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放
身背着言行的大蛇很快下了黄龙山,毗邻黄龙山的大秦境内已是一片菏泽。
被旋风席卷大水蔓延后的村庄,房板四处飘浮,有些还完好的房屋也被淹没,只剩屋顶突出在水面上。
一片狼藉,唯一让人稍感安心的是,水面上甚少看到浮尸,看来这些被水淹没的地方,百姓大多及时转移到了安全之处。
意识不清的言行在蛇背上趴了许久,终于稍稍有了好转,转头看向身后,还没有人追上来,情急道:“不行,我要回去。”
他是要为白麟拖住三罚的,现在看来反倒是白麟为他拖住了三罚。
身下的大蛇依旧在水中向南游走着,如鱼得水般速度飞快,听到言行的话,嘶嘶吐信几声:“...(放心吧,她也能脱身的。)”
这条大蛇也有了灵识,它的话言行也能听懂。
依稀想起白麟的球体防御被破了后,密密麻麻的蛇群将三罚淹没,言行这才想起白麟本为蛇身,多日的相处,让他险些把白麟完完全全当做了一个人。
又想起了当日在玄武山所见,那数之不尽的密集蛇群的确足以为他们挡上片刻,但要说能让三罚不得脱身,言行却是也不相信,只怕蛇群不论涌上多少,最终都将毙命在三罚手中。
它们也都是生命啊,更何况,其中还有像身下这条一样诞生了灵识的,诞生了灵识的生灵又与人有多大差异?
为了言行一条命,赌上了多少条命!
罪孽感涌上了心头。
言行哽咽道:“多谢!”
大蛇没有理会他,继续向南游走,白麟已交代它一定要把言行送到灵雀山以南五百里的人间之城,送回他的故土,言城。
忽然,几道天雷劈下,阻断了大蛇的前路。
大蛇没有回头,蜿蜒游走,继续向南。
阻挡无效,又接连有天雷劈下,这次就不再是阻路而是攻击。
在水中的大蛇也是身形矫健,一时间竟能全数躲过,但这样一来,终究不是全速向前游走,身后追来的人距离就被逐渐拉近。
言行吃力地贴伏在蛇背上,转头一看。
一个身影不断轻点水面上的浮板和屋顶向他们逼近。
照此看来很快就要被赶上了,而言行此刻已经完全不能施术,终究还是逃脱不了吗?
言行叹了一声,道:“你走吧,不要再为了我白白丢了性命。”
说罢,正挣扎着要从蛇背上翻下,来人的目标只是他,只要他留下,大蛇就能离开。
可身下大蛇又嘶嘶吐信道:“...(你就这样放弃了,那我黄龙山蛇族付出了那么多性命,岂不冤枉?!)”
言行身体一震,黄龙山蛇族万千条性命,都为了让他能逃生,他现在束手待毙,那它们就真的都死得毫无意义。
言行慌乱道:“可是,你...”
大蛇嘶嘶两声:“...(尽力而为,就算逃不了,也不能放弃。)”
言行无言以对,大蛇都有这样的觉悟,他却总是犹犹豫豫。
对待白麟是这样,对待过去身边的人也是这样,对待舍命护他逃生的大蛇又是这样...
言行反思着,为何自己总是一副要为他人考虑周全的样子?
自己也舍了命为苍生百姓奔走,难道他们说一句不要犯险,他就会罢手了吗?
不,不会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既然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那他们为何不能有自己的选择?
言行突然对自己这副圣人模样感到很厌恶。
众生皆有灵,身下这条大蛇既然背负了他的命,就是它认为值得。
那言行只需记得受了多少恩惠,日后回以多少回报就是了。
它们交于性命,今日若能活下来,日后自己也把命交给它们。
如此而已。
想通了这些,言行拍了拍蛇背,道:“好,那就靠你了!”
追杀言行而来的,正是窦渊。
虽然多道天雷都没有击中大蛇,但天雷落于水面,也引起了电流的传导,电流袭打也能对大蛇造成一定的伤害,大蛇游动的速度已经渐渐慢了下来。
窦渊飞身急追,同时御剑出鞘,天雷是径直的打击,只要速度够快可以躲避,但御雷剑却不一样,迂回追击对于窦渊这样的修为信手拈来。
大蛇又不能完全钻入水中避开窦渊的眼睛,因为言行支撑不了。
就这样,在雷剑几次迂回后,终于刺入了大蛇的身体,雷剑上甚至还附着了雷电,这一剑刺入,让大蛇的身体吃痛到跃出了水面。
言行也被雷电所袭打,重伤垂危的身体如何还忍受得住,他已完全贴伏在蛇背上,只余下微微的喘息。
窦渊又轻点了几下,已来到大蛇身周,伸手召回了雷剑,挥起来就要向大蛇斩下。
正当此时。
身后破风声响起。
窦渊迅疾转身,见一柄剑向他飞来,一个身影也向他这里赶来。
雷剑直指,把那来剑定住,眯着双眼看向那个在水面上起跃的人,待那人越来越近,窦渊不由皱起了眉头。
程洛。
待程洛来到近前,召回雷剑,抱拳一拜,道:“前辈。”
窦渊是前任司北,程洛曾经就是他座下魊鬼。
历任司北都是不同的,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大敌是什么,他们也因此于天雷宫对各城道门的强压中保留了一丝理性,同时,他们也不像一般的天雷宫门下那样迷恋权势和地位。
他们之间,有几分个人情谊。
私下里,程洛对窦渊都不称窦罚大人,而以前辈相称。
但窦渊对程洛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突然出手将他拦下感到很不解。
看着程洛,窦渊道:“你这是何意?”
程洛道:“前辈恕罪,此人不可杀。”
窦渊转头看了一眼大蛇和言行,方才那一剑让大蛇还没有回复过来,雷电的袭打还让它的身体感到麻痹,还未逃离。言行更是趴在蛇背上,奄奄一息。
窦渊道:“我并未要杀他,首相大人明令要将他生擒。”
窦渊虽对言行动过杀机,但若能将他生擒,还是以生擒而上。
程洛却道:“此人也不可擒!”
窦渊更加不解地看着程洛,道:“何意?你认得此人?”
程洛点头道:“认得,不止我认得,首相大人和首辅大人也认得。”
窦渊道:“他到底是何人?为何不可杀又不可擒?”
程洛道:“此人名叫言行,言城三城主言信长子。此人立志竖起行者大旗,已走遍世间各城,完成了各城各道门结盟。近两个月前,我在卫城见到了他,而后禀告了首相大人和首辅大人,之后首辅大人密见过他数次,已经达成了共谋,指向天雷宫门内变局一事。”
毫不保留,和盘托出。
这些话若是对旁人说,无疑加重了言行必死的局面,但对窦渊,程洛完全信任,他相信窦渊能看透李令山和李治平的意图。
窦渊沉思片刻,道:“这么说,首相大人和首辅大人知道在黄龙山的是他?”
程洛点头道:“正是,十日前,首辅大人刚与他密见,得知他要去黄龙观,阻拦不下,于是,暗命我暗中随行,护他周全。”
这也就解释了程洛为什么会突然从黄龙山赶来。
窦渊摸着下颚道:“可是,首相大人明令我与姜罚将他生擒,昭世处决。”
程洛摇头道:“那是因紫火暴露于天雷宫眼底,首相大人不得不明面处置,且也是明令生擒,其意正是要保他性命,此后再想对策。前辈试想,若没有这一道令,他有几成的可能活下去?”
顿了一顿,忽又道:“前辈方才是说首相大人只令前辈与姜罚大人赶往黄龙山?”
窦渊点头道:“正是,却不知楚罚为何又赶了来。”
程洛接道:“那就对了,只让前辈和姜罚大人出手,此更可证明首相大人想放他一条生路。我在,首相大人必然知道我会想办法劝下前辈,如此,面对姜罚一人,他逃生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至于楚罚大人为何赶到黄龙山,这应是他私下违令前往。”
窦渊细想了想,道:“楚罚违令前往?你可知为何?”
没有纠结于言行,反倒问起了楚中恒。
程洛笑了笑,道:“看来前辈果然知道些什么。”
他们各自都知道天雷宫将生变,但却都不知对方知道。
程洛是猜测窦渊留在乾坤殿,以李令山对司北的态度,不可能什么都没对他说起过。
而窦渊则是完全不知道程洛竟然会牵涉进这么多事里,他本应只专注于洛水之北的事。
窦渊道:“当初就看出你与众不同,却没想到还是小瞧你了。”
程洛没有理会这话里的夸赞,道:“我到了黄龙山数日,发现了些不该发生的事,两个月前,楚罚从鬼面中抽了一人,授意他在预备雷震中结盟,已招揽了九十六人。我想,这就是他违令赶往黄龙山的原因。”
想起赶到黄龙观前时那一地的尸体,窦渊道:“都杀了吗?”
程洛道:“我带走了十人,剩余八十六人已全部伏诛。”
窦渊嗤笑一声,道:“不止打起了雷震的主意,连预备雷震也不放过。那十人,你为何不杀?”
都联系起来了,明年的百英决,二裁借加强护卫之名提议调七野雷震,楚中恒也不知是为加大力量还是另有所图,擅自收拢预备雷震。
看来,他们是打定了主意在百英决发难了。
程洛心领神会,但这一节点到为止,好像还是不知情一般,道:“那十人看清了楚罚的预谋,明知是死,从结盟中抽身退出,念他们对天雷宫的忠心,我想把他们带去洛水之北。”
窦渊点了点头,不予置评。
水中的大蛇缓了过来,又开始向南游动。
窦渊只瞥了一眼,道:“他走了,我可是要受责罚的。”
程洛笑道:“责罚只是明面的,首相大人心里只会夸赞前辈。”
蛇背上的言行渐行渐远。
窦渊道:“看来此人将会解天雷宫之难了。”
程洛看着离去的言行,道:“还有苍生。”
苍生这两个字本不会出现在天雷宫。
程洛的一番话就让窦渊放了言行,也是因为窦渊心中亦有苍生二字。
在窦渊心里,世间道界也不是敌人,尤其是眼下这个时候。
窦渊笑了。
李令山的意思他完全明白了。
原还担心李令山太过执着于天雷宫的强权而祸及苍生,现在看来,是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