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司东问罪
东太山之东五百里,张城。
张城执禁团一辅座和十执禁使被杀,三日后张城执禁团才寻找到尸首。又过七日,千里之外的都城将全城查禁除籍之令传遍世间各城,同样在这一日,天雷宫乾坤殿十鼎之司东又率十一人补张城执禁团之缺抵达张城,同时着手查察一辅座和十执禁使被杀一事。
今日,已是事出的第十五日。
张城监察司同样在事出的第十日收到全城查禁之令,不日监察司与监察护卫营尽出,张城立时水深火热,且不说收押的待除籍之人早已过万,数各城之最,被杀的百姓同样是各城之最。只因这一举触之都城逆鳞,雷霆一怒下,招致生灵涂炭,惨烈至极。
但是张城上下,都知此事还远没有结束,执禁团是修道界之人,杀了他们的人必定也是修道界之人,百姓之祸出于覆巢之下无完卵的牵连,而真正为此抵命的人必定是凌风谷的修道者。所有人都知道,凌风谷谷主杨风清已在劫难逃,但是这件事,又真的会是杨风清做的吗?
司东在抵达张城的五日内,确认了十一具尸体都是被凌风谷道法所杀,但凌风谷一门入册的修道者数百人,事发多日且无人目击,他也无法找到真正的凶手。
除此外,司东也找到了事发的现场,在那里看到了张知秋的灵堂,而张知秋这个名字被天雷宫所不容。仅凭张知秋这个名字,他已可问罪城主张知蝉和凌风谷主杨风清。
但不知为何,司东却没有因为张知秋这个名字发难。
直到司东陆续收到了七封手书,那是分布在驿道上的天雷宫门下分别从扮作商旅模样的凌风谷修道者手中截获的。七封手书一样,内容简短,只有“凌风谷已下先手,望道友依约相继。杨风清。”
寥寥十几字,但这十几字却足可给世间带来滔天巨祸。
张城城宫主殿内,这本是张城城主张知蝉和张城主司权贵们踞身之地,他们本应是这里的主人。但此时,城主张知蝉和世子张千宇却与张城各主司及世家权贵一样站在主座之下,坐在主座之上的却成了司东,站在司东两侧的,是张城执禁团首座张零,和张城监察司司座。
司东端坐于主座,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身紫色道袍的他凝视着张知蝉,好像想从张知蝉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而张知蝉手中拿着那七封手书,一言不发,只是眉头紧锁。
司东见张知蝉没有辩解的意思,开口问道:“你真的不知?”
张知蝉斩钉截铁地回道:“不知。”
司东又问道:“城外南郊林中的张知秋灵堂,是何人所设?”
张知蝉本已是眉头紧锁,听这一问,他更是大惊。
大惊之余,张知蝉仍是斩钉截铁地道:“我不知有张知秋灵堂。”
司东看见张知蝉脸上的表情变化,又见张知蝉没有为自己辩解开脱,对于他否认自己知晓这两件事一说,已是信了几分。
身为城主,如果张知蝉知晓且参与了这两件事,那么张城已可判定了与都城大秦为敌,将要招致的后果也不仅如此。
殿内所有的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他们心如惊鸟,但却无从辩解,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司东真的相信张知蝉对此一无所知。
过了许久,司东终于悠悠开口说道:“好,本座姑且信你。”
说罢,手一伸,张知蝉手中的七封手书竟被吸了过去,收回司东手中。
殿内所有人先是松了一口气,但也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为之提上那口气。
只见司东站起身,脸上生出杀意,道:“与本座一起,去凌风谷。”
无人敢有异议,他说的话就是命令。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司东身后来到凌风谷时,张城所有入册的修道者已在凌风谷谷口等候,但是他们脸上却并无战意,他们不过只是在等候发落。
张千凌和百里追云站在凌风谷一门的最后,百里追云难掩一脸的焦虑,而张千凌作为布局之人冷眼旁观,只是那一闪而过的愧疚之色,证明他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堂堂一门修道者,数百人之众,竟如束手待毙一般,实难想象。
张城的各方势力汇聚,本应是风云际会,但此时却只听一人发号施令。
杨风清站在凌风谷一门众人前,他已知自己必死,他并不惧怕,只是在死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足以迷惑司东,这并非易事。
而司东,怀着同样的心思走到了杨风清身前,他也需要杨风清做这件事,以确认背后的真伪。
司东将握在手中的七封手书递给杨风清,道:“你有何解释?”
杨风清看也没看,大义凌然地道:“天雷宫倒行逆施,奴役世间,世间道界恨不能杀尽天雷宫和大秦所有人。看看这张城,看看这世间,生杀予夺,你们从无一丝慈悲之心,千百年来,你们都做过什么你不知道么?天雷宫一门枉为修道者,道界之耻莫过于你们。”
司东身后,张城执禁团和张城监察司齐聚,听到杨风清这么一说,他们都已愤怒,恨不能活剥了杨风清。但是司东在场,他不让人说话就无人敢说话。
而司东却不理会杨风清,强者为所欲为是天雷宫惯行之法,什么慈悲之心,什么道心,他们从来不屑一顾。
司东只问道:“这么说,这七封手书是你所写?”
杨风清面色不改地转过头去,没有否认。
司东又问道:“依手书上所写,你与各城道界已有密约?”
杨风清还是没有说话,还是没有否认。
司东沉声又道:“只是本座不知道你是如何秘密与各城道界暗中串联的。”
世间各城往来除了十年一届的百英决各城可通往都城大秦外,余下的只有通商一途。经走驿道,还需通过层层盘查,驿道沿途更有天雷宫修道者把守,形迹可疑或者疑似修道界之人断难安然通过这层层把关,截获手书就是明证。
若不走驿道,就只有通过那茫茫蚕食之野,那里是世人皆知的死地。
司东话中之意,就是他不相信凌风谷有人能通过那片死地,也分明就是瞧不起凌风谷一门。
杨风清哼了一声,道:“我凌风谷御风之术无相无形,这有何难。”
司东一声冷笑,丝毫不掩轻蔑之意,道:“若是张知秋,本座信。至于你?呵...”
张知秋天纵奇才,曾是世人皆知。司东也曾参加了那届百英决,并且张知秋是赐给了他唯一一场败绩的人。
只是数百年来,凌风谷除了一个张知秋,的确未再出一个闻名世间的人物。
张知秋这个名字,是张城和凌风谷抹不去的痛,提到张知秋更无疑刺到了杨风清的痛点。
杨风清怒道:“你也知世间道界互通曾是张知秋的心愿,我即便做不到,也想为他一试。既然事已败露,我已无话可说,你此来不就是为了杀我,还等什么。”
司东当然不会轻易杀了杨风清,相比杀了杨风清,他更需要摸清手书的真假。所以他要让杨风清先出手,他要看清杨风清的修为。
于是,司东说道:“你既说你能在蚕食之野来去自如,那你自然也有机会从本座手下逃走,若是你能逃出城境,本座就当你已死了,饶你一命。”
杨风清知道,这才是他在死之前,要做到的最重要的事。
站在凌风谷一门身后的张千凌心中也紧张万分,他的计划能进行到何种程度,能否将世间道界拉入这场巨变之中,此时已全数压在杨风清身上。
杨风清毫不畏惧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司东的实力,是世间道界最强之一,杨风清自然知道自己逃不了,但是分布在蚕食之野的人却并非司东这样强大,他只需要做到让司东相信他能从他们手下遁形就够了。
只见杨风清双手不断变换捏诀,有风席卷,吹响凌风谷中树叶沙沙之声,一阵狂风吹过人群,带起风沙漫天。
杨风清又大喝一声:“遁风无形。”
话落,身影已消失在人群眼前,司东也看不见他身在何处。
但司东却并未立即追踪,而是侧目看向张城执禁团首座张零。
张零的修为在雷法第五重,虽比不得蚕食之野的天雷宫修道者终年终日勤修苦练出的修为深厚,但也已够资格进入那片死地。若是连张零都能发现杨风清的踪迹,那杨风清手书上所说的密约自然不可信。
对张零而言,一来他也想在司东面前表功,二来本就事发在他所管辖之地,他更责无旁贷。眼看杨风清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他自然马上就开始搜寻。
遁风术虽可身形无迹,但是道术必然需调动天地元气发动,持续地发动遁风术则必然有元气的异动。修道之人本就可感知天地元气,感知的范围更随修为的提升而提升。
张零闭目凝神,尽他最大的努力感知他可感知的最大范围内元气的异动,但是他感知搜寻了两遍,却找不到,杨风清已然在这短短一瞬身形便出了他能感知的范围。张零不得不睁开眼,四下张望,盼望能看见杨风清现出真身,只是他本就身在人群中间,又能看到什么。
司东已看清张零的举动,杨风清也已完成了第一步。
凌风谷到张城城境线,最短的距离也有数十里,杨风清需要尽可能的逃得更远。
张零感知搜寻的时间,已让杨风清逃出了数里,这也已经出了司东能感知的范围。但是就在杨风清遁风术发动的瞬间,司东也已看出了他遁形的方向。
只见司东脚下一瞪,自脚下炸响一声雷鸣,向南疾速飞去,身形快得也如瞬间消失。待眼睛跟上他的身影,凌风谷一门的修道者和在场的执禁团众人也纷纷跟了上去。这场逃逸和追杀,他们需要看到结局。
凌风谷的遁风术虽然可隐匿身形,身法飘渺多变。但论速度,枕星河的踏星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经雷法噬身加持的天雷宫一门可称第二。
杨风清虽领先司东数里,但被司东追上也是迟早的事,但这不重要。
很快,杨风清隐匿在风中的身形已被司东感知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拉近。而司东却也在这时,并未再加速追赶,而是保持在杨风清若现出真身他可看见的距离相持着。
距离城境线已过了一半,杨风清持续施展遁风术也早已无法纳周身元气,他不得不抽调多年来藏纳于气府之元气。但对于杨风清而言,这仍是太大的负荷,他并未修到真正的遁风无形,不过是用普通的遁风术迷惑司东。
气府的元气本打算用于发动奋力一击的杀招,杨风清当然知道他杀不了司东,但却想无论如何也要在司东身上留下一道来自凌风谷的伤痕。这一个小小的执念,此时也不会再有了。多么讽刺,多么心酸,多么无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念想好像都成了非分之想。
到这里,司东已开始对杨风清能否通过蚕食之野不被发觉一事半信半疑。杨风清已完成了第二步,但这还不够。
若是在往日,杨风清早已施术不继,现出真身。但这次不同,他一生无所作为,修了一生道法仍不精,身为张城道界之主又不能庇护张城百姓。这场逃杀是他这一生唯一一件有作为的事,若成,虽然会给这世间带来更大的灾祸,但却也给世人带来前所未有的希望,功过不论,身后无尽的骂名也不论,他选择了希望。
化身成风的杨风清意识已开始渐渐模糊,他的速度也更慢了几分,他在勉力维持着术法。支撑着他的,是他心里的声音,那个声音在不停的念叨:不够,不够,不够...
又向前进了十里,杨风清终于支撑不住,但他还是置身在一棵大树后,才现出了瘫坐在树干上的真身,他的真身仍未让司东看见。
而司东在身后的不远处已感知到了元气异动的停止,他虽没看到杨风清的真身,还是说道:“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
杨风清却什么也没听到,他耳中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粗重喘息声,他的脸色也已涨红。数个深深的喘息之后,只听他低声自语道:“还不够,还不够...”
然后,杨风清颤巍巍地站起身,施全力向司东挥出几道风刃,司东好似能看到那无形的风刃一般,一纵身就让那几道风刃落空。
司东本以为杨风清会就此作殊死一搏,而杨风清却又施展遁风术继续向城境线而去。
司东眉头一皱,心道:他刚才究竟是不是现了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