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消失的8分48秒

深空研究所的武超主任虽已86岁，但在人类平均寿命已然达到120岁的今天，他的身体和精力还完全可以用旺盛来形容。

尽管略显消瘦的脸上时常洋溢着可亲的笑容，但挺拔的身姿与沉静却不失隧穿力的眼神，都能让人感觉到他背后隐藏的、与科研机构负责人身份格格不入的传奇经历。

武超其实并非科研人员出身，据说他曾是人类军队的高层，退役后才来到火星任职的。和人们印象中严肃刻板的军人形象不同，他平日里更乐于以一副微笑随和的态度示人，这也为研究所营造了一个过分舒适宽松的环境。当然，李前辰的吊儿郎当也和它这种管理风格脱不开干系。

当李前辰用颤抖的声音简单描述过事件细节后，武超问道，“你现在在哪？是在办公室里吗？”

“是的，我在自己的办公室。”

“那你就在办公室等我，哪也不要去，我现在过去找你。不要再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一切都等我到了再说。”

武超虽然语气平缓，但语速却明显比平时要快上许多——面对突如其来的未知状况，没人能做到毫无波澜。

此刻的武超正身处餐厅，原是准备吃晚饭的。因为火星城市都是封闭结构的缘故，空间的合理利用就显得尤为重要。虽然每个火星城市的规模，在这100多年中被不断扩大，但各种功能区域的集中设置，仍是城市规划的基本原则。在所有火星建筑里，不管是家庭、办公或科研机构，一般不会配备餐厨设备，大家的一日三餐问题，都要到集中就餐区解决。

武超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操作了几下，不一会便有机器人托着一个保温箱模样的东西走到他面前，“这是您的食物打包盒，请于三个火星日内归还，如超期……”

“好的，我知道了。”

他一边不耐烦的冲机器人说着，一边将没来得及吃下的食物装起，快步离开了餐厅。

火星城市的交通工具主要有两种——于城市间通行的火星车、以及城市内使用的单人车辆。为了尽量减小对空间的占用，市内车辆被设计成了游乐场卡丁车的样子——精巧的车身搭配低矮车轮，虽然被限制在低速行驶的状态，却具备完整的自动驾驶功能。

他上车后说了一句，“回研究所。”车辆便自动行驶起来。

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武超陷入了深思之中。

人类文明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已经存续的几千年。从科技发展到认识了宇宙的浩瀚开始，不甘寂寞的科学家们，便一直在渴望与恐惧的矛盾心理作用下探寻着外星文明。几百年前的SETI计划，以及武超管理的深空研究所，都是以寻找地外文明为目标的。

“如果李前辰的发现真与外星文明有关，那人类是否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个未知文明的准备？而它们来到太阳系的目的，到底是善意的拜访还是恶意的毁灭呢？”

一切都让他疑虑重重。

就在此时，电话声打断了武超的思绪，“爸，你说的那个李前辰到底还来不来呀，我都在这里喝了两杯咖啡了。他再不过来，我可就先吃了，再等下去都要饿死了！”

打电话的是武超的女儿武雯，今年刚从地球调整到火星工作。她是一名聚变发动机工程师，也是这个以男性为主的科研领域中少有的女性。

武雯不但业务精湛，特殊的工作环境还造就了她干练以及富有亲和力的性格，参加工作不足一年，聚变研究所的所长就已经准备把她提拔为工程项目负责人了。

“哎呀，忘了跟你说了，今天所里有科研课题，我们都要加班。你赶紧吃饭吧，不用等了，改天我再安排你们见面。”武超磕磕巴巴的应付着。

“改天？！人家是不是没看上我呀？你给人家发的我哪张照片呀？爸我跟你说，反正从照片上看，这小伙儿算是我喜欢的类型，你可……”

她一股脑的说着，不断提高的嗓门让邻座都忍不住打趣笑了起来。武雯自己则全然没有顾虑这些，依旧自顾自的向武超抱怨着。她这大大咧咧的性格和五官精致的面容形成了鲜明对比，内外反差之间，更让这个高挑的女孩多了几分洒脱的魅力。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今天确实有事。你放心吧，你愿意见，我以后想办法让你们天天见面。就这样吧，你吃完就赶紧回家，我先挂了。”

武超苦笑着挂断了电话，自己的思绪也被女儿拉回了现实。

“也说不定是什么情况呢，先看看再说吧。”他自言自语着，心情也跟着放松不少。

当武超来到办公室的时候，李前辰还在聚精会神的核对着数据，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

武超不忍打断他的专注，站立半晌才轻拍两下他的肩膀说道，“前辰呀，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吃的，先吃点再说吧。”

“主任您来了，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失态了。奥对了，您介绍的那个对象，我让人家等了很长时间吧！我也没脸面再给人家打电话解释……”他言语之中满是愧疚。

李前辰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就是主任的女儿，武超在介绍的时候也只说女孩叫雯雯，这样做是不想给他压力。毕竟，爱情这种东西，如果掺了沙子也就变味儿了。

“我已经帮你跟女孩解释过了，今天确实有特殊情况，她也表示理解，我改天再安排你们见面。”武超安慰道。

改天见面？！李前辰于心里“哎呦”了一声，嘴上却不敢怠慢，“好的，谢谢主任。”

紧张的气氛就这样在武超的影响下稍见缓解，李前辰的心神也逐渐放松下来，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向武超描述起自己发现的怪异情况，“这一切的起因，都源于旅行者1号探测器。”

“旅行者1号探测器？这个古老探测器的情况我了解，你继续往下说。”

“根据C2号望远镜此前的观测数据，旅行者1号一直以每秒钟17公里的速度，向着太阳系外的方向航行着，目前距离太阳1564亿公里。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十年它将进入到奥尔特星云范围，开始离开太阳系的最后一个阶段——也是最漫长的一段旅程。”

“这个我知道，奥尔特星云是太阳系的最外层物质带，宽度差不多达到了一光年，旅行者1号探测器想飞出奥尔特云，起码要一万多年的时间。”武超插话道。

“没错，所以根据研究计划，我们并没有将太多的观测资源放到这个古老航天器上面，基本上每20分钟才统计一次它的相关数据。

但就在今天中午，具体说是火星时12时30分00秒到火星时12时50分00秒之间，望远镜的反馈数据出现了异常——本应匀速向外飞行的旅行者1号，突然调转了方向，用同样的速度，在相同的轨道上，向反方向开始了航行。也就是说，旅行者1号被逆转了。我也查看了逆转事件发生后的数据，截至目前为止，旅行者1号探测器并没有再出现什么新的异常，仍以每秒17公里的速度，按照原路返回的方式，向内太阳系飞来。”

“有没有拍摄到旅行者1号逆转时的画面？”

“拍到了，C2号望远镜是光学望远镜，时时记录着观测内容。但由于0.5秒的曝光时间限制，它拍摄的动态画面，最多只有0.5秒一帧的效果，我给您看一下。”

李前辰说着，在电脑上操作起来。武超弯下身子，眼神专注的盯着屏幕上如定格动画一般的影像。

系统程序为了便于识别，已经将旅行者1号模糊不清的位置，用一个黄色方框标注出来。方框下面，还有速度、距离等一系列参数变化着。

武超看到，随着影像播放，在某一瞬间，这个代表着旅行者1号的黄色方框便突兀消失了。李前辰操作电脑快进影像，在8分48秒后，黄色方框竟又毫无征兆的再度现身于视野中。

尽管从画面上看不出明显的位置变化，但屏幕下方的数据却忠实指出了问题所在——再次现身的旅行者1号早已改变了自身的航行方向，虽然前进速度依旧是每秒17公里，却调转了180度、向着内太阳系飞来。

此后录制的画面，李前辰用快进的方式进行播放，旅行者1号虽然再没消失过，但轨道逆转的异常现象，却也成了不可辩驳的事实。

“我不知道这8分48秒中，在消失的旅行者1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它为什么会在重新现出身形后，出现逆向行驶的怪异结果。”他指着屏幕，语气低落的说道。

“望远镜在这个距离上的观测范围还是较为宽广的，所以我同时也对与旅行者1号处于同等天球面、但不同位置的其他自然天体进行了观测，结果显示，同样距离太阳1564亿公里，正好有两枚陨石——速度分别为每秒12公里和每秒33公里——均顺利穿过了那片区域。

不仅如此，对这一区域其它信号源的观测数据也显示，在旅行者1号逆转的这段时间内，从宇宙空间传来的各种射线均未受到任何影像，也没有观测到空间弯曲造成的引力透镜现象。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旅行者1号所处的这片区域，除了发生它自身的逆转事件外，再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听了李前辰的解释，武超沉思片刻，语气犹豫的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只有旅行者1号探测器受到了影响，空间、光线、物质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李前辰目光惊异的注视着武超，“正是这样。主任，我并不是想恭维您，但您确实总结出了事件的本质问题呀！”

武超不置可否的继续说着，“我现在把A1号、B2号、D1号光学望远镜的使用权限也都授权给你。这是我的权限识别卡，先放在你这，如有必要，你也可以直接调动射电望远镜阵列和问天号超级射电望远镜。

这些观测设备你合理分配，一方面要继续密切监视旅行者1号的动向，掌握一切详细数据。同时，分配足够的设备力量，固定观测发生逆转的那片区域，有任何异常随时向我汇报。我会通知所里部分人员，立即回来配合你工作。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个突发情况的临时负责人了，不光要观测，更要冷静下来思考。当然，还要注意保密，不要将情况泄露出去一丝一毫。”

面对武超主任一连串的安排，李前辰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老人一般，一时间竟有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放在平时，武超可都是用置身事外的态度管理着研究所，对研究员放任宽松，对科研项目更是不闻不问。

但他现在却能清晰感觉到，武超那高大挺拔的身躯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一个铁血军人临危不乱的刚毅性格。这也让他于心中找到些许的精神依靠。

“好的主任，您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下一步的观测工作。”

他用力点了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镇定和自信。

武超想了想又说道，“你先安排好各项工作，然后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发给我，我要亲自向星球长官塞丽娜汇报。还有，报告内容要客观，不要掺杂太多的个人看法与观点。”

“我明白。”

李前辰停顿片刻，沉声补了一句，“希望咱们能交上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