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潜伏三井

祁飞被清晨的凉风吹醒。

榻榻米房间内，除他外再无别人，那四位烂醉之人早已不见。春日太阳明媚灿烂，时间已是早上九点。

他胡乱用清水抹了把脸，用手抚着皱巴巴的西服，拎起手提箱离开宿舍。

刚推开门，便看到村石大勇正要进来，胖乎乎的脸在见到祁飞后开心道：“三井君，不忙走，有客到。”

村石大勇一边拉着祁飞回到宿舍，一边请着另一人进来，鞠躬道：“学长快请进！”

他见祁飞一脸不解，反倒是笑了：“三井君，这位你应该见过很多次吧，我们三年前的学长，五斗君，五斗光海！”

祁飞微微行礼，脸色淡然：“五斗君今日来此，是提前知道我昨晚回来了？”

五斗光海二十几许，长发过耳，戴着圆圆的眼镜，眼神在镜片后方闪动，牙齿洁白如玉，光洁的脸庞透着平淡与理性。

他心平气和地问道：“三井君，几天前你说你认真考虑一下，不知道考虑得如何？如果你愿意加入日本工农党，我和村石君可以作为你的介绍人！”

祁飞愕然，脑子转得极快，日本工农党？是工农国际的日本机构？自己假扮之人居然是积极分子？

他转脸笑道：“考虑什…哦，我考虑清楚了，我觉得为一个无压迫无战争的美好家园奋斗，正是我辈应该树立的伟大目标，我愿意加入！”

五斗光海大喜：“吆西！看来经过我们多次交流，村石君长期以来对你的引导，三井君已有相当进步的思想！”

他从胸前口袋拿出一页纸，递给祁飞：“这是工农党的入党申请表，就在这里填写。你之前写的几份思想汇报我和村石君已经看过，剖析很深刻，看问题也有很高的觉悟…”

祁飞伸手接过申请表，直接拖过一张小桌，学着日本人跪坐在榻榻米上，掏出钢笔“刷刷”地填起来。

这表格只有一页，祁飞模仿着三井冰树的字体，很快便填完，并签上三井冰树大名，将表格递还给跪坐在对侧面的两人。

村石大勇认真看了填写内容，脸上一脸喜色：“欢迎三井君加入我们日本工农党，现在我们就有三个人，能成立东帝大支部了！”

五斗光海摇头道：“还没有，三井君要进行入党宣誓，并得到党员证，才是正式党员。”

村石大勇恍然，他直接站起道：“那请两位移步我摄像社，直接进行宣誓并制作证件。”

五斗光海点头起身，祁飞跟着两人离开宿舍，来到另一不远处的木制教学楼。这楼不用于教学，而成为数个学生社团领地，其中就有村石大勇的摄像社。

走进摄像社，满眼是吊着照片的空间，各种器材散乱地摆放着，一些照片和底片散乱地铺在地上。

三人小心地走入其中，既要当心头顶上方吊着的照片，又要注意脚下是不是有什么照片底片或器材。

五斗光海苦笑道：“村石君，你还说把这里建成支部活动地点，看这里如此之乱，也坐不下多少人啊！”

村石大勇微微尴笑：“今天你们走后，我就好好清理一番，明天五斗君再来，就能见到宽敞的房间。”

五斗光海摇头失笑：“村石君这话说了太多次，我耳朵都听烦。”

三人很快清理出一个场地，一面红底镰刀斧头旗出现在三人眼前。

五斗光海作为发起人，带着祁飞庄重地完成加入组织的宣誓仪式。

村石大勇拿出照相机，为祁飞现场拍证件照，再拿到暗室冲洗。

半小时后，一份压过铁印，盖着“工农国际日本工农党东京支部”红印大章的党员证，就交到祁飞手中。

祁飞眼中泪光闪现，五斗光海和村石大勇分别拍着他的肩膀，诚恳地道：“欢迎加入组织！”

他从手提箱里摸出一叠百圆面值日元大钞，塞给两人，哽咽道：“这是我的…党费！”

两人目送祁飞离去，村石大勇若有所思地问：“组织千方百计要拉三井君进来的原因是什么？”

五斗光海望着远处的渐渐消失的背影，笑道：“在财阀身边放一个自己人，总比放一个陌生人或敌人要好！”

祁飞在大学门口伸手拦过一辆出租车，吩咐开往三井物产本社，东京分社在本社大楼。

出租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抱怨，最近汽油是越来越贵，听说开始搞配额制，以后生活会越来越不如意等等。

他看着车窗外，1938年的东京街头已能见到现代化苗头，街上汽车众多，也有相当部分人骑着自行车。

各主要街道上人流如织，男人有些穿着难看的和服，另一部分则西装笔挺，女人除和服外，基本为洋服短裙配中跟鞋。街上处处可见咖啡馆，面包店，西化得比较彻底。

出租车在东京市中心一处凹字型西洋楼前停下，祁飞付车资后走入其中。

这是三井合名与三井物产的联合办公大楼，也是三井本社所在地。楼房共五层，三井物产在一至二层，三井合名公司在三四两层，第五层则是三井本社。

祁飞通过数道关卡，找了半天，终于在二楼西翼找到三井物产东京分社。

说是东京分社，实际上与三井物产本社诸多业务与人员重合，完全就是让本家子弟练手玩的地方。

他以三井冰树名义向前台询问三井祐直的办公室，那前台主动带他前去。一路上穿过数个大办公区，许多人正在忙碌，电话声不绝于耳，加上人们的高呼及喊叫，构成了一幅畸形的繁荣景象。

前台带祁飞进入东京分社办公区，来到大办公室门前一张桌子处，一位中年秘书模样的人接待祁飞。前台对祁飞抛了一个媚眼，转身离去，中年秘书却好奇地问：“你是三井家的？”

祁飞把早早准备好的身份证明书，东京帝国大学毕业证书以及他收到的三井祐真信件，交给管家：“我是三井冰树，找三井祐真少爷。这些是我的身份证明，这是他新年给我写的信，他应该知道我。”

中年秘书翻看身份证明书及东帝大毕业证书，心下顿时了然，一位旁系子弟，毕业来寻找主支收留，这事很常见。他每年也会碰到几起，而且主家都会安排不错的职位。

祁飞打量着他，他办公桌上的名牌写着“秘书部长·布山谅”的名字。

布山谅眼光复杂，抬头用职业化的笑容问：“你想带什么话给他？”

祁飞笑了，这正是他的目的：“你就问少爷，三井缺不缺钢铁，我有路子可以进口。”

布山谅的笑容停在脸上，双眼打量着眼前这位青年：“哪里的？价格多少？供货量如何？”

祁飞大拇指轻刮鼻翼，笑道：“自然不是满铁，价格按国际市价，数量要多少，有多少。”

他在纠枉局查资料时，发现历史上的1938年，美日钢铁贸易一年可达300万吨。其中最多一个月，美利坚钢铁公司向日本出口超过30万吨。到了1940年，一年出口量更是达到400-500万吨。

这也成为他取信于日本人，想办法借势进入华夏，再进行之后谋划的重要一环——钢铁贸易。

布山谅并不相信这位毛头小子的话，但职业素养使他微微躬身道：“我会向祐真少爷原话告知，他是否愿意见你，我并不能判断。”

祁飞点头，表情镇定自若。

布山谅敲门进入他身后一侧的豪华办公室，在他推门之际，祁飞眼光快速扫了几眼，里面空间很大，有一人正背对着大门忙些什么。

祁飞倒是看清那人正在玩室内高尔夫。这个年代的日本是西化与崇洋的，高尔夫也是其中西化之一。

办公室内传来些许争执，祁飞风轻云淡地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话语：“…冰树不会害我！我们从小一起…”

许久，布山谅推门出来，干笑着对祁飞道：“冰树君，少爷请你进去。”

祁飞心中微叹，若非钢铁二字最终打动三井祐真，哪怕两人小时候是玩伴，也同样会被拒之门外。这种财阀家族最重等级，此时能破例一见，他已算是迈出成功的第一步。

祁飞跟着布山谅走入三井祐真的办公室，规规矩矩行礼后，三井祐真并没让他坐下，布山谅轻轻合上门离去。办公室很大，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上除台灯和电话外，空无一物。窗边有一条小型室内高尔夫球道，或许这才是三井祐真用的最多的东西。

三井祐真身穿一件白衬衫，熨烫得十分挺括，领子上系着棕色格子领结。他头发微曲，眼睛呈黑金色，脸庞轮廓明朗，却有些苍白。祁飞只顾偷偷打量三井祐真，听他站起身笑道：“冰树，你我十多年未见，本该好好叙旧，但听布山说，你自认有采买钢铁的办法？”

祁飞躬身道：“祐真少爷…”

三井祐真打断他的话：“你非我家臣，虽是旁支，可也是我兄弟，叫我祐真就可以。”

祁飞点头道：“祐…祐真君，我在东京秋田高中有位同学，几年前回美利坚，我们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听说她最近从哈佛毕业，进入美利坚钢铁……”

话音未落，一阵敲门声响起，三井祐真不耐烦地叫道：“进来！”

见到是一脸苦笑的布山谅后问道：“布山，何事？”

“少爷，有一份指名由少爷转交的电报！”布山谅目光打量着祁飞，似要把他看穿。祁飞却是一喜，这封电报比自己预想的要快许多。

三井祐真接过电报，全是英语，他读了一遍，脸上浮起笑容，将电报递给祁飞。这年头财阀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就不仅是身份地位，还有学识。

“三井物产东京分社三井祐真转三井冰树：亲爱的冰树：君来电已收悉，我被任命为美利坚钢铁公司远东贸易全权代表，不日将从匹兹堡前往纽约，乘坐邮轮前往上海，届时盼与君相见。想念你的罗兰·妮可。”

祁飞心中暗赞这电报来得真及时，队长封灵秀应该被称为及时雨队长，正在自己想尽办法取信三井祐真时，电报就如此巧合地送到三井祐真手中。

祁飞脸上一喜，对着三井祐真道：“祐真君，没想到我同学又联系到我，我们何时去华夏的上海，从纽约出发的邮船，到上海估计四十多天路程……”

三井祐真满意地站起来：“不忙，冰树你是幸运之人，看来八岐大神也在帮我！满铁那帮家伙我看到就烦，一吨粗钢居然要价500日元（约当时143美元，比价143克黄金）。冰树继续发电报，趁此人去华夏之时，能把每吨粗钢价格压到460日元，我三井财阀下面的船厂和工厂，便再也不需要满铁铁矿。”

祁飞脸上露出信心满满的表情：“祐真君，那去上海的时间？”

三井祐真给了一个稍安毋躁的表情，并没有直接回答，抬头望着布山谅问道：“布山，三井物产东京分社的钢铁部有负责人吗？”

布山谅苦笑道：“少爷，东京分社没有钢铁部。”

三井祐真惊异道：“怎么可能？我去年……”

布山谅尴尬地看了眼祁飞，笑着回答道：“去年社长认为钢铁部没用，早已裁撤。”

三井祐真拍桌子叫道：“母亲大人那边我去说…你去写个通知，三井物产东京分社重新设立钢铁部，三井冰树任部长……”

“钢铁部？”大门被推开，一位身穿洋装的年轻女子闯进来，见到祁飞后打量一番，忽然脸上一红，却望着三井祐真：“你重新设立钢铁部？不怕你母亲说你？”

她眼睛扫过祁飞，眼睛中微有喜色，看向布山谅：“这位是谁？”

布山谅偷瞄一眼三井祐真，见他没啥不悦的表情，回答道：“这是三井冰树阁下，刚被少爷任命为东京分社钢铁部部长。”

此女眼中闪过一道欣喜之光，落落大方向祁飞的伸手道：“冰树哥，我是三井弘美，跟母姓，原名松冈弘美，你有没有心仪之人？……”

“咳！”三井祐真干咳一声道：“冰树，让布山给你安排住处，明天起就来公司上班。”

祁飞跟着布山谅离开，这三井祐真拍板设立钢铁部时，脸上没半点真诚，估计还会派人去查三井冰树的底子。这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相貌和真人一模一样，根本不怕背后调查。

三井弘美偷偷摸摸地想要跟着祁飞出去，却被三井祐真叫住：“弘美，别天天在公司里逛来逛去，被父亲看到又要批评我。不然你也到钢铁部…正好给你找点事做。”

三井弘美笑着点头，转身就跑出三井祐真办公室，追寻着布山谅。

布山谅带祁飞离开三井物产，在附近安排一栋二层小楼，并亲自带着祁飞进去看一遍。这里面家具俱全，在1938年能够看到冰箱以及收音机和留声机，自是令他倍感新鲜。

祁飞放下手提箱，布山谅便开车带他去裁缝店，加急定制数件衬衫，两套春夏西服和一件薄风衣，且晚上便要。

用他的话来说，从明天起，他就是三井物产高管，自不能随便穿着。

随后更是带他去高岛屋和大轨百货购买新的公文包、手表与皮鞋等物，祁飞一边鄙视着日本人也有如此铺张浪费的一幕，一边开心地拎着大包小包坐上布山谅的车。

祁飞再次跟着布山谅来到裁缝店时，却见等在裁缝店内一脸笑意的三井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