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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流金消玉苑

穿过内城门,一路沿主道向里走去,走至一岔口,往左便是编籍司所在。

言行道:“已是午饭时,表兄且先与我回府用过午膳,出城时再办所托之事。”

夏统领道:“也好,已许久未曾上府拜见姑母。”

二人又向里走了约莫一刻,来到一宽大府邸前,府门前有一朱笔所题大大的一个“信”字。府门下,左右各站着一个仆人打扮的人,看见言行进门,低头恭敬地道:“大公子。”又见夏统领随后,再道了一声:“成平公子。”

原来夏统领名叫夏成平,是这言府夫人兄长之子。

穿过前院小径,来到内院,内院极是宽大,院径右侧是一片长宽皆十丈开外的平坦空地。

此时,一位年方二十出头的少年正在空地舞剑。疾起、跃空、翻腾,身姿潇洒从容,他眼角瞥见言行和夏成平走进院来,当下飞身持剑向夏成平刺去。言行赶忙向旁跃开,然后呵呵笑着,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

剑尖将要及身时,夏成平拨出手中佩剑,一格挡,化开那少年攻势。这一拔剑一格挡,电光石火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少年见这出其不意的一击被轻描淡写的化开,也不急不恼,一闪身,抖动剑尖,分别向夏成平肩、腰、膝三路袭来。

夏成平见这招来势多变,踏后一步,接凌空翻身,让开了这一攻势。

那少年却是寸步不让,追身又是一番劈刺,不依不饶。夏成平虽失了先手,却也能每每在攻势凌厉时将将躲开,二人你来我往闪转腾挪,本是极宽大的院落,此时却显得有些狭小了。

终于,夏成平被逼至一角。少年眼见这机会,哪肯放过,当下凌空跃起,大喝一声:“举火烧天。”

自剑尖处突然腾起火焰,那火焰也成剑身,瞬间暴涨三尺,向夏成平当空劈来。

夏成平也凝神喝道:“缠。”

自他的剑尖也生出火焰,而那火焰竟如同一根藤蔓,有生命般地将那少年的剑身缠绕。

言行仍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院内二人交手,忽听有人道:“够了,莫要把我这院子烧了。”

说话的,是一位妇人,身着一身紫衣,面貌甚是亲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丫鬟。

言行看着这位妇人,揖礼笑道:“母亲。”

这位紫衣妇人就是言行的母亲,言城三城主的妇人,夏紫英。

夏紫英瞥了言行一眼,没好气地道:“这几日又出去做些什么了?”

言行呵呵赔笑,道:“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出去游玩去了。”

夏紫英又看见言行手中拿着一木盒,问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言行回道:“方才经过外城,在坊里寻了副字画。”

夏紫英又白了言行一眼,道:“你也是做兄长的,整日里只知玩乐,什么事都交与弟弟做。你弟弟我可从不操心,就怕你惹出什么祸事来。”

言行看了看那少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说道:“都是亲兄弟,谁做还不是一样吗。你说是吧?言果。”

那少年原来是言行的弟弟,这府内二公子,言果。

只见言果眉目含笑,神采飞扬,一脸看去是恰到好处的俊俏。

言果和夏成平二人已收招,向言行走了过来。

言果道:“也尽是些许小事,我一人也甚是清闲。这样也好,我还得空修行。”

说罢,言果拍了拍夏成平,又道:“表兄,如何?”

夏成平看见言果,难得的笑道:“不错,多日不见,大有精进。只怕再用不了多久,我再避不开你的攻势了。”

言果呵呵一笑,大是高兴。

夏成平走至夏紫英身前,躬身行礼道:“姑母。许久未曾来拜见,姑母莫要见怪。”

夏紫英温言笑道:“来了就好,你父亲母亲近来身体可都安好?”

夏成平回道:“劳姑母挂念,都好。”

夏紫英又道:“你回去记得跟你父亲母亲说,平日无事多过府走动,都是自家人,莫要生分。还有你,也是一样。”

夏成平道:“是,回去一定转达。”

夏紫英看着涉世未深的言果,又看了看言行与夏成平,神情多有慈爱,说道:“修行不为好勇斗狠,平日在外你们也当有所收敛,莫惹是非。”

三人听此话,顿时兴致索然,似有话想问,又顿口不言。

当下都回道:“是。”

那丫鬟道:“夫人,午膳已备好,再等可就凉了。”

夏紫英点头道:“走吧。不知你们二人回来,今日可都是素食。成平莫要见怪,不如留下吃过晚膳再走,晚膳多做些你爱吃的。”

夏成平回道:“甥儿午后还有公事,留待下回姑母再为甥儿补上。素食也好,姑母府上的素食也是难得吃到。”

言行在一旁苦笑不已。

夏紫英道:“什么时候你也学得这般说话乖巧了,那便留待下回再多给你补上。”

说罢,当下转身向内堂走去。丫鬟和言行、言果、夏成平三人随后。

走至内堂,言行左右张望,问道:“怎么父亲今日不在府里吗?”

言果道:“一早堂兄前来通传,想是有要事前去城宫商议,到现在还未归。”

既是堂兄通传,想来是极重要的事。

言行皱眉,又问道:“可有说何事?”

言果摇头道:“堂兄未说,我也未问。”

言行白了一眼,道:“你这向来不多事的性子,倒是随了母亲。”

夏紫英听言行这么说,没好气地道:“你父亲也一向不多事,你这多事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言行哈哈一笑,贫嘴道:“许是祖父,也许是外祖父。也罢,等父亲回府,问问便知。”

众人入座,食不言。

......

且说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者,一路出了外城,向城外不远的一处山脚走去。

半山腰处,有一商所,琼楼玉宇在山水间若隐若现。

这是世间唯一开遍十城的商所,大堂正中悬一牌匾,牌匾呈紫色,镶黄边,题“流金消玉苑”,右下刻一“李”字,可谓金字招牌。就连臭名昭著的监察司和执禁团,也不敢在这里随意滋事。

流金消玉苑提供精美酒食,也有奢华客房,更少不了醉人歌妓。同时还售卖各城物件,其中以自佛城来的各色玉器最闻名遐迩。

如其名,这里是十足十的销金所,达官显贵富家公子流连之地,非平头百姓所能消受得起。虽然它只是稍离主城,附近也有不少村落,但是除了那少之又少的人外,于旁人而言,它却近在咫尺远如天涯。

流金消玉苑似隐非隐,身居此间放眼望去,一城楼宇屋所,一城车水马龙,一城气象,尽收眼底。

它背后的主人,是周城贾家。

那老者已走进流金消玉苑大堂,带着浑身的泥垢,带着那已近污黑的烂衫,也带着一身熏人的臭气。

大堂内已坐着不少食客,他们个个衣着华丽,全身上下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无不告诉身周的人他们的身世不凡。

怪的是,当那浑身污臭的老者从他们摆满美酒美食的桌旁走过,却无一人面有不悦。当那老者走到一张无人的桌边坐下,有个刚闻过他一身臭气的年轻公子举手招过来这大堂管事。

只听那年轻公子对管事低声说道:“给他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记我账上。”

那大堂管事却道:“王公子,您就别破费了,他也不会要的。”

年轻的王公子哑然,与他对坐的另一位年轻公子道:“那他?”

大堂管事又道:“饶公子有所不知,也曾有不少公子要赠与他酒食,但他从没吃过。他每次来,身上都带着银两,所吃的酒食也正好够他的银两付账。我也曾多给他上过酒菜,但超过他银两买账的酒菜,他从来不吃。”

那饶公子诧异地问道:“他哪来的银两?”

大堂管事也疑狐道:“我也不知。”

王公子和饶公子二人对视一眼,苦笑摇头,王公子道:“看来有人面子比我们大得多了。”

那老者坐的是张靠窗的桌子,从他那破烂的怀中拿出言行掉落在他脚边的银两,放在桌上。

大堂管事走了过去,拿起那锭银两说了一声:“您稍候,很快就来。”

那老者也没有说话,转头一手撑着下颚,看向了窗外。映入他眼中的,是方圆数十里的言城。若此刻有人能看见他那双被蓬乱头发遮住的眼睛,就能看见他那双眼中流露出的无尽悲悯。

不久,大堂管事给他端来了酒菜,相比堂内其他食客的菜食不那么精致,但却足以让他一人吃饱。

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吃相自然不好。但此刻堂内所有看向他的眼睛,却并非鄙夷他那不堪入目的吃相,相反,所有的眼睛都透露着不忍。

老者自顾自的一口酒一口菜,偶尔停下,又看向窗外。至酒菜皆空,忽然有嘶哑的抽泣声起,可以看见他很奋力地想要大声哭泣,可那哭声却是那么的怪异。

他曾是这里的座上宾,也是在这里被人剜去了舌头。

他的哭泣,他的悲愤,让堂内所有人自觉羞愧。有人别过头去,有人跟着红了眼睛,有人含泪举坛对饮,却都无颜说话。

终于,哭泣声止,老者站起身,刚走出两步。他身旁也有一人站起,举起桌上酒坛,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那人大声道:“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你想让我们再想起什么,还是你仍想再说些什么?你曾说的话太多,可是你曾说过的,你自己信吗?我们也很想信,但是我们又如何去信?”

这声声质问,到底是宣泄对那老者曾信口雌黄的不满,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不甘?

那人邻座一人道:“邱傲,不要再说了。”

说罢,拉了拉邱傲的衣角,而邱傲仍固执地站着,直视那老者。

那老者看了看邱傲,又环视了一圈堂中在座的所有人,什么也没说,就算他想说也说不出口。然后像他来时一样,又独自落寞地向外走去。

那老者曾是一个说书人,道尽前尘传说,宣扬世之大劫,呼唤行者出世。

而他说的一切,都让现在的人们无法印证,无从相信。

堂中推杯换盏声渐起,人人随应,他们此刻都只求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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