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对峙与棋局
慕荒心事重重地出了议事厅的大门。
双手交错在身前，慕荒两根拇指轻轻摩挲，清澈稚嫩的眸子里，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沿着长廊不知走了多久，慕荒的余光瞥见前面，眼光略过那个倚着柱子不知坐了多久的身影，似是察觉到慕荒的到来，那个微垂着头的少年，也缓缓往慕荒身上看来。
那是，慕仁杰。
“两年未见，堂弟变了不少。”
慕仁杰左手轻放在右臂之上，双腿肆意舒展，惬意至极。让人如沐春风的俊逸脸庞上拂过一丝笑意，厚薄均匀的嘴唇轻勾一点弧度。
若不是今天慕东至突然发难，慕荒可能真以为这是兄长对弟弟两年未见的问候了。
饶是性子平和的慕荒，对着虚情假意的寒暄自然也是懒得理会。
“自然比不上兄长在破归山苦修。”慕荒淡淡出口道，看不出表情。
“相比于整日混迹在明轩酒楼，我自然觉得破归山的修炼生活更适合我。”
慕仁杰像是读不出来慕荒言语之中的冰冷，眼角中的笑意不减反增，嘴唇微启，自顾自的说道。
慕家之中大约为三个派系，主要还是慕东至那派和慕贤慕易一派，而大长老慕步那边，不论是子嗣还是派系的后代，都明显少一些。
一百多人的家族，虽说大多数还是进入岚风书院，但并非所有的慕家年轻一辈都进里面去学习。也许会在家族中由专门的长辈带领修玄，那样更有针对性；也许像慕仁杰这般，当初尚是通脉境，却在吕氏家族的干预下，破例收入了破归山门下。
在慕荒等人的眼中，破玄境进内院是更进一步的证明，而在破归山，仅仅是最低的门槛........
见慕荒并未说话，慕仁杰眉毛一挑，双手收回抱在后脑勺，作仰天沉思状，略微迟钝了一下，像是为难地叹了一口气，竟准备起身离开。
“既然堂弟连聊天都不给哥哥面子，以后可别怪哥哥不给你面子。”
慕仁杰带着一抹调侃意味的话音刚落，身影几个闪烁便是消失在了长廊中。
慕荒久久站定，牙齿紧咬，双眼虚眯地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而那藏在袖口的双手早已握拳握得指节发白，毫无血色。
……
史家府邸。
阳光铺落而下，和煦的微风拂过，吹皱了湖面，波光粼粼。
湖心亭中，其中有位年纪四十的中年男子与对面鹤发童颜的老者下棋。
史乾执子，左手轻轻托起右腕，轻轻将黑子叩在白玉棋盘上，发出清亮干脆的响声。
老者看到史乾落点，自己的棋子刚欲凌空放下，便忍不住摇头轻笑道：
“家主的棋艺，老朽恐怕已经难以再胜了。”
“哈哈哈哈哈！”
老者的话落入史乾的耳里，让他心中的横生快意，豪迈的大笑声顿时朝着湖四周扩散而去。
“杨老实在是太谦虚了，应该说是您手下留情了一把才让史某有了可趁之机。”
史乾大笑着站起身来，端起旁边的白玉茶杯浅呷了一口，看向花白老者，心中的欢愉不可名状。
“家主的棋艺日渐精湛，就连老朽也是叹为观止。”老者摇了摇头，红润的脸上也是略过笑意，颇为谦逊地说道。
史乾含笑，手里握着茶杯，放在嘴唇边上，又突然开口说道：
“前些日子，听说破归山的招收弟子事宜提前了一年，就连河州四家会武都得提前了。”
杨老闻言，并无多少惊讶之色，将倚靠在石桌旁的龙头拐杖横置于腿上，伸出手轻轻摩挲，继而缓缓开口道:
“破归山五年一次招收弟子，提前一年，却给了众多通脉境的后辈们无形的压力，毕竟，进入岚风书院内院前二十名，也非轻而易举。东域很大，河州很小，哪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海底也会波流暗涌。而轻舟飘摇，在风暴面前，也只有顺应的选择。”
史乾努了努嘴，而后点了点头，同意道：“杨老所言在理。”
史家虽然在河州古城拥有一席之地，但在破归山这座庞然大物面前，却不值一提。
作为东域的一流势力，破归山每五年到河州古城纳新，已是恩泽。
就在史乾沉吟的时候，倏忽听到脚步声，史乾扭头微笑着望向来人，可不正是史桐吗。
“父亲，杨爷爷。”史桐唤了一声，谦卑地躬身道。
杨老抬起头，微笑回礼。
“嗯，这几天在外面都夜不归宿了？”史乾脸色一正，“训斥”道。
“这一两天陪清吟在外面逛了逛。”史桐有些吞吐，如实说道。
听到清吟二字，史乾脸上突然多了一丝莫名的意味，大手拍了拍史桐的肩膀。
“苏家那丫头是个好姑娘，你可要好好把握。”
“可是.......”
“可是什么？”看得自己儿子竟有些婆婆妈妈，史乾顿时不悦。
“清吟和慕荒便是青梅竹马，虽然父亲与齐昊伯伯已经为我们订下幼亲，但我看得出，清吟并非对我有意。”
史桐有些惶恐，但自己真挚的感情却得不到回应，他的不满也导致他此时和盘托出。
收回放在史桐肩上的手，史乾的脸上有些铁青，就连仙风道骨的杨老听闻也皱了皱眉。
沉默持续了许久，一抹幽深之色挂在史乾的脸上，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
“我们史家对苏家有恩不说，两家本就珠联璧合，门当户对。你俩的亲事又有何不可，难不成苏齐昊那家伙能因苏清吟的反抗和史家翻脸？”
“当初苏清吟的父亲受伤，史家施与援手，救父之恩，她如何违抗。”
说到此刻，杨老摩挲拐杖的手指突然停了一霎。
“父亲所言极是，但是清吟我真心喜欢，孩儿更想得到的，是她的心。”脑海里浮现清吟曾经巧笑嫣兮的模样，一颦一笑中所散发的出尘气质，早已俘获了史桐的心。
而想到那些笑容都给予慕荒，而自己从未享受过时，史桐内心的负面情绪便是犹如梦魇般附着在他的脑子里，不断侵蚀着他的心智，同样加深着对慕荒的仇视。
“等到你两年之后，得到破归山的弟子资格，我便向苏家提亲，人生漫长，情感的培养不必拘泥于开始，等你迎娶苏清吟，给河州、史苏两家，甚至是你，都会带来巨大的好处。”
沉湎于史乾所描绘的盛世美景之中，史桐想到即将完成自己的夙愿便有些热血沸腾，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汹涌澎湃了起来，而并未听进史乾所说后面的话。
人生漫长，情感的培养不必拘泥于开始。
她与慕荒有幼年的情愫不假，时光是冲淡感情最好的良药，他又何必心急呢。
这句话给了史桐莫大的鼓舞，饶是你喜欢慕荒又如何，终究是我史桐的女人。
本有些忧愁的史桐此刻呼吸都加重了起来，剑眉之下的眼眸焕发着光芒。
“去吧，现在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先让我史家在四家会武时夺魁，才是你的根本要事。若是被踩了下去，别说和苏家提亲，我到时候出门都在其他家族面前抬不起头来。”
史乾转身，重新坐在了棋盘面前，朝史桐方向挥了挥手。
尚在梦里的史桐内心一定，激动地说道：“孩儿定当不让父亲失望。”
杨老放下自己腿上的龙头拐杖，轻轻触地，倚靠在手边的石台边缘。
逐渐凝望着史桐箭步离去的身影，杨老从棋奁中拿出一枚白子，轻轻放在了史乾先前落子的旁边，本该坚如磐石的势，却巧妙地被迎刃而解。
史乾看着杨老气定神闲落下的白子，怔了一下。
而后杨老的手指收回，用一种稳操胜券的语气开口道：
“似乎，史公子，并不了解真相。”
史乾有点漂移涣散的眼睛一凝，看着白玉棋盘中再启的棋局，并未急着落子，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慢饮了一口。
史乾恢复了开始云淡风轻的样子，轻轻一叹道：
“他喜欢苏清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