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无常
李同等诸多犬猎来到顺建城大道,跨过半个牧梁城,来到了和王家同属牧梁城三大家张家。
作为不逊色于王家的大户,王家的大门也是棋牌。两头石狮不知用的是什么石材,似浑身羊脂玉般白皙,双目位置却又如同血染,样子像极了红缨枪的红缨。整尊石狮雕工也很了不得,凝动态于一瞬。以至于高大的石狮子像要择人而噬,随时会扑向路人一样。
关于张家门口的这两头石狮子,还有一个传说。
雕刻这两尊石狮子的石匠,手艺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当张家委托石匠打造这两尊石狮子,并且送上这白玉般的材料时,石匠心中顿时生出灵感。这两块奇石,一定是上天托付给自己的造化,得天独厚之物。而自己的名字也将随着这两尊石狮子的诞生光宗耀祖。
石匠拒绝了张家送来的报酬,并感谢张家将这份机缘送给自己。接下来的数月,他不眠不休,凿子落下的次数比秋天的落叶更多,力道也更为细微。整整三个月,石匠已经瘦了一大圈,可每次石匠端详自己的作品,都会觉得恐惧!都会感到心慌!
这个故事,是张家传出来的,作为石匠的合作人,张家有资格讲这个故事。每次张家有人讲到这个故事,讲到这一段。都要停顿片刻,吊足听众的胃口,才继续道:
“那石匠看向如今摆在我张家门口的这对石狮,心中万分恐慌。天知晓,这两块石料吸收了多少天地间的灵气才能诞生的,对一个石匠来说,是不世的珍宝!那石匠看着已经成了型的石狮子,他慌什么呢?这么好的石料,自己雕出来的狮子却有形无神。糟蹋这样一件宝物,那石匠痛苦万分,最后咚的一声,撞死在了石狮子上。”
“那石匠的鲜血染透了石料,最后仿佛带着石匠的意念,通通留在了狮子的眼睛上!”
故事大概是如此,每次讲完以后,听众唏嘘一片。有人夸赞石匠手艺高超,有人夸赞石匠品德高尚,有人夸赞石匠成就传世佳作,还有人羡慕张家能有这样好的镇宅之物。
已经没人知道,石匠除了雕刻,还兼顾采石。没人想过,石匠是否真的愿意不收一分报酬。更没人点出,石匠一头撞死,石狮子有两头,它们的眼睛有四只,石匠的鲜血怎么不偏不倚在两头石狮子的眼睛处形成红缨般的鲜红。石匠的妻女又如何?这就更没人想到过了。
石匠死后,再也没人能找到这样的石头,张家的两只石狮子自然成了仅此一件的珍物。
往常,这两头石狮子总要让人畏惧,李同见了哈哈大笑:“没进门就找到好东西了!把这对石狮子砸了,眼睛拿出来让我做个把件!”
一名犬猎上前,从背后抽出一把巨斧。巨斧无刃,格外沉重,专门用来粉碎硬物。这样的兵器到了战场上,别管多坚硬的头盔只要挨了一下,头盔连同里面的东西立马失去厚度,无人可以生还。
巨斧抡圆,直直的劈在石狮子脑袋正中。一声巨响似天崩,石狮子头崩颅碎。这名犬猎力道掌握得极好,似乎没少干过这种事,那石狮子头部虽然碎石飞溅,属于眼睛的位置却还完好。不一会,李同就收拾了四颗带着红缨的大眼睛。满意地将这些眼镜揣在布袋里。
李同手一挥,持巨斧的犬猎再次轮动手中巨斧。张家的朱门应声而破,没几下就吱吱呀呀倒向张家园内。张家院内,四十来名健壮家丁,手持钢叉看到一类兵械,早就将院门围得严严实实。
两方人马对峙。
张家走出一男子,身份不低,似乎是话事人。李同此时兴奋异常,双眼瞪圆,大嘴咧到嘴角,笑容瘆人。
“犬猎统领李同,我是张家家主。”
李同保持着吓人的神情,看向张家家主。那张家家主在被盯上的瞬间身体不禁一颤,定神后继续说道:“李大人可要想清楚,你今日动我张家,牧梁城内所有家族都会把你们当作威胁,到时候犬猎营数百人,难道还真的抵得过一座城吗?”
张家家主说罢,李同仰头深吸一口气,不是张家家主的威胁起效了,而是李同在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的那么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那个让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北境。
“张家的人,我已经给了你废话的时间,可惜你说的我不感兴趣。全体有令,包围张家,凡是张家人一个都不放过!”
二十名犬猎立刻突入张家,张家的凶奴刚要阻拦,一头蛮牛一样的李同就冲入了张家的人群。健壮的手臂张开,竟然像是两把大刀,凡是被这两把大刀撞上的凶奴无不倒地,脸色铁青或哀嚎不断的在地面上扭动。
李同兴奋道:“你们都是我的!快陪我来活动活动筋骨!”
张家家主脸色苍白。怎么会这样,这李同好歹也是一位统领,怎么做事如此蛮横?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
明白今日大事不妙的张家家主扭头就要躲进张家宅院深处,李同远远见了,将身边一名张家凶奴缴械,手中器械横扫一圈的同时,另一手从腰间掏出一块狮眼。以腰背为弓,手臂为弦,将那颗狮眼重重丢出!
远处的张家家主在转弯前,忽觉眼前的天地折叠了,天空仿佛在折向大地。直到倒地,看到一颗狮眼咕噜噜滚到自己面前狠狠瞪着自己,张家家主也没想到是自己被打折了腰。折叠起来的是他自己。
犬猎忽然有所行动,牧梁城诸多有名有姓的家族都在观望。直到各家收到消息,最后出事的是张家,各家的反应才平静了下来。
“话说富不过三代,张家也就到此为止了。”
“原本就在衰落,如今张家家主又是他爷爷那种德行,早晚受报应,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牧梁城内多是富商,无传承久远的名门望族。如今最为显赫的三大家——王家、赵家、张家,行事风格各有不同。
王家曾王老爷年轻时衰落,那时王家的富贵也是传了三代。在王家的衰败中,张家做推手,并且将王家的摊子吃下大半。余下小半则被赵家吃下,原本就有些资本的赵家也成了当时最为显赫的三大家之一。
近几年在王老爷和王家长子王富贵的经营下,王家重新繁盛,隐约又成了三大家中最富庶的一家。因为这些旧事,三大家中,王家与赵家交好,与张家交恶。
张家的行事风格,在牧梁城内遭众人翻白眼。落井下石、欺软怕硬、笑里藏刀,说得都是张家人。所以,即使在这牧梁城上下一条心对抗犬猎营的时刻,张家突然出事竟无一人伸出援手。漠视张家被抄家,也将前来寻求庇护的,张家家主的同胞兄弟拒之门外。
那张家家主的胞弟之后只能来到城主府,城主家的公子热情地接待了他。
城主家的公子亲手将坐在地上,脸上鼻涕眼泪灰尘糊在一起,狼狈不堪的张家家主胞弟浮起来,亲切道:
“张兄,那些犬猎真的是凶恶无比,竟然让你如此狼狈!”
张家家主的胞弟哭诉着:“昨日在翠香楼,明明已经商量好了诸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今日才知道人心不古,那些狗东西是眼睁睁看着我张家遭难,比犬猎还要可恶!”
城主家的公子痛心疾首道:“昨日的聚会,邀请的都是城内在自己家中有一席之地的才俊,各家也有各家的顾虑。但这些人竟然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今日我便邀请诸兄再会!共讨犬猎!”
张家家主胞弟:“是该如此!”
城主家的公子自信满满笑道:“张兄,你可知那犬猎将要遭受大难?算算时间暗子已经将消息传到都城,等都城大军到来,乱臣贼子终究要伏诛于牧梁城!”
张家家主胞弟眼前一亮,嘴上却说:“即使如此,也不可留下这些乱臣贼子在城中纵横!且此消息不可告知他人,否则对付犬猎各家不会认真出力。”
城主家的公子摇摇头:“非也,如果能自己拿下犬猎反贼,可是大功一件!是继续在牧梁城内当个富家翁还是青云直上,各家会有选择。当然,只有一个选项。”
“如果都城来人,见牧梁城落入反贼之手,我父不会有好下场。”
张家家主胞弟点头:“是极!”
两人各自打好了算盘,都满意得很。
一人觉得各家与犬猎如能两败俱伤,那就是自己张家崛起一家独大的时机,若真有机会直上青云,那也只能是自己张家!另一人只适合自己的父亲一起骗了一座城而已。
城主家的公子意味颇深地说道:“张兄,你可知幻瘴林海的大火?”
张家家主的胞弟道:“怎不知?人人皆知,但那场大火离牧梁城还远,除了飘来的煤灰让人烦恼,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了。”
城主家的公子点点头,对啊,无须注意。
……
王家家门前,老书生准备叩响王家的大门,王老爷提着一捆野菜从外面回来,见有人在自家门前,问道:“你是什么人,到我家有什么事?”
老书生预备敲门的手悬在半空,回头看到是一个衣着朴素,看不出贵气的老头,就懒得搭理,回头自顾自敲门。王老爷一眼看得穿这老书生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恼,静静地等着家里大门打开。
开门的竟是王富贵!王富贵推开门,看到门外的老书生皱眉道:“你是什么人?到我家有什么事?”
王老爷的语气与王富贵一般无二,老书生愣了一下,认出眼前的是王家的大少爷。王富贵经常在王家的铺子露面。只是没能把他和刚刚看到的王老爷联系起来。
“王公子,老夫巧合间得到了天福的消息,王家的贵女似乎正需要此物。”
王富贵沉默片刻,以天福的消息为由接近王家的不少,十成都是骗子。但或许这人真知道什么也说不定。都是为了救小妹的命,总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到伯先生身上。
“请进。”
王富贵平静道。后面的王老爷听到有天福的消息,也连忙上前:“老兄,你真知道天福?”
老书生见到自己眼里的穷酸老者,最多在王家就是一个伙夫的人凑到自己身前,恼火不已,想要抬手赶人,却听到王富贵说:“爹,你回来了!”
他那双手一僵,避开王老爷的视线搓了搓,朝王老爷拱手道:“原来是王家主,失敬!”
王老爷把手里的野菜递给王富贵:“拿去,你们爱吃的。”就对老书生道:
“老兄!不,老先生,进屋详谈。”
……
伯卓坐在自己院内,两名丫鬟忙里忙外,甚至去花园里跟王依诗讨了一些花来移栽到院子里。伯卓那枯燥阴冷的小院里竟然变得活色生香。
守卫的犬猎感叹,这就是文人的生活,和我们这些武人不同。不用做苦力,只靠一张嘴就能折服天下人,明明没见做什么,就有人往院子里送上两个能干的美貌丫鬟,真是福气。
一名犬猎入院禀报:“伯先生,王家来了一人,自称有天福的消息。”
伯先生却满不在意道:“王家想要天福可太难了,幻瘴林海被烧毁大半,苍角仙已经顺着原野躲进了万山南,即便是我,一时也想不到如何捕捉天福了。不必在意,除非像那个牧鹿少年那样真的拿到了天福甚至得到一头苍角仙,否则不必打扰我。”
两名丫鬟听了嘻嘻哈哈笑道:“是一个和我家小姐差不多大,话不多的少年吗?想来想去这段时间进了王家的生人就这一个了。”
“你们知道他?”
“可不是呢,这小子本事可大了,跟我们家貌美无双的小姐处的可亲近了!我们两个看了,那少年五官端正,长大了绝对是个俊公子,比伯先生您也最多差一点。不考虑家室和我家小姐真的般配得很!”
伯先生皱起眉头,自己给了这小子三天可活,难道这小子还能把这三天活出花来?
“你们就不担心那小子拐跑了你们家小姐?”
两名丫鬟互看一眼,各自娇笑道:“担心什么?那小子带呆愣愣的,动不起来那种心思。”
“可不是嘛,有些男人啊,再长几岁也不解风情,像根木头似的。”
两人的目光若有若无飘向伯卓的身上,伯卓毫无察觉,道:
“呵呵,那小子真是蠢笨,有这样的机会都不动心。”
丫鬟们对伯卓提议道:“先生,家主的意思可是让我们姐妹贴身照顾先生。可为什么我们姐妹要伺候先生沐浴更衣时,先生总是拒绝呢?”
伯卓用看蠢货的眼神看向两个丫鬟:“你们两个以为我不会自己更衣沐浴吗,傻不傻。”
说完就回到屋子里,哐当把门关上了。一个丫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关闭的房门,伯先生还真是个奇人,另一个丫鬟银牙紧咬手帕,心不甘情不愿。
两人依旧不知,伯先生是公子还是小姐。
……
本日晚,王家大客厅。
六盏明灯将圆桌上的菜肴照得明亮诱人。王老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野菜绿油油,混着蒜瓣成一道菜。一个小铜锅,锅底煤炭不停加热,锅里鸡汤香喷喷,飘着一层油花……
精致的菜肴六荤四素,有的是农家小菜,也有的工序繁琐,非富贵之人无缘享用。但,总之都是王家人喜欢吃的菜。王老爷兜回来的那种野菜就是自己和王富贵,还有自己的亡妻喜欢的菜肴。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家宴,王老爷坐在首座,王富贵、王效国、王一石、各自落座,就连很少离开自己的住所太远的王依诗已经坐下。
“孩子们,我们家很少像今天这样坐在一个桌上了。富贵你要操持家业,效国你苦读经义,依诗需要静养……一石你个兔崽子成天死在青楼一样!”
王一石心虚地扭过头。四个晚辈保持沉默,等着王老爷接下来的话。
“我经营王家至今,最宝贵的,不是什么钱财,是家,是你们。如今牧梁城内风雷沉沉,我只求我的孩子们平安!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