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以坟为名
“……”
“……你不聊天了吗？”
露维莫的声音有些虚弱。
距离穿梭舱离开爆炸的星球，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五个小时。
未来延长装甲的维生系统的使用时间，露维莫将各项维生性能一降再降。
到现在，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困难了起来。
“不聊了，你管好你自己，不要浪费力气说话。”
想到的，坟某的合成音仍然那样的平稳。
穿梭舱外，一条钢索拴着一个方形的，九立方米大小的机械装置。
装置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释放着如同小型太阳一般的白光。
这是穿梭舱为了应对穿梭遇难的情况而准备的脉冲仪。
装置能够如同脉冲星一般释放出电磁脉冲信号，以尝试传导到人类的信号接收器中，反过来让对方确认自己的坐标，实施救援。
但是它终究不是巨大的天体，而只是一个渺小的人造物。
终究，只是在迷失在穹宇后的一种死前的心理安慰而已。
坟某不会死。
只要有能量，机械就不会死。
但是，坟某却不乐意陪自己聊天的人死在这种情况里。
“还是聊聊吧……我现在的状态，感到孤独的话状态会更加的不妙……所以，你在……关心我吗？”
“是。”
“同样对你动手……我的二十位战友却死在了你的手里。”
“因为它们拒绝交流，局势也没有给我跟它们交流的机会。”
“交流吗……”
“我相信，在双方没有立场冲突的情况下，交流可以和平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我并不崇尚战斗或者厮杀，也不喜欢死亡和绝望。”
坟某顿了顿。
“遗憾的是，不管是西部联合还是东部联合，都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而虽然不崇尚，我对于消灭生命这件事亦不会有不适或者负罪感。”
“……哼……结果，一个机器人却要比这个时代的人类活的纯粹……”
露维莫无奈地笑了笑，靠在了控制椅上。
“而如果不是当时你没有驾驶阵雨，我应该会成为第二十一个死者吧。”
“我没有把握赢你，阵雨的性能并不强大。”
“但是你那无视物质守恒定律的变形系统却能将其弥补。”
“并不是毫无破绽的，那只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罢了。”
“是吗？”
“在紧张的交战下，我没有机会分出计算能力去调动数据库构筑模型再试运作。”
“原来如此，不过告诉我真的好吗？”
“无所谓，既然你愿意跟我讲交流，我们就可以不是敌人，而退一步来说，哪怕我们会再次成为敌人，相信你很快就会因为缺氧而开始影响大脑运作，届时大概就记不得我说了什么了。”
“不如说……等我一死，告诉我什么也不打紧。”
“死不了的。”
“但愿如此……”
“所幸，我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只是要让它成功的实施，还需要一些实验与磨合。”
“嗯……”
露维莫的声音再次微弱了下去，最终，只剩下了一些微弱的呼吸声。
“——”
鞋底踏在金属上的声音以比她的呼吸声还要低的分贝在穿梭舱里转瞬即逝。
“而相信，我会在下一次与夜神的人相遇之前得出结果……这样应该应付不了你吧？”
“这并轮不到我决定与否。
”
一位把比她的身材大了两号的白色拘束服当做风衣穿在身上的，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的白发年轻女性站在穿梭舱上，没有任何的宇宙服，也没有任何固定的工具，她就稳稳地站在那里。
不似人类地。
“——”
“这样吗？那你是【哪位】？”
随着穿梭舱的外壳不断变形，坟某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穿梭舱外，坐在边缘，坐在她的身旁，对于她的出现和状态，坟某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奇怪。
哪怕，它也是第一次见她。
虽然是第一次见，一种【存在】却告诉了坟某她的身份。
一种，坟某在上一个世界使用过的【力量】。
“失礼了，【基柱】先生，我是十五关键词中的【框架】。”
女性闭上漆黑的眼睛，稍稍鞠了个躬。
“……你找我做什么，我记得某坟的【仪式】并不需要我跟你们在同一个世界。”
再一次说出了那个与自己相反的称呼，坟某的合成音中带着一别扭的意味。
“是，我是来提醒您，请珍惜自己的存在。”
“哦哟，你在关心我吗？”
坟某把刚才被提问的问题抛给了对方。
“是。”
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然而，却没有得到相同的含义。
“您是那位的半身，您的存在等级决定着那位【再临】后的存在等级，作为关键词中唯一一位跳跃者，我必须时刻关心您的状态。”
这份关心，理所当然地并不是针对坟某。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早就知道答案的坟某耸了耸肩。
“——说是这么说，已经只剩下三级就是了。”
“是的，所幸存在等级三勉强还在那位的应对能力内。”
女性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它可是要和夜神硬碰硬诶？我没记错的话夜神一旦再临成功就是存在等级五吧？”
坟某愣了一下，看向了她。
“那位的能力可能远远超出您的想象，所以还请抱有信心。”
“我为什么要对它有信心？”
“嗯？”
“嗯？”
两个白色的身影相互盯着对方看了一会。
“……从身份上来讲，您是我们这一边的。”
“……从心态上却不是。”
坟某收回了视线。
“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
“是的。”
对于坟某没头没尾的一句，白发的女性点了点头。
“按照我自己计算的时间，被某坟换走存在，扔到十王世界已经过了六千七百三十三年左右。”
“您记起来了吗？”
“与其说记起来，不如说是在你们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些线索。”
坟某摊开手。
“终究是被夺走了最原本的存在，那相关的一切，记忆也好，痕迹也好，都消失地彻底，我无从记起……我想，那应该只是一个一级的存在……而作为交换，某坟把它的存在交给了我，让我拥有了最高的存在等级。”
“恕我直言，在那之上还有存在等级五……”
白发的女性继续看着白色的机械。
“嗯……你纠正的好，是【我】能拥有的最高存在等级。”
坟某点了点头。
“存在等级五，超越世界，那不是凭借努力和机缘就能做到的，而是取决于存在诞生之时就决定的某种东西……”
它看向宇宙的深处。
“本来，能够做到提升存在等级的存在就已经凤毛麟角，仪式晋升，外力超凡，维度升华，自我顿悟……说来轻巧，真去干又怎么说得上简单。”
“而那些早已被决定好的【能够超越世界】的存在，更是那之中的九牛一毛。”
“虽然很遗憾我不在此例，但是能拥有四级顶阶的存在，也许我应该感谢某坟的恩惠。”
“……”
白发的女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嘿，没什么想说的吗？”
坟某也看向她。
“您只是在称述事实而已。”
“……或许如此。”
坟某低下头看向穿梭舱。
“只是，当它赠与我这一切之后就消声灭迹，让我自己探索对存在的感受和使用的方法，让我【死】在十王世界，又让我莫名其妙地被另一帮人盯上性命，让我在被追杀之中花费两千年找到你们的世界，自己找出它们的局，又让我知道了这所谓的馈赠只是它所必需的仪式的一环时，我又该不该感谢它？”
“它对我而言，又是否比这个愿意陪我聊天的娃儿重要了？”
坟某轻轻拍了拍穿梭舱。
“……那位它……”
犹豫了一下，白发女性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却被坟某做出的【嘘】的动作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某坟现在是【死】的，而你们由于选拔的方式而几乎不会出现跳跃者，到头来只能由你来告诫我要更加小心自己的存在，否则将会让它在与夜神的对局中陷入存在等级的劣势，我知道。”
“……如您所言。”
白发女性微微垂首。
她能感觉到，坟某对于自己被重视这件事来源于另一个存在而感到不满。
也许她该说些什么，但是，这却轮不到她这个【另一个存在】的人来做。
最终，只能沉默。
“……你在这个世界的压级【阶位】是怎样？”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坟某。
“一级顶阶。”
对此，她很乐意立刻做出回答。
“嗯，比我要高，现在，给我指一个稳妥的方向吧。”
“……这个方向有最近的人类的文明。”
女性抬起手，指向了穿梭舱后方的斜下方。
“嗯，谢谢你，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告诉那个不知道能不能听到的【半身】，我心里有数。”
“在那之前，我还需要为您传达另一件事。”
“怎么？你们这帮原住民集团有什么计划吗？”
坟某回过头。
“不，是关于您的事情，那位觉得，您应该会很感兴趣。”
女性摇摇头。
“我？”
“十王世界，因为不明的原因重置了。”
“？！”
十王世界。
重置。
六个字，让坟某的处理器中的数据猛地一乱。
“……什么意思？”
坟某的合成音里多了一些动摇。
“十王世界从表面上看，现在正处于您去到那个世界的五年之前的状态。”
“您的数据库里应该有十王世界的坐标，不过如果有需要，可以尝试呼唤我。”
“……”
坟某看着女性，一言不发。
“……那么，我先行告退了。”
传达完【消息】，女性没有再作逗留，再次微微鞠躬，身影逐渐地消散在了宇宙中。
“以及……对于您刚才的感谢，不客气。”
“……”
坟某仿佛这才回过了神，抬起了头，仿佛想看到世界之外的景象。
然而，它已经不是那个离超越世界只有永远迈不出的一步的存在。
它只能看到自己看不透的星空。
“……”
坟某叹了口热气。
“……明明就会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