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两个快死的人
王家,议事厅。
空气仿佛凝固,伯卓洁白的掌心中,小巧的茶杯上,五色瓷釉勾勒一头活灵活现的被无尽神光包围着的跳跃雄鹿。伯卓的手静静悬浮在自己面前,茶碗里是清澈见底淡黄色茶水,无一丝波澜。
两名丫鬟不敢挪动丝毫,生怕发出响动为自己迎来祸患。刚刚还温文尔雅的伯先生此刻像是换了个人,深沉似海,冷酷如冰。
“报!大人,那名少年我们已经带到,正在门外。”
雕塑般的伯卓终于有了动作,他轻启嘴唇:“带他进来。”
沉重的气氛似乎有所缓和,但两名丫鬟感清楚,伯卓身上刚刚开始一直在酝酿的某种气势并未减弱,反而随着那两名骑兵的到来,隐约有了一个将要宣泄的指向。阴云过后,或许是狂风骤雨!
丫鬟们再次警告自己,决不能有任何出格之处,否则或许会成为接下来的事的牺牲品。伯卓或许并不是什么和蔼的人,至少此时,伯卓身上体现出的更多是多边和冷血。
踏、踏、踏!
令两名丫鬟有些意外的是,那少年完全无视了这里的气氛,用缓慢坚定地脚步来到伯卓面前。接着用一种不带畏惧,只是有些失落的眼神看向伯卓。
“找我何事?”
伯卓有些意外的看向眼前的少年,不明白他怎么能如此大胆。明明自己已经是阶下囚一般,却还有胆子说这样居高临下的话。
这话说出口,有福就后悔了。自己这张该死的嘴,你找死不要拉上身体的其他零件啊!
想起进来时,伯先生的眼神,冷酷中带着轻蔑……现在呢?疑惑中带着一丝呆滞,有点可爱怎么回事?此时,有福也发现了,伯先生虽然被自己下意识认为是个男人,但脸蛋十分漂亮,更像个女人。
有福下意识地想开口问一下,但理智很快让他打住这个想法,这种时候不能再找死了。
伯先生现在只觉得心里闷气,怎么自己被一个毛头小子弄的情绪都不连贯了呢?心里突然涌出不好的预感,要是让这小子活下来,世界上像李同那样的人又要多一个了。
仔细想,有福和李同的区别只在于,有福还需要从心,李同有实力让所有不服他的人从心。两人的性格在某些时候倒是相似。
伯卓也不是没有定力的人,平静内心后开口道:“你可知道三种灵物的传说?”
听到这样的问题,有福下意识的往身后看去,三叔不在。
心中暗骂一声,还是决定实话是说:“知道一些,比如天福和天禄是何物,比如天福的用处。”
“知道的不少吗,那你说说天福的作用。”
“治病……强身。”
“原来是一知半解而已,那我就来多告诉你一些。”
有福心中诧异,原以为自己来凶多吉少,怎么眼前的伯先生竟然开始教起自己东西来了?虽然不清楚伯先生到底想做什么,有福还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毕竟三福的传说可是关于神灵志怪的那些故事里,自己唯一在现实中见到了印证的,也许不仅仅是个故事而已。
伯先生稍作酝酿,讲道:“说道三福,有一种绕不过的生灵。”
听到这有福就明白伯卓要说的一定就是苍角仙,果然,伯卓继续道。
“那是一种生活在天险——幻瘴林海中的生物。角仙是鹿的古称,苍描述的是这种鹿雪白的皮毛。顾名思义,苍角仙是一种白色的鹿。苍角仙的另一种特点,就是体型无比巨大,甚于象,高若麒麟。其血可治愈顽疾,也可强生健体,补充先天,称天福。其角布满蓝晶,可支撑一国之运,唯有持角者可开辟皇朝,称为天禄。最后一样天寿,也与苍角仙有关联。”
有福心中期盼,自己竟然可以清楚了天禄的作用,还能听到天寿的消息!
伯卓继续道:“天寿具体是何物已经失去记载,但天寿的作用最让人为之疯狂。一句话就可概括,得之可长生不老,寿千年!”
天寿的功效竟然如此直接了当,添寿千年!
伯卓接着叹息道:“可是,天寿的所在地便是另一个天险,万山南!”
提起万山南,有福就想起了三叔说过的拿人练蛊的蛊女部落,确实是一个神秘又危险的地方。
“能够找到天福的只有一种动物,苍角仙。”
至此,三福与苍角仙的关系明了。天福来自苍角仙,天禄来自苍角仙雄鹿,天寿真是必须要由苍角仙找到。这时,有福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必须要苍角仙去找,那么万山南哪来的苍角仙?
伯卓却没继续,而是换了个话题: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关于三福的秘密自古以来就是我家族的传承。可总有人窥伺这三种灵物,便只能寻找我的家族,我的家族东躲西藏,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我父亲一脉,隐居在海外孤岛上。”
怎么忽然开始介绍起自己的家世来了?有福心里疑惑。伯先生接下来的一番话,则让有福心惊胆颤。
“十年前有一渔夫遭了海难漂流到我父隐居的孤岛上,我父为其疗伤,以上宾的礼仪招待他,并准备让他长居于岛上。可他却暗中偷走了我家的部分传承,还透露我父的消息给那些垂涎三福的人。三日后,我家被灭门,只有我被一个老仆护住,苟活至今。照顾我的老仆也已经去世了。我余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找到那人。”
那人是谁?有福心中有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答案。难道这就是哪里都在的三叔幽灵不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接着,伯卓用透着杀意的语气说道:“我记得那人姓姜,你叫什么名字。”
“与那人什么关系?”
有福顿时如坠冰窖,怎么会呢?做出那样恶事的怎么会是三叔呢?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伯先生一定是误会了,我三叔心地善良,为人温和,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伯卓点点头:“原来他是你三叔,那么你就是他的侄子。三福的传承只有我家有,若非是当初的那个人,不会再有人知道半分。”
有福继续辩解:“那些亲手让你家破人亡的人,他们才是凶手啊,一定是他们带走了传承。”
“你以为你的三叔是那些凶手中的人我就会放过你?那件事中该死的人太多了。且我父早在恶人到来之前就毁掉了,现在除了我知道三福消息的只有那人,就是你的三叔。少年,告诉我你的三叔在何处,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从伯卓嘴里听到的事情让有福感到难以置信,难道自己的三叔真的是个恶人?可是他已经……
“我三叔他……已经死了。就在幻瘴林海,死于一场箭雨。”
于是伯卓怔住了,幻瘴林海,死于一场箭雨,这不就是狩猎鹿王的那天,犬猎营为消耗鹿王体力做的事吗?自己的仇敌,竟然被自己命令无意中杀死了!这难道就是报应?
不,这也是某种定数,伯卓心想。
天下即将大乱,那人要是有所察觉,便会开始准备。知道天福消息和幻瘴林海进入方法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些灵物,便在最近进入森林。而肃王和自己,想法也是类似的,所以两方才会撞在一起。
难道自己所背负的深仇就这样化解了?伯卓想着,却有些迷茫,因为他的心里并没有因为大仇得报感到任何快意。
伯卓不会因此放过自己,有福心里有数了。
下一刻,伯卓便开口:“家破人亡的仇恨,可不会这样轻易化解。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自己哪有名字?有福坦言:“我没有名字。”
伯卓追问:“那别人怎么称呼你?”
有福回答:“爸妈三叔都管我叫有福,但这不算名字,这种叫法和旺财没区别。”
“呵呵……”听到有福的解释,伯卓没绷住,笑了一声。紧接着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绷着脸道:“有福,你三叔欠我家的,我还没有讨够,我要杀……”
我要杀你这话还没说出口,伯卓自己就觉得哪里不对。问什么自己觉得,即便杀了这个自称没有名字的少年,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快乐呢?于是,他改口道:“我决定三日后杀你。”
听到这样的话有福很意外,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晾我三天是干嘛呢?吓唬我呢?
“想杀我趁早,否则我就会找机会逃跑,再找机会杀你报仇!”
心一横,有福撂下狠话,其实他清楚在犬猎营的活动范围内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甚至出不了王家。所以撂下狠话可以让自己死的很有气势,不窝囊。
伯卓补充:“这三日我会折磨你,你既然宁死不屈,我下手就很辣一些。”
有福:“……”嘴硬硬早了!这下可好,还有三天时间,也许会生不如死。
伯卓不管有福想不想抽他自己大嘴巴子,伯卓只想赶快弄明白,自己难道不想复仇吗?
“你离开吧,哪来的回哪去,等我想好如何处置你再叫人带你回来。”
略作思考,有福试探着问道:“我从城外来的,我能不能……”
伯卓没给有福说完话的机会:“滚回王家客房!”
有福灰溜溜的走了。
重新走入王家大院,有福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三天后,伯先生要杀了自己。其实还好,还有三天可活,原本还以为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该死的三叔!有福在心里骂道,竟然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陷阱。
而他本人,或者是本鬼此时也不知道去哪了。
原路返回再次路过花丛,两名骑兵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现在只有有福一人。情不自禁向花丛中望去,没再看见少女娇美的侧脸,于是他失落起来。
身后,一棵大树的荫庇下,不施粉黛,美得自然而然的柔弱少女缓缓走出。注视着出神的有福,缓缓靠近。等凑到有福身边时,突然喊道:“嘿!偷看什么呢登徒子!”
有福大惊,听到偷看两个字心中自然涌出一种羞耻,正要回头和说话那人理论,看到的却是那张嬉笑皆宜,此时却有些微嗔的面容。
王依诗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两次“偷看”自己的无礼之徒。
有福迅速把脸躲开,下一刻王依诗转身,又对上了有福的脸。
“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吗?”王依诗趾高气昂的问道,见有福躲躲闪闪不肯回答,嘴角漏出狡黠的笑容:
“你既然心虚,肯定就是在偷看我,你帮我个忙我就不告诉我爹了。我爹要是知道你偷看我,会叫人打断你的腿的。”
听到王依诗这样说,有福才懒洋洋撇过去一眼:“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却很恶毒,一见面就叫人打断我的腿。”
王依诗有点脸红,有福夸人夸得太直接了,对于有福后面的话,她辩解道:“明明是你先偷看我的,我在园里看蚂蚁的时候站起来一回头你就在偷看我。”
有福也不服气,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人人就都是来偷看你的了。
“我原来是在看花的,怨你突然站起来才看到你。”
有福这已经是倒打一耙了,可王依诗不太会与人争辩,没有想到有福是在强词夺理。但她可不笨,立刻质问道:“那怎么我一站起来你就不看花了呢,你还是在偷看我。”
“因为你比花好看很多啊!”有福大声道,趾高气昂的小丫头一愣,咬住牙齿,红着脸不停在心里骂道:“登徒子!登徒子!登徒子……”
一旁,牵着小鹿过来的苏陌和张五一愣,两个年轻小男女在闹什么呢?
王依诗再次追问:“那第二次呢?你又来这里往我之前在的地方乱看,不就是偷看吗?”
这下有福无话可说了,他本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再见到女孩一面的,可结果被骂成了登徒子。
但终究是见到她了啊,他真的很好看,笑着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在花丛里转头的时候。隐约间有福怀疑自己已经着魔了,被这个女孩用美貌控制住了心。
苏陌和张五走来,轻咳一声。王依诗见到这两个陌生的健壮大汉,跑到大树后躲了起来。
两名犬猎骑兵道:“伯先生交代我们,把苍角仙先交给你养。”
小鹿看到有福,惊喜的很。对小鹿来说,有福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远超所有,是最亲近的生物。苏陌张五松开手,小鹿便猛地冲向有福,过于兴奋以至于把有福创翻在地。
树后,王依诗弹出半张脸,冲着有福直笑。有福羞恼,和小鹿扭打在一起。也许是鹿王的血脉苏醒,小鹿此时显得格外好斗,跟有福打得难解难分。
苏陌张五脸直抽,这小子能养好这珍贵的苍角仙吗?还在他们亲手体验过,苍角仙力气很大,不至于吃亏,又和这小子足够亲近,应该不至于出问题。
再说,按照伯先生的话办事,出了问题应该也赖不到他们身上。
两人看向树后,冲着王依诗说道:“王小姐不必躲着我们,伯先生还交代了,不可对王家人无礼,尤其是体弱的王小姐你,必要时我们还会为王家挡下危险。”
王依诗明显很不喜欢两人,两人冲她说话她就整个人躲在树后,回道:“才不相信你们,你们在我们王家喧宾夺主本来就是坏人才做的事!”
苏陌张五无话可说,道别一声便准备去翠香楼和新认的兄弟聚会。
两人想好了,如果同伍之间有人问起翠香楼的事,就说新认的兄弟不懂事,竟然把聚会地点安排在了翠香楼这种惹任务会的地方。两人本想拒绝,但不好意思驳了新兄弟的面子,只能“忍辱负重”前往翠香楼与兄弟相会。
这话真叫其余骑兵听到了,不知道要被喷多少口水,两人没想太多,乐乐呵呵的往翠香楼去了。
这两人走后,有福按住小鹿回头看去,王依诗俏生生的从树后走出,看着小鹿的眼神闪闪发亮:
“这是一头鹿吗?你把它给我骑,我就不告状了!”
骑口粮?当然没问题,又不是骑我。有福理所应当替小鹿答应道:“你喜欢随你骑。”
有福安抚小鹿,小鹿安静后,王依诗瞅准时机,嘿——呀——!一下子翻到了小鹿背上。
小鹿察觉背后多了一个重物,惊恐不安,疯狂晃动身体。王依诗柔弱得很,翻身上去就废了好大力,于是稳不住了。有福眼疾手快,见王依诗朝一边栽倒,伸手就接住了落下的少女,半蹲着把王依诗稳稳地抱在怀里。
惊恐之余,王依诗发现自己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一个人稳稳的抱住了,回头看见有福还算清秀,干干净净的脸,腾地一下,自己脸就红了,挣扎道:“登徒子!快放我下来!”
有福心跳的也莫名快,王依诗落入手中,自己感觉到的是一具柔软轻盈的身体,仿佛接住一片羽毛。见到王依诗羞愤的脸,有福觉得自己再不把她放下来,她就真的要和自己生气了。有福极其不愿如此。
把这姑娘轻轻放到地上,有福老老实实退开,手里紧紧地拉着小鹿的绳子,心里夸口粮干得漂亮。落地后,王依诗越想越委屈,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都快死了,还有人欺负我!”
有福脸色大变:“没有没有,我没有欺负你啊。”
“就是你这个登徒子,偷看我,还抱我!”
有福脸色涨红,我也不是故意的,然后狠狠往小鹿屁股上踢了一脚。小鹿疼的直跳,恨不得再和有福打一架。
想起眼前女孩刚刚说的话,有福关切的问道:“你为什么说自己快死了啊?”
王依诗抽泣着,回答:“我生了病……治不好的病。”
有福沉默了,原来眼前的女孩就是三叔提到的王家小姐。看着这命不太好的女孩,有福也想提提自己,说道:“我也要死了,有人三天后要杀我。”
王依诗的抽泣停了一瞬,然后带着哭腔疑惑道:“咦?那你不是比我还可怜啊。”
“我原本是可以救你的,我和长辈去狩猎苍角鹿,想拿到一些鹿血,就是天福。可惜失败了,你需要鹿血救命是吧……嗯,鹿血?”
有福猛地想起,自己身边不是还有苍角鹿吗?他看向小鹿,小鹿本能的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