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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祝神舞

宿傩做了一个梦。

巨山之下,森林之间。

他手托下颚,坐落在骷颅堆成的王座之上。

羸弱的人类像虫子密密麻麻着迎来,向他叫嚣,眨眼间化为灰烬枯骨,成为王座的装饰。

无趣,乏味。

唯一的优点,就是数量足够多,适合打发时间。

将骷颅山堆高堆满,直到再没有人前来后,他终于起身离开。

身后哭喊与诅咒的声音在高温中扭曲,鲜血与枯骨揉杂,在燃烧的村庄中化为灰烬。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于被发现。随之而来的,是仇视与悬赏。

更多有趣的玩具主动上门,让他受伤甚至濒死。

但最后,他沐浴着浓郁的血与恶,在咒术师们的绝望中新生,肆意地将所有挡在身前的人撕裂。

一天接一天,一年接一年。

所有追逐着他的人都死去,唯有他活着。

于是在众人的恐惧中。

他成为了「两面宿傩」。

虫子们俯伏祈求,连仅有的、可以稍微挑起他情绪的战意都消沉。

猩红的血液凝聚成池,倒映出被乌云半掩的血红之月。他兴致缺缺地丢开手中的骷髅头,踩着血水离开。

随便什么都好。

让他,稍微享受一下吧。

日复一日的重复,他开始兴尽意阑。

直到那天伴随着哐当的响声,金发的少女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陌生的,从未见过的。

但灵魂却因她而战栗,叫嚣着诉说着抓住她,得到她,占有她。

很忽然,但无所谓。

他站在了少女的身后。

“看在我现在心情还算不错的份上。”

“如果能取悦我,说不定你能活着走出去。”

他为**而活。

而至少此时此刻。

她即**。

“宿傩”

声音很近,几乎可以说是嚣张地在他耳边回响。

敢在这种距离和他接触的,也只有那家伙了。宿傩抬手将声源给挪开,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推没过几秒,手一空,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宿傩小宿傩宿傩酱小宿傩酱你醒了吗醒了吗醒了吗”

叽叽喳喳得像是一群鸟雀扑腾着翅膀,在他耳边360°立体环绕唱歌。

宿傩轻啧了一声,终于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与梦中少女完全没有区别的家伙身上。

自山洞昏迷过去开始,只要入睡,就会梦到如出一辙的场景。

「他」的一生。

尸山血海。

与除了外貌截然不同的她。

对方半蹲着朝他伸出手,手掌摇了摇晃了晃“醒了吗宿傩,该出发啦宿傩”

宿傩半眯着眼,抓住松尾理子晃眼的手,银色的镯子闪烁着细碎光,被他的手掌掩盖。

“闭嘴。”

“哦对,忘记出来不能叫本名了,”松尾理子恍然大悟地一个响指后说,“应该叫傩傩子”

她像是没有看到宿傩此刻的表情,复读鸭一般地“傩傩子,傩傩子,傩傩子”

对此,宿傩直接伸手,将那喋喋不休的家伙的嘴巴捂住。

附带威胁“再说宰了你。”

松尾理子乖巧地眨了眨眼,举爪示意投降。只是那眉眼弯弯的,哪怕是陌生人也能轻易明白,对于宿傩的威胁,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宿傩将手收回,起身。

“决定好要去哪里了”

“恩,决定好了。”

自从昨夜宿傩答应陪她离开,已经过了一天。

短暂的一天里,她带领着宿傩远离源氏本土,在外头四处游荡玩耍,直到现在。

距离回溯,也就是第二天的早晨五点。

还有最后的十一个小时。

灯笼高挂,人声喧嚣。

华丽的神舆被宫廷装束的民众抬在路上,河道被彩灯装饰,数不尽的绮丽船只被推入其中。

“祝神祭,三原村的一个传统节日。”

“传说在这一天为神明献上祝福之舞,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松尾理子牵着宿傩的手,与他一起走在道路上。边为他介绍,边看着周边各式各样的摆摊,两眼发光得只差没射出金光。

“嗤。一副蠢样。”

松尾理子左耳进右耳出,只随手拍开对方朝她脸颊戳来的手,兴奋说“听说为神明献上舞蹈后还会有篝火活动。篝火活动,那可是篝火活动诶听说有超多好吃的而且还能和这里的人一起跳舞,感觉超级好玩的”

背脊忽地一凉。

下雪了松尾理子迟疑地抬头,看到了冰冻制造人宿傩先生。

宿傩先生与她对视几秒后率先出击,发出死亡提问“你想和他们跳舞”

松尾理子当下就往他手臂一环,灿烂笑“当然是和傩傩子一起啦”

被环住手臂的家伙对她的甜言蜜语眉头都不挑一下,剩下的一只手掐住她可怜的脸蛋,在她瘪嘴满脸这家伙不好骗了啊的表情下,眼神蠢蠢欲动地“哭出来”

松尾理子狠狠给了他一脚。

“啧。”

祝神祭上除了各种食物,还有捞金鱼的活动。

松尾理子几乎是拽着宿傩带他跑到摊位前,发出了没见识的“哇哦哦哦哦哦金鱼金鱼耶,傩傩子你快看”

宿傩瞥了她一眼。

表情解读一下,用最简单的话来形容那就是

傻。

“哇呜,傩傩子好凶。明明当初说好了爱我永远不变现在却连陪我捞金鱼都不愿意”巴拉巴拉扒。

“闭嘴。”

嘴巴被堵住,松尾理子举起捞金鱼的小网,挪开宿傩一根手指,眼睛闪闪发光“那帮我捞”

宿傩用那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蔑视眼神看她“给我有点自知之明,蠢货。”

“拜托你了傩傩子”

“求求你了傩傩子”

“傩傩子世上最好,我最喜欢傩傩子啦”

三秒。

五秒。

十秒。

“对对对就是那条,金色的我要金色的,傩傩子快上耶傩傩子最棒了”

“没有下一次。”

“”松尾理子想起什么,“走走走,祝神祭就快要开始了”

“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极度敷衍且快速“听到了听到了。”

大概跑了有几十秒。

“呜呜”

松尾理子停下了脚步。

她迟疑地朝着声音的方位看过去,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压抑着哭声缩在角落,地点正好是人迹罕至的河堤斜坡草丛上。

“祭神舞要开始了。”

明明还没有说什么,宿傩却似乎已经洞察了她准备要做的事情。

“唔,从预热到正式开始,应该还有半个小时。”

人群渐渐密集,天空仿若被火焰晕染。松尾理子走到一个摊位前买下一个小巧的彩球,“应该来得及。”

身后宿傩发出不爽的啧声,松尾理子于是买多了一个彩球递给他,安慰小孩似的,拍拍他已经快需要自己踮起脚来才够得着的脑袋,眉眼弯弯安抚说“傩傩子乖乖。”

“宰了你。”

松尾理子忽然耳聋症病发。

她转身走了几步,看准角度,将球顺溜着到女孩的面前。

被彩球吸引注意力的女孩哭声停滞。

她好奇地看着滚动的彩球,捡起,面前有阴影落下,松尾理子走到她面前。

“呀,原来掉到这里了。”

女孩看了看她又看着宿傩,身体有些瑟缩。

但犹犹豫豫地,还是将手中的彩球举高“你的,吗”

“嗯对,就是这个太好了,我找它找了好久了,想不到这么巧落在了你的身边。”

松尾理子将彩球拿在手中,顺势着坐在女孩身边。对方似乎有些想躲开,松尾理子并没有对此给予回应,只是铺开手中的画纸。

女孩躲闪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她忍了忍,但没忍住,好奇地探头,余光瞥到宿傩又忍不住想要躲开,但终究是好奇战胜了恐惧,她往画纸一看。

“”

那是从未见过的绘图。

天空与山水森林被装入这一张不到她身高的纸上,无数从未见过的动物融入在自然山水林间。

很细致,甚至能看到树木的纹路,河湖流淌的水波,动物的绒毛。

“好,美。”

“是吧这里是山坡林哦,那里的森林里有超多的动物的,而且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可以说是我旅行过程中最最最喜欢的地方了”

女孩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能看出来对方眼里的闪闪微光。

松尾理子于是没有停下,开始将自己曾经见过的一切,以通俗易懂的语言描绘,得到女孩时不时的惊叹。

能看出来女孩已经将在她身后的宿傩给完全忘记了,脸上也再没有悲伤的情绪。

松尾理子很自然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触感如丝绸一般柔顺,应该不是本村的人。

她将没有任何痕迹的宣纸,与石墨细条制成的铅笔拿出。

“作为为我找回小球的感谢,请让我为你画一幅画吧。”

“画,画”

“嗯。虽然技术不到位,但我会争取将最好的你留下来。可以吗”

女孩用力地点头。

松尾理子于是兴致冲冲教人摆了姿势,在女孩发亮的眼中微微勾唇,翻开了画卷。

喧闹的人声在这时候似乎已经失去了痕迹,她的眼中只有面前的女孩。

但并没有画很久,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迅速的这绝对不是因为身后宿傩如附骨之疽冰冷的视线。

啊,当然也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

但也只是区区恩。

一点点

总之,松尾理子堪称神速地完成作画,放下了笔。

她将手中的宣纸递给女孩。

“很遗憾,时间不够,无法将你的美丽画出哪怕万分之一。希望你不会失望。”

女孩将画卷一点点翻开。

她眼睛随着画卷的展开微微睁大,手指似乎想要触碰画中的自己,但在手落下之时就瑟缩着停下。

松尾理子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已经看到从河堤着急着朝着里赶来的贵族夫妇。

啊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能感觉到身后小家伙的耐心已经告罄。

再不离开,估计对方会做出什么不必要的行为。

“那么。时候不早了了,我也该走了。”

在松尾理子就要离开之时,女孩牵住了她的衣袖。

“可以”

她顶着宿傩如同看死人一样的视线,抖着身体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吗”

松尾理子弯下腰,揉了把对方的脸蛋,说“理子。”

“我叫松尾理子。”

“是一个游浪天涯的画师。”

“我”女孩仰起头,像是鼓足了勇气,“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假如有缘,会再见的。”

松尾理子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转身握住宿傩的手,动了动,没拽动。

她抬头,对方没有看她,视线落在了小孩手中的画卷上。

松尾理子眼皮一跳。

喂喂,别吧,不是吧,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吧

吃一个小女孩的醋什么的

这家伙难道做不出来

松尾理子脑子一震,顺从直觉地挽住宿傩的手,像是现世中亲密的情侣一般,朝他软软一笑“走吧,傩傩子陪我去看祝神舞”

宿傩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到松尾理子身上,有些漫不经心说“谁管你。”

松尾理子她双手合十“拜托了傩傩子,陪我去看祝神舞吧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你一生的请求还挺多。”

“是吗有吗没有吧,你记错了,肯定记错了。”

对方扯了扯嘴角,语气缓慢,带着一点挑衅“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话,我就答应。”

松尾理子面无表情地给他来了一脚,手一伸拽住他的衣领,将人给拖走。

“啧。没趣。”

“闭嘴。”

诶,居然真的不说话了。

松尾理子回头一看,宿傩与她对视,很安静。

祭典已经开始,人潮涌动。

古老的乐器们被穿着宫廷装束的人们活敲击或吹吟,器乐奏响,旋律萦绕流转。

松尾理子意识到了什么。她放在宿傩身上的手慢慢收回,回过了头。

“帮我买一份纳马苏吧,宿傩。”

在众人的观赏中,被乐器与人海包围在其中的舞者终于动身,跳起了祝神之舞。

宿傩离开了。

围绕在舞者周围的乐师们开始吟唱,观众们也跟随着歌唱。

松尾理子跟随着轻唱,显示有宿傩好感度数值的屏幕熄灭。

天色渐晚,无数灯笼被放飞在空中。

祝神之舞已经走到尽头。

宿傩手托下颚坐在屋檐之上,手里拿着那女人要求的纳马苏,视线漫不经心地跃过了她。

世人皆蝼蚁。

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

少女眼中倒映着面前的景象,很专注。

哪怕攘往熙来的人群将她挤兑,也没有分毫在意。而这份不在意,也包括已经失踪了许久的他。

啊,不愉快。

宿傩无声地降落在地,走到松尾理子的身后,将她收入怀中,像是守护者,又像是独占珍宝的恶龙。

对于松尾理子下意识的小挣扎,他只是手掌往她脑袋上一放。

“乖。”

声音平淡,但不容置疑。

松尾理子停下了挣扎。

她感受着风与喧嚣,身后人炙热的体温,垂眼看向了手腕上的镯子。

身份与地位变化得太快了。

想要挽回,似乎只剩一种办法。虽然最极端,但相对的,也最快,最有效。

但在那之前。

“宿傩。”

松尾理子侧身,与宿傩对视,在他的注视下,伸出手,发出了邀请“请随我,一起来吧。”

她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向森林走去。

“篝火活动开始了。”

“嗯。没关系。”

有灯笼挂在树梢,静谧唯美。

松尾理子松开了牵着宿傩的手。

她前行了几步,回过头,衣摆被风微微卷起。

“宿傩。”

“看着我。”

是命令,也是请求。

宿傩注视着面前的人。

风卷起了树叶,森林在为她奏乐。

那是献给神明的舞蹈。

现在。

献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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