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冲出太阳系

虽然声音无法在宇宙真空传播，但这丝毫不影响人类远航舰队起飞时的震撼效果。

几百个圆环造型的聚变引擎同时亮起，冲击力和高温瞬间融化了木卫二的表面冰层，气化的水分子将整个舰队笼罩。远远看去，欧罗巴地平面上仿佛升腾起一团散发着幽幽蓝光的云雾，好似这位腓尼基美丽公主出窍的灵魂一般。

这无疑是自文明诞生以来，最疯狂的一次“搬家”行动。整整120亿人类、地球上半数生物的火种、文明诞生以来的种种艺术珍品、一切能带走的珍贵物资…………都伴随那团蓝色云雾，向着未知的宇宙深空绝尘而去。

西蒙躺在冬眠舱里，迟迟没有按下启动按钮。在远航前的最后一刻，他仍思考着因果屏障的运转机制问题。

就在刚刚、飞船控制大厅里，对地球影像无意间的一瞥，让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模糊的想法。远远望去，这颗蓝色的星球依旧安详，可是一年后呢？当那道无形的屏障扩展到地球轨道、将它彻底覆盖，人类家园又会发生什么？

普遍观点认为，当屏障扩散到太阳系中心点后，会进入静止状态，既不收缩也不变化，生物体和文明造物会因屏障的某种机制彻底消失，并在屏障停止工作前，一直维持这个怪异状态。

但是，他隐约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是因果屏障和太阳系的另一个结局……

“人类选择离开太阳系，会不会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呢？！”

西蒙愈发焦虑的思考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冬眠倒计时的归零提示音，自动程序不等他想出结果，乳白色的气体就充斥了整个冬眠舱，西蒙也带着自己的疑问和不安，缓缓陷入了长眠。

……

人类的意识，在冬眠中会被彻底暂停，你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也不会伴随任何噩梦或是美梦。甚至就连身体机能，也被按下了暂停键，衰老和疾病都会暂时忽略你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讲，冬眠的过程其实就是一场通向未来的时间旅行。

人类是情感复杂的动物，利弊权衡的矛盾伴随每一个犹豫不决的十字路口，得到失败的结果固然可怕，但等待宣判的过程才是真正的煎熬。从这个角度来讲，冬眠，无疑从身体和精神两个层面拯救了苍生。

两年时光，就在120亿人毫无察觉的静谧中一闪而过。

最终，那个孤注一掷的计划还是取得了成功，悬而未决的意外并没有发生，消失的远航舰队再一次从宇宙空间现出身形，而包裹着太阳系的因果屏障，此刻也成了他们身后遥不可及的文明旧历。

最先醒来的是了解屏障危机的工作人员。大家从冬眠中恢复意识后，几乎都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我们成功了吗？”

当得到肯定的答复，有人欢笑、有人尖叫、更有人放声哭泣。虽然深邃的宇宙依旧充满未知、虽然星辰间仍是危机四伏，但人类文明起码获得了这个浩瀚宇宙的入场券，起码获得了一次面对全新挑战的机会。

随着一艘艘飞船恢复了生机，冬眠民众也按部就班的被陆续唤醒。远航舰队使用的冬眠舱，维持单次冬眠的设计时长是300年。理论上讲，最早一批醒来调养生息的冬眠者也要在200年后了。可事实上，这个数字仅适用于那些身体壮硕的中青年人，老人、孩子、患有疾病的人，单次冬眠时间甚至超不过100年。

第一批苏醒的民众，首先被告知的消息就是危机真相。时至今日，政府不再需要任何谎言，得知真相，是每一名人类成员的权力。人类文明逃离了险境，却也被迫抛弃了家园、抛弃了星辰，在这阴冷的宇宙中，只剩下一支孤独的舰队了，每个人都是文明的火种。面对未知的星路，彼此间的信任，将是文明存续的唯一希望。

此刻，所有舰长齐聚人类号飞船控制大厅，舰桥上人头攒动，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这是艾瑞斯元首于苏醒后召开的第一次会议，劫后余生的转折点。

大家都是一副轻松表情，不时还有人小声交谈着，成功突破屏障，让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西蒙也不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他仍对屏障的运转机制存有疑惑，但他也明白——既然选择了离开，那么在破解因果屏障的技术原理之前，太阳系都是无法触及的禁区，里面的一切与人类再无瓜葛。至于说屏障会如何变化、地球结局几何，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武雯首先介绍了整个舰队的运转情况，包括物资储备、设备运行、冬眠舱稳定性等几十项内容，涵盖了舰队的方方面面。不过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一切正常”。

在屏障中航行的两年时间里，舰队一直处于消失状态，自身时间完全停摆。没人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又或者身处何方，是视觉层面的消失、还是物理层面的消失，一切都是遥不可及的谜题。

可抛开这些谜题不谈，剩下的都是好消息，两年时间过去，飞船、设备、功能、物资，一切都完好如初，从外观上看，舰队与出发时没有丝毫变化，船体表面也见不到星际尘埃或是小型陨石留下的碰撞痕迹。

武雯说完，便迫不及待的转头看向西蒙，眼里满是期盼。

西蒙会意的点了点头，“从李前辰穿过因果屏障到现在，已经过去了87年。按照上清号飞船每秒钟1000公里的航速，他大概航行出了0.3光年。在这个距离上，舰队的观测设备很难探寻上清10号的踪迹。

不过，好在我们的航行目标是相同的，都是4.2光年外的半人马座比邻星。舰队的航速是每秒钟3000公里，也就是说，至多45年，我们就能追上李前辰的飞船。根据生物科学院的分析，虽然他使用的冬眠设备相对落后——单次冬眠时长在100年左右——维持生计也绰绰有余。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李前辰能在45年后与咱们安全汇合。但是……”

说到这里，西蒙看了一眼表情忐忑的武雯，黯然沉默起来。

大家心知肚明，安全会合只是一个计算中的结果。毕竟，到现在为止还未曾发现李前辰的踪迹，如果他在航行途中不幸遇到陨石撞击等意外情况，不要说舰毁人亡了，哪怕是微弱的偏航，也会带来灾难性后果。这种情况下，远航舰队甚至连为他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对李前辰命运的担忧，让控制大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艾瑞斯元首坚定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去搜寻李前辰的踪迹，设想一切的突发情况，做好与李前辰会合的准备。人类文明得以延续，他的付出至少起了半数作用，他是人类文明的英雄。我想，英雄的运气是不会太坏的。”

……

星空流转，时间又匆匆过去了11年，对于李前辰飞船的搜索一无所获，人类舰队的远航进程同样也毫无波澜，似乎一切都顺利的过了头。

大小100多艘飞船虽然偶有故障，但影响航行的情况却从未发生。陆续有民众从冬眠中醒来又睡去，周而复始间，飞船的承载力也算游刃有余。

向醒来民众解释屏障危机的过程，并未遇到推测中的困难。人们在得知真相后，都表示了理解和支持。甚至还有不少人提出申请——停止冬眠、参与舰队工作。当然，这些人都被好言劝阻了——前路漫漫，还有410年的遥远航程等待着人类舰队，多一个清醒的人，也就多一份维持生存的资源消耗。

尽管旅途一切顺利，但也并非毫无意外发生。在这11年里，几乎所有飞船的航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降低。通过分析得知，始作俑者竟是星际尘埃的影响。这些星际尘埃飘荡于奥尔特星云，尽管被天文学者津津乐道，却从未得到证实。如今舰队航速降低，也算间接验证这一推测。

事实上，减速的过程非常缓慢，尘埃的质量太小了，也太过稀薄。但碰撞毕竟持续了11年，日积月累下，舰队的整体速度已降低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只有每秒钟2000公里不到。

于是，在经历了十几年的黑暗沉寂后，远航舰队再次点亮了漆黑的宇宙空间。

如同一团冥火，黑暗中，一个直径达到50米的巨型圆环结构，缓缓散射出蓝色光芒，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所有飞船尾部总计近千个聚变引擎悉数亮起，汇聚成一片耀眼的蓝色光幕——远航舰队苏醒了，绷紧全身的肌肉狂奔起来。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决定，却彻底改变了人类文明的命运，也让无数的同胞饮恨宇宙。

……

距离人类远航舰队4600亿公里——波江座方向——因果屏障边缘处，一片黑暗的宇宙空间里。那里没有任何光线和辐射，只有移动观察视角，才能借助被遮挡的星光勉强辨认出有什么巨大物体存在着。

那是一支浩荡的舰队，每艘飞船都是一个庞然大物，规模最小的、长度也达到了3000多米，粗略算来有近千艘至多。他们已在这里徘徊了600年之久。

人类文明发出的蓝色微光，经历18天的传播，终是被这支遁于黑暗的未知舰队无意中探测到踪迹。于是他们不再隐匿身形，飞船尾部喷射出惨白色的光芒，以每秒钟1万公里的速度，向着人类远航舰队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