...

"晴秀君！"这一回，就连一直观战不语的雪菜，也忍不住低声轻呼了出来。

与那些路人系的吃瓜群众不同的，少女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的负面因素，只是饱含了理所当然地担忧。

虽然对于获胜并没有报什么信心，而且晴秀已经说过"我的友谊又不会因为他人的言论而动摇"，但是说到底，如果输了的话...

而且，连兵器都忘记准备的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呢？是因为并不执着于胜负才没有刻意地去准备，还是因为——

对自己的事过分的不在乎，所以根本就无所谓了？

他真的，有在意和自己的这一份羁绊吗？

"你刚才...说什么？"相较于观众们的惊诧与震撼，相较于雪菜的担忧与不安，决斗场中的上杉这一次倒是显得相当的镇静。

如果不是那一直在颤抖的双肩出卖了他内心愤怒的话。

"对，对不起。"眼看着对方已经有了黑化的迹象，晴秀连忙思索起合理的解释——总不能把实情告知这些局外人吧？毕竟牵涉到了混血种的秘密，如果深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嘛。其实是因为，因为...这几天一直在打工，总是忙到很晚，所以才..."

没办法，只好把在BigEcho打工的事情说出来了，虽然也会在富家子弟多如云的学园造成一点类似于"原来那个宫崎是个穷光蛋"、"怎么会把这种*丝招进来真是给学校丢脸"之类的困扰，但比起泄露混血种机密的可怕后果，这种小事还是不值一提的。

但他更没料到的是，即使已经自曝了黑历史的自己，却依然没能浇灭对方越来越炽的怒火，并且在听到了自己的解释之后，这种怒火已经明显转变为了鬼火。

"所以和我宿命对决的意义还比不上打工的重要，是这个意思吗？"上杉宪刚冷冷地说，如同被点燃了黑暗的小宇宙，浑身上下都在冒着幽暗的业火。

"嘛，不是这样的，社长。其实...唉，随便比比不就好了吗？"晴秀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自己每次认真地劝解都能获得反效果这种事实越来越觉得无力，"反正不管胜负都..."

"你！说！什！么！"被撩拨得忍无可忍的剑道社长怒槽飙升，"对于决斗采用这种随便的态度，有违武士道的精神！是对剑道的侮辱啊！你给我坐好！坐好！"

"哈？坐...坐好？"

"正坐啊正坐！"

"正...坐？"

"社长，这个时候开启说教模式不太好吧，现在是在决斗耶。"一位眼看着局面越来越失控的剑道部新人瑟瑟发抖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唔。"上杉浑身轻震，仿佛这才意识到了失态，连忙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总之，我是不能和手无寸铁的人交战的，所以宫崎..."

"既然不能交战的话，那可以不打了吗？"

"哇啊啊啊！挑衅也要有个限度啊。"在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完全被对手贴上了"可有可无"的标签，怒槽终于突破极限的上杉彻底爆发了黑暗小宇宙的力量，"从刚才我就已经忍你很久了！给我面对疾风啊！"

将近五米长的木刀被抡到了半空，带着赫赫威势，以及那种将天地间的一切都一分为二的决心轰然下劈。

"等一下！"宫崎晴秀突然喊了一句。

"诶？"劈到一半的木刀顿在了半空，上杉宪刚有点儿呆然地瞪着他，然后，他就看到了对手缓缓地将手伸进了口袋。

终于...

要认真起来了吗？宫崎同学？

原来你的兵器是藏着那里的啊。

是袖剑吗？肋差？匕首？还是飞镖？不过，不管你采用什么样的武器，最后的结局还是早已注定的——灭亡之路，将短到超乎你的想象！

然后，他就看到宫崎晴秀掏出了——

手机！

"对，对不起，有短信。"晴秀扬了扬手里的IPhone 8 Plus。

"哇啊啊啊啊啊！"

手起，刀落！无边的怒气全部化入了惊天的一刀中，虽然只是木刀，却斩出了天丛云般的气势，再现了开天辟地的真义，有如一个神魔复苏，从混沌中觉醒，霸气盖世。

技惊寰宇，难以抗衡！

不愧是获得全国剑道大赛冠军的人呐！纵然是冢原卜传、宫本武藏这样剑帝在此目睹，也要惊颤于如此犀利与霸道的一剑了吧！

这一刻，所有围观的同学心里，都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而小木曾雪菜，则干脆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然后画面就静止了！

犹如时间的定格，不但画面静止了，就连先前还在感叹不已的吃瓜观众，此刻也已静止了呼吸。

瞪大的眼睛失去了眨眼的功能，掩口的双手也无法取下。所有的人都石化在了当场，然后——

眼睁睁地看着，只用了两根手指，就将这毁天灭地的一刀夹住的宫崎晴秀终于从手机的屏幕上抬起了头：

"对不起。"他说，对上了上杉宪刚那张开始不断地抽搐着，想要努力拔回木刀却无法抽动分毫的面孔，脸上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现在我有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今天的决斗，当我输就好了。"

说着，竟然真的...

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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