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壹走进屋,看见了摆在客厅最明显位置上的玻璃花瓶,透明的花瓶上只入住了一朵洁白的小花,用插花的技艺将其纤细的茎固定在适合的水位上。
柔软的小雏菊静静地窝在它的专属小家里,偏头迎着客人的目光,昏黄温馨的灯光落在它身上,壹仿佛感觉它是在朝他微笑致意。
穿着洁白荷叶边连衣裙的女孩双手背在身手,也像是那朵雏菊般偏头冲他笑,壹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抽动的异样感,他目光偏移,看向林时鹿的家人诸伏景光。
“我叫诸伏景光,现在是小姐的管家”
“是叔叔。”
诸伏景光看向突然开口纠正的林时鹿,林时鹿若无其事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递给客人,诸伏景光笑了笑,耸耸肩道“差不多。”
壹从诸伏景光身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还有一股浓烈的硝烟和硫磺的气味,他一接近就清楚这个人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壹觉得没有什么可在意的,毕竟是林时鹿的人,从哪来的都不奇怪。
壹的礼仪很好,不像是从小当孤狼杀手摸爬滚打成长过来的,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杀手,在与林时鹿相遇前,他便已经是杀手了,也没人知道他在遇到林时鹿的意志之前是怎么活着的,他只是在所处的社会中不断学习着知识、文字、语言。
他学了很多对于他而言没必要的知识,包括烹饪、插花、茶艺、调酒、历史、民俗即便如此,壹也只是个无学历、无固定国籍的漂泊者。
在壹的配合下,这一顿晚饭可以说是宾主尽欢,并不因为他的少言寡语而有冷场尴尬发生,诸伏景光也对安静的壹有了不错的初印象。
林时鹿看着这个人展现着和她如出一辙的社交手段,其实要说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其实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在听,似乎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加善于倾听。
沉默一直都是他的主旋律,哪怕他一直身处这个铺天盖的充斥着文字、语言、故事的世界里。
在红黑抉择这款高自由度游戏中,角色与nc交流时玩家可以干涉回复,即玩家直接在自己的角色对话框里打字与nc进行交流,若不干涉回复,那么角色会按照自己的人设和性格与nc交流。
而她的壹,如果放任他独自面对那些人声那些社交必须走的流程,他永远只有固执的“”
林时鹿完美弥补了他的空洞,壹一直都觉得他们这两个人理所当然就应当是一人,他是刀是盾,是兽性;她是血肉是灵魂,是人性。
离开前,壹最后看了一眼那朵花,洁白之花经久不衰的盛放着,除去它自身的特殊,必然还有主人在精心照料的原因在内。
她一直很喜欢这种稀有的东西,壹记得自己状态不好的时候,她会让他搜集很多这些东西,用这些东西给他制成药剂服用,然后他的身体状态就会被稳定下来。
以她的视角来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过程呢
但从壹的视角来看,那是恩赐,那些在充斥着死亡与疯狂的禁地里随手摘取的药草化为星星点点的光,然后被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手段进行解析、重构,化作一瓶宛若新叶之色的药剂落在他手里。
“晚安。”女孩陪着他走到了门外。
听到那两个字,壹便突然意识到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他习惯无任务无委托的时候整个人放空大脑一动不动地静静待在原地,但他从未觉得自己是荒废了那些时间。
“”
“怎么了”林时鹿看着沉默着不动的壹,意识到他大概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对于他这样戳一下动一下的性子,林时鹿颇为无奈,当在现实里面对这样的人,你才会懂得和一个闷油瓶说话有多难。
壹欲言又止,他想说真的有必要等到周五晚上吗,明明她根本不需要按部就班的在小学生活,他们可以明天白天动身进行初步调查,但习惯于遵从面前之人的想法和意志的他最后只是说“明天见。”
林时鹿没有察觉壹的真实想法一样回答道“明天见。”
他看起来更蔫了林时鹿好笑的心想。
他们的关系不应该继续维持在玩家和角色、操控者和被操控者的定位上,他有自己的独立人格,不应继续依附着她的意志行事。
那扇可恶的门再一次将他们分割开来,壹垂眸安静地站了几秒后才迟钝地往隔壁户的门走去,而不是选择在门口坐下来等待第二天早上某人出门。
他的新家安静得压抑,壹打开电视,拙劣地模仿着一个回到家想要放松的人。
电视上是正在播出的新闻,上面的主持人表情严肃的播报着天才芭蕾舞者早田柚织车祸入院后离奇失踪,请发现了线索的人踊跃向警方,只要情报属实,那么警方已准备好了100日元作为报酬。
还有人在失踪,时至今日已经失踪了大约17人,或许还有更多人们所不知道的人消失了,这些人失踪的时候毫无预兆,没有监控拍下了什么不对劲,没有痕迹没有目击者,让警方头疼无比。
这起失踪案从最开始的当地警署移交到了东京警视厅进行失踪人口整合统计,确立为是连环失踪案,然后东京警视厅又设立了一个专门调查此失踪案的调查小组。
而现在,这个连环失踪案极有可能交到了那个碍眼的公安手上。
壹果断切换了节目,枫红的眸子暗沉了下来,他不给那个人添乱就不错了,更别说帮助那个人破案。
壹打第一眼就看不惯产屋敷空月,而有时候会和林时鹿表露出相似一面的壹更是让产屋敷空月的精神洁癖发作,难受得无法忍耐。
两个人初照面就看彼此不顺眼,现在关系更是差劲到见面就打。
电视里传来相声艺人搞怪的语调和台下观众配合的笑声与掌声,壹双眼却毫无共情的聚焦,空洞而死寂,就好似被凛冬之下的冻土。
感受不到视线,感受不到那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知从何而来却让他感到安心平静的视线。
壹第一次听从界外传来的指示完全出于试探的心理,他表现得无比顺从且忠实,不质疑不犹豫,就像是被玩家控制的游戏角色一样,慢慢的,他习惯了,习惯了这个如同他心音一般契合的指挥者、领导者、操控者。
他曾一次一次在黑暗与狂乱中迷失自己,可当他睁开眼,永远都是岁月静好的画面,他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任何人,唯独她是被他绝对信赖着的。
他无惧死亡,只要他还清醒着,还有文字记录着他的存在和认知,他就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复活,壹知道,神明始终是注视着他的,所以他开始无惧迷失与黑暗。
当世界重新回归最初的寂静,壹也停滞住了脚步,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要回到最开始的自由,而被补全的空洞再一次敞开后,他难以忍受这种凄冷和恐惧之中。
已经不想要一个人了。
把她重新塞回来吧
那样我们都会死,壹先生。
壹关了电视,房间失去了唯一的光源被夜色静悄悄地浸染成黑色,那双火焰般的红眸却亮得有些可怕,虹膜上的纹路开始向着漆黑的瞳孔深处蜷曲流动,诡谲而扭曲。
黑夜过去,黎明升起,天蒙蒙亮时,林时鹿便打开门,看见了坐在门边低埋着头的杀手。
他睡得有些熟,竟是没有察觉到她开了门,林时鹿蹲下来,双手托腮,她的视线让杀手迷迷瞪瞪的醒来,纤直而冷清的长睫毛扑闪了一下,红石榴般的眸子便点上了清晨的露珠,就像精密的齿轮机械上好了发条。
得亏他们有心灵感应,她才早早醒过来,如果今天先打开门的人是诸伏景光,那昨天晚上壹给他留下的好印象绝对会在大清早开门就看见这人坐在门前时产生巨大的动摇。
不等林时鹿主动打破沉默,壹便先一步开口道“我需要一个答案在您看来,我是什么”
林时鹿本想和壹从真正的相识开始循循渐进的相处,但显然壹并不想,他直接捅破了那一层纸,他们对彼此早就有了很深的了解。
“那么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林时鹿反问道,她已经意识到她的视角和壹以及产屋敷空月的视角是不同的。
而同时从这两个男人视角出发,她的存在也是不同的,在产屋敷空月眼中她是活着的人,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和紧张,而在壹的视角,她更近似于一种意识,本该与他一体的意识体。
这些就是林时鹿现在能肯定的推测。
而壹却说出了一个在林时鹿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的玩家。”
这一刻,林时鹿几乎要以为这个人知道他在她穿越前的视角一直只是个游戏角色,一个出自红黑抉择游戏的玩家角色,但很快,林时鹿反应过来那是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和互动的一种比喻性的表达。
“人生就是一场游戏,我从来没有把这些当真,包括我自己,我连自己究竟是什么都不清楚,我或许是个很自律的实验产物,因为我一直保留着记录自己每日日常的习惯。”
壹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剖析并坦白自己,也是他第一次这样长篇大论的说话,还是在说出自己的辛秘,让他感到有些奇异,但因为倾诉对象是她,所以感觉并不坏。
“我对其他人没有认同感、没有归属感、没有共情力,我也不会死亡,即便被搅碎成泥,我也可以复生成完好无损的模样,顶多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这或许是我不在乎自己的原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垂眸看向林时鹿,缓缓低哑道“所以我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您将我当成什么”
为什么在知道他的想法和意向仍旧要疏远他,和他保持距离,他不明白循循渐进有什么意义。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人类总是忍不住去思考的人生哲学,这种需要自己寻找的答案一旦成为问题就会让被提问的人感到头疼不已。
“我。”林时鹿说,“我把你当成另一个我倾心培养和爱护而我想要成长,我在乎你,所以我与你的想法产生了矛盾,你将我们看作一人,可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将你视为了独立的个体。”
如果强行将两个独立的个体杂糅在一起,那么他们都会死去,最后要么是一滩烂肉要么是最后诞生出崭新的意识,林时鹿当然清楚在红黑抉择这种有着克系怪物出没的背景下,想要将两个人活生生糅合在一起并非不可能。
“我想要你自己长出血肉来填补自己空洞,那是真正不会离开你的。”林时鹿的神情和话语都是远超她外表的成熟,“还未真正成长起来的你在我看来就像是我的孩子。”
自己填补自己
他做不到。
壹看着林时鹿,一言不发,她的话语在想法和她完全矛盾的壹看来是不能理解的,但是她的语气轻软,眼神也温柔,让他愿意听,就当做是悦耳的音乐来听。
但是只要他在听,林时鹿总有办法让他听进去。
“我想看到你站在我的身边,而不是作为影子站在我的身后亦或是挡在我的身前,现在我是弱势的一方,所以我需要你但以后呢”林时鹿向他伸出手,“这一次重逢是运气,那下一次呢如果维持现状,我敢确定下一次分离,你依旧会停滞在原地,而不是找到我。”
壹突然怔住的眼神让林时鹿知道她的这句话触动到了他。
在一直把她当成玩家服从的壹看来,他们一直都是上下级关系,所以当她说想要和他并肩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无措的神情,再加上她最后那句的失散勾起了他因为分离的不安。
“这就是成长,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那么只有一方作为玩家也太过狡猾了不是吗”林时鹿偏了偏头,语气越发轻软,“要尝试真正来加入我的人生吗”
壹静默了片刻,像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暴风后他半跪下来,将手掌搭上她的手心,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她的手包合收拢住,低垂下头将她的手握于额前,用额头轻轻抵上去,宛如祈祷的圣徒。
“不胜荣幸。”他说。
那么努力一下吧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