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谁在自作多情

“指挥官大人，立方体表面出现缺口，有一艘人类飞船正向我们驶来。”通讯员指着舷窗大声说道。

赛佛里昂用力眺望着，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立方体表面竟赫然显现一处宽度近两公里的方形缺口。一艘静谧的小型飞船正从漆黑通道里飞来，缓慢靠近着黑石号。

“老朋友，我是武超，打开机库入口，我来找你叙叙旧。”

伴随飞船靠近，一段信息传来，武超的声音在控制大厅响起，语气中满是高涨的情绪。历经近一年的沟通交流，两个文明间早已研发出完善的翻译系统，除了同声传译的语言信号，甚至还能模拟说话者的态度和语气。

“打开机库入口，做好接纳人类飞船的准备，我去迎接他们。”赛佛里昂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抓握着支撑结构，向大厅出口快速飘去。

……

“再次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要不是这身宇航服，按照我们人类的习惯，咱们可是要热烈拥抱一下的，我的老朋友。”

武超高声打着招呼，满脸兴奋的笑容，快步上前握住了赛佛里昂的副肢，用力摇晃着。

面对武超的突然到访，赛佛里昂多少有些惊讶，被动回应着对方的热情。

它明白，这当然是因为自己发送了诀别信息的缘故。虽然也预感到人类会有所反应，但断没有想到武超竟亲自到访，这多少有些超出它的“计划”范围。

赛佛里昂知道人类文明对自己的重视程度之高，只是它此刻的神情，颇有几分变幻莫测的味道。

“武超统帅，您亲自过来……是因为我发送的那条信息吧？”赛佛里昂明知故问，真诚的语气背后，掺杂着些许的惺惺作态。

当然，武超并未察觉那细微的异常之处——翻译系统还无法捕捉过于微小的情感细节。

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先不谈这个，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一名同样身穿宇航服的人类同伴说道，“这是文明号科研飞船的副舰长，也是科研发展中心的副主任、西蒙。身后这几位，是他带来的工作团队。”

“工作……团队？”

赛佛里昂注视着几个人，满脸的疑惑，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非常高兴，能再次见到您，赛佛里昂大人。”西蒙微笑着，如武超一般、和对方的副肢握了握手。

“再次……见到我？我们之前见过面吗？”西蒙这个名字似乎十分耳熟。

“赛佛里昂大人，我们当然见过。你忘了，战争结束后，是我第一个登上了黑石号。当时，还是你带着我去的控制大厅。”

它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片刻后才恍然大悟，“没错，我想起来了，咱们确实见过。请原谅我还不能熟练分辨你们人类的外观。能再次见到你，我感到非常荣幸。”

西蒙又指了指身后的几名同行人员，“我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解决你的后顾之忧。这几名科研人员都是以天苑四飞船为研究方向的专家。

当你们进入冬眠后，他们会在黑石号转移的过程中维护好飞船的各项功能，确保你们的安全。

不仅如此，等黑石号在立方体内彻底安顿下来，我们还将派出工作团队，轮流于飞船中值守，确保所有冬眠舱的平稳运行。所以，请你放心，你的20万同胞，在冬眠期间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危险。”

塞弗里昂本以为，武超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开导自己，它万万没有想到，人类还会做出如此周到的安排。

虽然黑石号飞船早已修缮一新，各项功基本恢复到了战前水平，但谁也不能确保在冬眠期间，不会有预料之外的事故发生。毕竟，一旦进入立方体，船舱里就再没有清醒的天苑四人了，任何细微问题，都可能引发一连串的严重后果。

而人类的这一安排，彻底打消了它的顾虑，无疑是雪中送炭。

“非常感谢，真的非常感谢。我代表20万天苑四人，真诚的欢迎各位。”

西蒙和维护团队的到来，是它始料未及的。对于人类表现出的善意，赛佛里昂明显有些动容了。他这才意识到，众人竟在机库聊了许久，于是忙不迭的说道，“走吧，咱们去控制大厅，在这里交谈不合适，怠慢了各位客人。”

“不用客气了，我的老朋友。一会西蒙他们会去控制大厅与你交接具体工作，我就不过去了。”武超摆了摆手，“事实上，我这次过来，是代表艾瑞斯元首跟你见面的。有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艾瑞斯元首？”

“是的。收到你那条悲观的信息，元首担心你的安危，这才决定让我和维护团队一道过来。”

说着，武超清了清嗓子，用语重心长的口吻继续说道，“赛佛里昂，你要明白，没有人需要为战争负责。你的这种想法，在我们人类文明中，被称为多愁伤感，当然，还有一种略显贬义、但更贴切的形容——叫自作多情。”

虽然赛佛里昂不能直接理解这些词汇的字面含义，但翻译设备传递的通俗信息，依旧让它领悟到武超的言语用意。

它默不作声的听着，眼神中流转着复杂的思绪。

“我知道，在你们的社会中，虽然犯罪问题少有发生，但仍有完善的法律体系。那么我来问你，如果看到一个天苑四人杀死了同类，你能直接判定它的行为触犯了法律吗？执法机构能直接对它定罪吗？”

“这……这当然不能，我不可能仅凭表象就断定一个人的善恶对错。对其定罪与否，还必须考虑它行为背后的动机和原因。”赛佛里昂如实回答着武超的问题，隐约猜想到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那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将战争的全部责任，都强加于自己一人的身上呢？而且，你不觉的这样做……有些独断专行吗？即便是追究责任，也应该由最初的受害方——我们人类文明来负责定性吧？”

赛佛里昂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些什么，但武超并未给它说话的机会，“事实上，人类文明早就探讨过这个问题了，而且也达成了共识——这次战争虽然双方都损失惨重，但起因完全是一场误会，没有谁需要承担所谓的责任。既然是误会，那么就是双方的问题，不是哪一个文明或者哪一个人需要独自承担的。如果你因为客观的误会而为自己强加主观的责任，这不就是我刚才说的自作多情吗？

换个角度讲，不管我们如何悔不当初，战争毕竟发生了，无数的智慧生物已然死亡。你就算自杀以谢罪，这些人也不可能死而复生。那么，你为什么不用更有意义的积极作为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呢？”

“积极作为……？”

赛佛里昂自言自语的深思着，完全陷入了武超的逻辑之中。它虽然预料到人类会劝导自己，但如何劝导，却不在推测范围之内。

“赛佛里昂，你要明白，天苑四舰队不能失去你，你们的文明也不能失去你。你是天苑四生物中特殊的存在，是文明里少有的自由意志者。如果你死了，对你们的文明来讲，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你还不明白吗？一个普通的天苑四人很难产生自责的想法，更不会主动自杀。正是因为思维活跃的缘故，你才会产生极端的想法，仅凭这一点，你不觉得……自己的死对整个文明来说是一种损失吗？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很自私吗？”

一口气说完这些，武超凝视着赛佛里昂，眼神中满是真挚而热切的情感。

虽然与这个天苑四指挥官的每一次交流，或多或少的，人类都运用了心理学技巧，但武超对赛佛里昂的好感却是真切的。通过不断接触，他早已对这个命运坎坷的外星人萌生了惺惺相惜的情感。武超想，这也许就是悲剧角色的魅力吧。

半晌，赛佛里昂低头看向武超，同样感情真挚的说道，“感谢你，我的老朋友，我想……我可能真的有些自作多情了，而且，我确实也不该通过死亡来逃避自己的责任。

放心吧，我已经想明白了，会活下去的，而且还要尽一切所能的好好活下去。”

说道这里，它转头看向远方，目光穿过机库高大的穹顶、直达遥远的天苑四星系，“为了拯救我的文明，我必须活下去。”

人类号旗舰飞船控制大厅……

看着屏幕上转播的实时画面，李前辰满脸钦佩，“看来……我这担心还真是多余。莉莉丝，你确实手段高明呀。”

莉莉丝瞟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你现在明白了吧，劝导别人，最好的办法绝不是上来就讲什么大道理，而是分散注意力。”

两人说完三言两语，不约而同的看向艾瑞斯元首——他们知道，一切皆已就绪，远航在即。

“这一刻，两支舰队才算真正完成了文明融合。好了，计划的最后一步也走完了，是时候出发了……”

艾瑞斯说着，缓缓仰头，目光深邃的看向比邻星方向——那遥远而未知的星域……

遗憾的是，谁都没有意识到，赛佛里昂最后那句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那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含义。

一张精心编制的阴谋之网，已在人类文明的头顶徐徐展开。

此刻的赛佛里昂同样也注视着比邻星方向，“你们一定觉得，自己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了。那么……我就先陪你们演好这场戏吧。最后的成败，就看咱们谁的手段更加高明了！人类文明，你们终会为自己的高傲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