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他接到她的电话时，是晚上十点。

女孩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哭过:“我和他分手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头，摸索着打开床头灯。

那边女孩还在断断续续地哭诉，他皱紧眉头，心里一阵酸痛。

安慰了一个小时，她总算是抽泣着说:“果然，还是阿孟你最好了。”

他不禁苦笑，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始终只能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她身边。

“沅沅，十八年了。”他抬手遮住眼，遮住眼中无尽的忧伤。

十八年前那个女孩就像是世间最耀眼的光芒，照进他昏暗的世界。她笑容甜美，银铃般的嗓音冲破层层乌云:“别怕，以后我罩着你。”

那是最明媚的光。

“你们都听好了，以后他就是我朋友，谁要是敢欺负他，我江沅绝不留情！”她张扬的眉眼里写满了认真，被她护在身后的他不由得一愣。

待那些人走后，她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对他道:“你还好吗？我叫江沅，以后你就跟我混吧。”

她也很怕，他看得出来，刚刚虽然气场十足，但女孩的双腿在颤抖。这个女孩……他看着她的笑容，第一次，对生活有了期望。

后来的每一年，他都在她身边。

她和别人打架了，他总是一面数落她一面用棉球轻轻给她的伤口消毒，女孩脸上贴着创口贴，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她没考好被老师批评了，哭哭啼啼地跑去他家找他。他给她擦眼泪，给她当了六年的补习老师。

她青春里的那些小小悸动，那些对外人不可言说的小秘密，他小心为她珍藏，从始至终不对任何人提起半分。

他一直以为，他对她好，能一辈子好。

高考后填志愿，他看见她的第一志愿是H大。

“为什么是H大？”他问，H大并不是他们曾经约好的大学。他以为，他们可以一起在同样的学校度过他们十六年的学习时光。

“因为宋宋要去H大啊，我想和他一起。”十二年过去，曾经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笑起来却依旧让他心动。

“可你的成绩明明可以去更好的T大。”他有些不满。

“阿孟不会和我生气的对不对，我也想去追求我的幸福啊。”她可怜兮兮地扯着他的袖子，“毕竟我喜欢了宋宋三年，阿孟也是希望我能追到他的吧。”

心里五味陈杂，可他还是用力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将鸭舌帽反扣在她头上。“去了新的大学，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能趁机放松自我，知道吗？”

“知道啦，跟我妈一样婆婆叨叨的！”她戴正帽子，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踮起脚，“阿孟也是，在大学里可别再板着一张脸了，小心找不到女朋友啊。”

“你关心这个干嘛。”捏了捏她的小脸，看着女孩气得涨红了脸，他舒畅地扬起嘴角。

九月，新生军训的时候，看到偌大的操场上没有她，他一时难以接受。

放假的时候约她出去玩，她总说要陪男朋友，一次都没答应过。

渐渐地他也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平日里除了学习便是晚上和室友一起打游戏。听说他经常凌晨才睡，她一通电话打过来就是一顿数落。之后不管室友们怎么求他，一到晚上十点半他必定会乖乖扔下手机上床睡觉。

她说的话，他一直都听。

六年之后她和那个男人分手了，她哭得梨花带雨，他疼得撕心裂肺。

早知道那个男人会这样对她，当初他就不该把她让出去。记忆里的女孩一直都笑容灿烂，看到她为了那个人哭，他真的好想把那个混蛋揍一顿给她出气。

可她心灵上的创伤，他终归没有办法抚平。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后来她服从母亲的安排，和相亲对象结婚。

在咖啡馆里她很平静地说完这些，将喜帖递给他。

他看着女人，声音不禁颤抖:“沅沅……”

“阿孟，”她打断他的话，“在热烈地去追求过爱情一次后，我就没有了勇气再去面对下一段感情。我已经无所谓了，既然妈妈给了我这条后路，我就只想保命做个逃兵。”

他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那副恍然失神的模样令他心疼。

“沅沅，你……一定要快乐。”

他终究，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

她结婚那天，下着大雨。微信里女人焦急的声音传来:“阿孟，外面下雨了，你开车开慢一点，不要急，我们都等着你呢。”

“好。”简单地回复完，他放下手机，向左转弯。

迎面一辆轿车冲过来，来不及打方向盘，车身便剧烈地晃动，随着嘭的一声响，两车相撞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中，他好像看见了她的消息，却已经没有力气去查看。

“沅沅……对不起……”

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候，我缺席了。

躺在救护车上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沅沅，我爱你。”

我爱你。

这是他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他下葬了，长眠地下。

后来，她悔婚了，终生不嫁。

后来的后来，在谁都不记得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去世了。

“我叫江沅，你以后就跟我混吧。”

“傻丫头，怎么又这么不小心。”

“不是还有阿孟在吗，阿孟最厉害了。”

“是是是，我可爱的公主殿下。”

“阿孟，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我最喜欢的就是沅沅啊。”

“那我们说好了，你要一辈子陪着我。”

“不论何时何地，心里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