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燎原火海
当三人走到议事堂外,言信和言零已相隔数丈,面对面而站,言零身后是执禁团五辅座。
监察司司衙居于执禁团和监察护卫营中间,本就毗邻。此时执禁团修为最高的六人与言信剑拔弩张,有人偶见此阵势,稍一传开,左右便聚满了围观之人,执禁团五十黑衣执禁使聚一边,监察护卫营那边则更是人头涌动。
言信看着身前数丈外的六人,毫无惧色地道:“你们一起上吧。”
此话一出,左右围观之众人都觉言信太过嚣张,都想一拥而上。
言零和身后五辅座更是忍无可忍,只听一声:“大言不惭。”
自言零身后,两名辅座拔剑而上,其疾如电,其势若雷,分左右同时攻向言信,围观众人耳旁隐有雷鸣传来。
以雷法饲剑,是天雷宫门内必修,有成者其剑身附带雷电,威力如何则依雷法修为不同而有高下之分。
此时这两名辅座的剑上,已肉眼可见有丝丝雷电起伏。
世间修行诸法,论威势,大秦天雷宫御雷之法当世无匹。若是同等修为对战,则天雷宫雷法先天占优,其势先震人心魄,兵刃相交间更能令敌产生麻痹,敌手稍有麻痹,则天雷宫修道者自然出招变招处处占得先机。
只是,眼前的人,与言信修为相去甚远。
两名辅座来势迅疾,言信本是徒手对战,手上无兵刃,只见他左手竖起二指,瞬间在他身前凝出两柄火剑,蒸腾着火势,却是剑形。
言信又二指分向左右一指,两柄火剑分向左右两名辅座急射而去。两名辅座本是持剑向言信直刺而去,眼见还未及言信身前一丈,却突来一柄火剑。惊慌之下连忙变招格挡,怎料那火剑却当真是火焰,剑身划过穿火而去,那火焰竟仍近身而来。两名辅座遂匆忙扭过身形,贴地滚开避过攻势,一招下来,狼狈至极。
只是这两名辅座也并非庸手,见无法近身搏杀,也随即单手捏诀,二人手中剑离身向言信疾驰而去。
此时,对战已非常人手持兵刃短兵相交,双方皆是以道法催持,于三丈外你来我往,同时还需分心两用,一面催持道法御剑攻向对手,一面还需闪身避让对方攻势,如此便愈加考验自身道法之精纯。
言信以一敌二,却身形从容,只见他每每于剑身将近之时,一退一让间轻易躲过,步法纯熟。反观两名辅座,剑去火来间已显慌乱,数次险些被火剑灼身。
言零身后三人见情势不妙,随即也闪身而上,如先前那两名辅座一样,御剑出鞘,五人将言信围在中间。
五柄雷剑从五个方向同向言信刺来,言信闪转腾挪,闪避的步伐比之先前愈加快上几分,却仍然分毫不乱。
可怕的是,在五剑同袭,间不容发之余,言信竟还有余力再生出三柄火剑,向刚加入战团的三名辅座追身而去。
围攻的五名辅座大惊,如此分身御物的修为,他们往日虽也自诩是高手,却也从未见过,更不曾想过自己能做到。然而此时,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他们的眼前发生。
五名辅座御一剑,避一剑,已是不易。而言信同时御五剑,避五剑,看似却仍还有余力。眼前的言信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境界,以他们五名执禁团辅座合力仍探不出,着实令人惊骇。
言零还未出手,他还站在一旁看着场中战局,只是他的惊骇之情较之与言信对战的五名辅座,并未稍减半分。执禁团辅座实力,放眼世间何地都已是不容小觑,首座本应更是能震慑一方,这本是世间道界以往共识。
往日言零也以为在这言城,仅言信一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至于孰高孰低,他也自认为相去不远。可是现在,这想法,已被颠覆。他自问可拿下两名辅座合力,可若同时对阵三人,他也不敢言胜。
修道者在常人眼里,即便是境界还低,常人也是可望而不可即。莫说是执禁团辅座,便是那些执禁使,常人也已认为是世间难见的高手。而到了辅座这等可以御剑隔空对敌的境界,在常人眼里更是如神仙一般的人物。
而此时,五名辅座联手,竟拿不下言信一人,莫说拿不下,场中情形看来言信一人分明还占上风。
那些围观的监察护卫营兵士们,看着言信,如同看到了怪物一般,莫名的手心冒出冷汗,心生恐惧。他们从来以为大秦天雷宫道法天下第一,天雷宫的修道者自也是天下无敌,他们是大秦的兵士,在天雷宫的庇护下,他们自己就是存在于各城之间的恐惧,向来都是他们把恐惧撒向各城百姓。
而现在,他们过往的观念也被颠覆。他们只庆幸,庆幸自己的背后是大秦和天雷宫,庆幸眼前的这个人还不敢与大秦和天雷宫为敌。否则,他们每个人在他面前,都只如蝼蚁一般。
另一边围观的执禁使们,他们都是跨过了最低境界的修道者,他们深知修行有多不易。多数人心中所想的,只是有朝一日能修到如辅座一般的修为,再有机会坐上辅座乃至首座之位,此生便已足矣。再往上,他们想都不敢想。
他们已能看出五名辅座合力仍与言信一人相去甚远,他们已看出败象。
往日执禁使外出行事,所到之处尽是避让,即便是偶有与言城修道者发生冲突,只要辅座出手,也足以拿下。所以,他们往日从骨子里轻视言城修道界。
但是现在,他们和监察护卫营的兵士一样,心生恐惧。但是除了恐惧,他们心中还有些别样的感觉,仿佛是就连恐惧也压不住的敌意,同时,却又有了一丝尊重。
议事堂门口,李严虽不是修道之人,却也眼力不凡。他也已看出五名辅座远非言信对手,也认定就算再加上言零,也是胜负未知。他眼神不定,不知在盘算什么。
一旁的言彬,满是激动神色,又偶有夹杂一丝惭愧和无奈。他多么希望他也可以做到,只是他很清楚,修道这条路,就算穷极一生也无法追上被围在场中的言信。这发生在眼前,却可望而不可即的无奈,多么让人挫败。
而若有人看向言明,就会发现他眼神的空洞,和那满脸的哀伤。
场中,又一名辅座焦急地扑灭衣摆上燃起的火焰。五名辅座具是身着黑衣,衣物看不出焚烧过的焦黑,可是细看下,每人的衣物都已有残缺。
此时,五名辅座已收回各自佩剑,紧握在手中,五指皆白。他们都满脸惊恐地看着镇定自若的言信,更已自知远非其敌手,但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言信也将所御五柄火剑撤回身周,还是五向各对一人。只是,他却未看向将他围住的五名辅座,而是冷冷地看着言零。
言零又惊又怒,惊的是,言信一身修为远超自己所想。怒的是,一则五辅座虽无一人负伤,却是因言信下手留情,此可谓惨败。二则自己修为是己方最高,如此局面若不出手,如何也说不过去,可若是出手,他也已自知不敌,如此一来,左右尽是下属围观,失了颜面不说,只怕更会动摇军心。
言零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又见言信冷冷地盯着自己,怒气更盛,已然准备出手。
只听言信又冷冰冰地道:“我劝你不要出手的好。”
言零只感觉羞辱至极,大怒道:“欺人太甚。”
说完,再顾不得多想。但见言零一剑在手心划过,随后面色涨红,眼中可见血丝。又双手变换捏诀,随即一身黑衣无风自鼓。
五辅座一看,同时向言零身后跃去。
言信见此,却没有看向正在施法的言零,而是抬头望向天际。只见半空之中,渐渐凝聚出一簇云团,本是平静,又渐渐翻涌,呈愈来愈快之势。
言信双目一凝,又一闭眼,也不知为何,就在言信闭眼的瞬间,他身周的空气也仿佛瞬间蒸腾,一股气浪向四周冲去。围观的人群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言零施法完成,单手举剑向天,迅疾划下,指向言信,大喝一声:“降雷!”
那簇云团中,一道雷光划下,随即雷声轰鸣,震人心魄。
言信也同时睁开双眼,同样大喝一声:“燎原!”
自他身前起,火焰浮空而生,绕着身体形成一圈,随之又向外延伸,直至言信周身五丈,方才停止伸长。一眼看去,直如一片火海。
待火海形成,言信又向半空中那道迅疾向自己袭来的降雷一指,自他周身火海,一道冲天火柱升空,迎向那道落雷。
只听得“轰”一声震天巨响,方圆数里,人人抬头望向天空那道火柱,不知发生了何事。
两道威势惊人的术法相碰撞,半空中星火四溅后,那道雷已消散不见,而那四散落下的火焰,又聚于言信周身火海。
在旁围观这场斗法的人们,在那冲天火柱和天降落雷碰撞的那一瞬,甚至都惊惧得蹲下了身子。
对于刚才那一幕,他们都只有一个感受,可谓惊天。
看着眼前的那片火海,言彬的胸口一眼可见地起伏着,眼前发生的场景让他难以置信,那火海,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烧。
围观之人个个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五辅座同样面面相觑。言零这一术法施展,胸口也已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脸色煞白,而惊骇之心更甚。
所有人都从未见过这等威势的术法,看着那一片火海,想起那道冲天火柱,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这真的是言城御火术吗?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它只该存在于那早已无人信以为真的久远传说中。
降雷之术已是言零一身修为所能施展的最强之术,亦非可轻易施展之术。降雷之威人力难匹,他本以为言信若不躲避而硬扛此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可言信竟然毫发无伤地就破了他不惜抽空气府之气用尽全力施展的降雷之术。眼前的这片火海,和那道冲天火柱,甚至令身为执禁团首座的他也心生畏惧。
言零难以置信地看着言信,带着粗重的喘息声,道:“你,你...这难道是太玄境?”
太玄境,那个已数百年没有人达到的境界,竟然真的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了吗?
言信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言零,也不回应他的问话,只问道:“你,可还要动手?”
至此时,言零实已既无余力也无勇气再与言信较量,但是碍于他的身份地位,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怯战之词。正骑虎难下,悔不该激言信出手。
突然,只听一声大喝道:“够了,都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李严脸色铁青地喝令双方停手。
言信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会。
直到言明说道:“三弟,够了。”
言信这才口中念着什么,那火海也随之凭空消失。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言零更是暗暗送了口气,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言信此番施展惊人修为,竟让堂堂执禁团首座不敢直面其威,此事若传遍世间,不知多少人欢欣雀跃,又不知多少人怒从心起。
李严满脸怒容地看着言明,怒道:“言城主,你今日是来我监察司示威的么?”
言明直面着他,丝毫不让地道:“李司座,此事因何起,你我皆在场。分明是言零首座出手在先,又是言零首座明言请教在后,现在却是要拿我问罪吗?”
李严哑口无言,此事确如言明所说,现在若要说言明为何事先不制止,却也说不出口,因为他也未制止。
可李严仍试图挽回些颜面,不依不饶地道:“既说了是请教,相互间见招拆招便可,何至于如此...”
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什么?李严却又不好往下说了,何至于如此一人压制全场吗?何至于如此大展神威让我监察司和执禁团颜面扫地吗?这么一说,岂非又是自打脸面。
李严往日口舌尖利,今日却是暗暗叫苦,他终于也体会了一番何谓形势比人强。
当此境况下,言明只需假意说些言信不通情理诸如此类的场面话,给个台阶卖个情面让李严借势下台即可。但是言明今日此来本就是来示威的,自然也不想说什么场面话。
言明道:“三城主念及情面,未伤及一人,李司座还当如何?”
又盯着李严的眼睛,冷冷地补上一句:“莫非,你认为他做不到么?”
李严又吃一暗亏,只觉此时多说无益,少说为妙。
李严哼了一声,道:“言城主若无它事,恕不远送。”
说罢,一挥袖袍,转身向堂内走去。
言明道:“且慢,适才堂内所说之事,望李司座给个准数。”
李严心知言明所问的是监察司不日大举查禁,要除籍多少人。他本也在估算多少适当,一面让都城可接受,一面也可让言城平稳。言城若起事变,一则自己有被都城问责的风险,二则若万一言城修道界参与其中,自身安危更不可不顾。
先时在堂内言明问起时,李严未明言,也因他仍在盘算。可是此时,他怒意正盛,脚步未停,将都城传书上四字脱口而出,道:“都城有令,上不封顶。”
只是,这“上不封顶”四字前,仍有四字他未说,那四字是“酌情处理”。这便是为何在有令上不封顶,李严却仍可盘算的原因。
言明怒喝道:“李司座既要一意孤行,那便后果自负。”
说罢,头也不回,与言彬向监察司大门走去,路过言信身旁,言信也与他二人一同出了监察司。围观的众人还未散场,刚才久久地大气不敢出,直到言信走出监察司大门外,已看不见身影,这才觉得压迫感全无。
言零和五名辅座直至言信走前,仍凝神对立,此时六人皆是手执剑柄,剑尖着地,似有些站立不稳。身后的众执禁使见状,纷纷上前,搀扶六人进执禁团大堂休息。
另一边的监察护卫营,也有头领带领他们各自操练,他们都非修道者,此时他们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只求日后不用与修道者对敌。
监察司议事堂内堂,李严端坐于案前,案上有一白纸,他右手执笔,左手研墨。
稍后,只见那纸上写道:“言城执禁团首座言零,与麾下五辅座,合六人之力对战言信一人,几无还手之力。言信发色有异,呈微红...”
末了,取出一信封,信封中间写上“李首相亲启”五字,随后将信纸塞入信封,粘合。
然后传唤来一人,将信封交与了他,说道:“速呈李首相。”
那人点了点头,便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