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诗羽学姐与女妖之嚎
如坠深渊的恐怖感觉,在经过了一阵较长时间的自由落体后,伴随着"砰"地一声闷响,终于被一层坚硬的地面阻止了继续侵入灵魂的势头。
若不是仗着混血种过人的体质,恐怕这一摔,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迅速地从地上撑起了身体的宫崎晴秀,强忍着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的痛苦,开始四下打量了起来。
眼前明显是一处巨大的实验室,房间里四处充斥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整齐地排列在置物柜上,两侧沿边还伫立着巨大的,由钢化玻璃制成的容器,里面装载着不知为何物的淡绿色的液体,几乎有一人高的,各种各样的胚胎浸泡其中,有的已经发育了一半,露出了狰狞的异形面孔,有的才刚刚长出了口器,上面布满着尖锐的牙齿,还有的尚未完全发育,只是像蝉蛹一样地蠕动着,显得说不出的诡异与恶心。
但这些,都没能留住宫崎晴秀的目光。
事实上,在掉进这个实验室的第一刻起,他的眼睛就已经被房间北侧那个巨大的玻璃缸吸引了。
玻璃缸里,小木曾雪菜被全身浸泡在那种绿色的液体中,身上插满了红红蓝蓝的各种导管,原本令人沉醉的美丽容颜浮现着病态般地苍白,茶褐色的,水亮动人的眼眸,仿佛为了阻住无尽的痛苦似的,紧紧紧紧闭阖着。
"雪菜!"
宫崎晴秀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声,正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却在堪堪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攸然顿住了脚步。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玻璃缸前,缓缓回过头来的那个身材高挑而丰满,头戴白色发箍地女生——
霞之丘诗羽!
"宫崎同学?"学姐似乎稍稍有些意外,"你是怎么..."
然而她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很快地,她就发现面前的男生已经缓缓地从昏迷地雪菜的身上收回目光,并且...
向着自己,睁开了妖异的赤瞳:"13号..."
"诶?"
"受死吧!"
"什,什么..."
晴秀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对于挟持雪菜的元凶,噌然出鞘的菊一文字则宗就已经是最好的诠释。
匹练的刀光,犹如毁灭圣堂的雷霆,划出优美的半弧,带着斩断一切的决心,挥斩而下...
但!不是向着霞之丘诗羽!而是...
向着小木曾雪菜!
"你疯了吗?"被这突如其来地变化惊呆了的学姐,发出了难以置信地呐喊。
"你疯了吗?"与此同时的,在宫崎晴秀掉落下去的陷阱上方,泽村·斯潘塞·英梨梨也发出了同样不可思议地呐喊。
"我没疯,我很冷静!"回答她的,是已经把半个身子都沉进陷阱里的冬马和纱。
"这里下去不知道有多深的好吗?"英梨梨急急地拉住她,阻止了少女近乎自杀地进一步行动,"就这么爬下去的话...就这么爬下去的话..."
她说着,一边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丢进了陷阱无边的黑暗里。
然而,一直等了很久,她们也没能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
这一次,就连冬马和纱的脸,也不禁白了几分。
"你看到了吧?!"英梨梨大声地说,像是不使用如此力道的话语,不足以唤醒迷途的少女似的,"现在你还要坚持下去嘛?"
"...宫崎,在下面。"
然而回应她的,却还是女孩丝毫没有动摇的语气。
"和纱你...不要这么任性啊!"英梨梨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
"...宫崎,在下面。"
然而回应她的,仍旧是同样的,甚至是稍稍加重了语气的台词...
"你这样非但救不到人,连自己都要搭进去的啊。至少把这种事情想清楚再说啊!"英梨梨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语音。
"宫崎他在下面!!"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和纱以三倍的音量吼出来的语句,以及挂在嘴角,一点都不曾减弱的倔强。
"那至少也要找根绳子的吧!应急生存课你也好好地上过的吧!"知道普通程度的理由已经对固执的闺蜜失去了作用,金发碧眼的女生不得不转换了一下方式。
然而,回应她的,仍是...
"刚才不是已经好好找过了了吗?一直都已经找过的吗?可是没有啊,没有啊..."
"那你就不能等等嘛?至少让我回安全屋去拿根绳子的啊!"
"等?怎么等?等不了的啊!宫崎他在下面的啊!"和纱的语调也开始了渐转渐高的节奏,"你也看到了吧,这里这么高,他可能已经摔伤了,正在等待救援的啊!"
"可是也可能已经摔死了吧!"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的话..."
"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拜托和纱你冷静一点的啊!"
"我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骤然拔高到极致,几乎变调的语音终于彻底结束了这次毫无意义地争吵。英梨梨像是不认识了似的,怔怔地盯着和纱因为激动而白里透红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
"...值得吗?"
"什么?"
"我说和纱你这样值得吗?"眼看着对方又要挣脱自己,继续向着地狱的深渊下探,女孩连忙抓紧了她的手臂,"你怎么还是对他念念不忘的啊...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为了救谁才下去的吗?难道你...还要自己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帮他救助自己的情敌吗?你..."
"我当然知道。"和纱深深地吸了口气,稍稍冷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而深邃的眼瞳之中,却依然闪烁着毫不迷茫地坚定,"我知道,宫崎他...其实已经有女朋友了,知道他喜欢的是雪菜,知道他们是学园里人人羡慕的一对情侣..."
她说着,即使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然而逐渐降低的语音,还是在最后的时刻,几乎转为了抽泣。
只是...泫然欲泣的语音,却始终无法挡住如幽如诉的倾吐:
"我也知道,我的心意,终究还是自己传递不到的,终成奢望的单相思而已...只是我,卑微的,渺小的心愿,如此而已..."
她扬起头,眼角有一丝晶莹地亮光闪过,却终究还是被逞强地埋进了眼眶的深处:"但是,即使是这样,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能眼看着他有危险而无动于衷,即使造成那种危险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
"和纱..."
"对不起,英梨梨,我知道你是为了谁...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就是喜欢他到这种程度,所以我真的...真的做不到..."
"...和纱。"
"英梨梨,你现在也许不懂。"和纱说,微微牵动的嘴角扯开了一抹轻轻地笑意,"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一天的话,你也真心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我想,你就会明白我现在所做的了。"
"和纱啊..."
"当你真正去爱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爱情就是这样的,你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会为对方去想,绝不后悔,也绝不自私。"
伴随着这最后的,深沉的字句,冬马和纱轻轻地拨开了少女已经不再紧攥自己的手。
"记得,如果半个小时左右还没看到我上来,你们就回安全屋。"
...
"等一下,冬马同学!"
就在冬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阱口的时候,一直沉默地加藤惠,终于从从不离手的智能手机上抬起了头。
然后,她淡定地吐出了无可抗拒的魔咒:
"你看,那是什么?!"
"你看,那是什么?!"同一时间,在地下实验室,霞之丘诗羽,也发出了同样的咒语。
不,稍稍订正一下,应该说是真正的死咒!
只因为,那已经不再是女孩子正常的语音,而是...
犹如来自无尽深渊的女妖之嚎,犹如九层地狱宣唱的末日挽歌!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以极高的频率从她的口中传出,如同水纹般地向着晴秀扩散了开去。瞬间荡漾到数米外,声波经过的地方,即使是坚硬如铁的钢化玻璃,也仿佛承受不住这种高频音律的振动而纷纷地龟裂、爆碎!一种穿金裂石般的音波轻而易举地侵入了混血种的大脑。
同时也刺入了他的灵魂!
宫崎晴秀觉得自己的头仿佛要炸开了,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道在蹂躏着他的大脑,翻绞、扭曲...如同九层地狱的呼唤,如同痛苦使者的鞭笞,更像是许多亡灵在呼喊,惨嚎,决不是一人,也不止一个地方,但却仿佛直接从他的灵魂深处炸裂开,此起彼落,声声凄厉,好像要把他的大脑撕裂,心灵震碎。
进击的武士刀蓦地停滞了一瞬。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下一个瞬间,刀光再起,强忍着撕裂灵魂的痛楚,菊一文字则宗再一次斩向了——
雪菜身上连接的导线!
是的,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比起雪菜被异化成丧尸的风险相比,与霞之丘诗羽的战斗才是真正不值一提,可有可无的小事。
所以他必须先行阻止进行中的实验。
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顺序好像需要稍作修正。
因为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导管的霎那...
更高频率的音波,有如实质,又一次向他劈头盖脑地笼罩了下来。
这一刻,即使是身为混血种的强大体质,也在音波之下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宫崎晴秀艰难地抬起头。
实验室好象出了一点事,天花板上明亮如炽的日光灯突然被涂上了黑色并且失去了光芒——闪烁着各种指示信号的精密仪器尽头消失了,电脑机箱的风声和心谱仪器的滴滴声消失了。开足了暖气的房间突然变得刺痛犀利的寒冷。他们完全被一种难以渗透的、寂静的黑暗所包围,就好象一只巨大的手将整个房间用一件厚厚的斗篷给完全盖住了。
紧接着,刺鼻的福尔马林的味道也不见了!
糟糕!
过度地承受女妖之嚎的精神攻击,好像暂时丧失了五识了呢。
首先是听觉、然后随着女妖之嚎地不断侵蚀,精神上的刺痛愈演愈烈,渐渐地连视觉、嗅觉...都在一点一点的失去。
大脑,开始渐渐地与身体脱离了联系,好像一个光杆的司令,已经无法再指挥着自己的士兵,手、脚、身体...全都开始不听使唤了。
看来,果然还是不行呢。刚刚燃烧过灵魂的自己,竟然想用这还未能彻底恢复的身躯,去挑战霞之丘诗羽的女妖之嚎。
果然还是,太自不量力的行为呢。
不过,真的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这个世界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如果失去了,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所以我...
我就...只有这种程度了吗?!
明明,明明就只差了一步啊!只要,只要在前进那么一小步,就可以做到了,就可以救下雪菜了。
所以呢?
"事实是我真的在喜欢你啊!一直一直在喜欢着你啊!!就是喜欢到无法自拔地程度啊!我喜欢你啊!"...
脑中闪过的,是雪菜那如同怒吼一般的告白。
所以呢?
"我呢,是个很平凡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超能力,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最大的烦恼...嘛,姑且就是弟弟孝宏最近老是不听话,给家里添麻烦吧...但是呢,即使是这样的我,这样平凡的我...也还是希望,可以走在你的身边,做你最平常、最普通的女朋友的呢。"...
脑中闪过的,是雪菜那如同呢喃一般的喟喟私语。
所以呢?
所以被戴上了小木曾雪菜所有物,被赋予了守护幸福的重任!这样的我...
怎么能就此止步!
残存的神志开始慢慢地凝聚,武士刀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却也是极其坚定地,被举了起来。
怎么能停在这里!!
即使眼睛已经看不见了,眼角已经开始渗出了血珠,即使耳朵已经听不见了,耳孔已经挂上了血丝,即使灵魂破碎的疼痛已经开始愈演愈烈地侵蚀着精神,但菊一文字则宗还是顽强地被举了起来。
看不见?听不到?
没关系!
最初的惊鸿一瞥,导线的正确位置,已经如同地图一般,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所以只要...
只要挥刀!
哪怕,这是赌上性命的一刀!
也要...
刚刚恢复了少许的灵魂,在这一刻无所保留地再一次燃起了烈焰,于是巨大的、坚定意志,在这一刻从他的心底爆出了无以伦比地力量,菊一文字则宗终于突破了层层音障地束缚,闪出一道厉芒,带着斩断晦暗的决心与气势...
斩下!
这一斩竟有五米左右的刀光!所有的连接着雪菜身体的导线都在这一刀之下齐齐切断!
然后这威力无匹的一刀立刻改变了方向!
如此快速的斩击,携着巨大的力道足以将钢铁斩裂,在惯性的作用下,根本不可能改变方向,但宫崎晴秀却还是做到了。
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在"刹那"的领域中,武士刀细长的、雪练的刀锋画出巨大的直角,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匹练的刀光如影随形,瞬间已距离霞之丘诗羽不过半尺。
只可惜,暂时丧失了的视觉,已经看不到学姐美丽的脸庞上乍现地惊惶,暂时丧失的听觉,也听不到她那急速翕张的唇瓣,不断吐露出的话语。
是在求饶吗?
宫崎晴秀并不知道,因为他看不见,也听不到。
但是,他仍然在以全身的力量吼出:
"觉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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