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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秦云盏从未想过,大洞天之中会如此可怕。

他本想手有一剑,来什么便砍什么就是了,然而裘难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一直在下坠。

像是在一个永不停歇的万花筒中翻滚,坠落过程中,他眼前闪过无数的景,联通四季秋冬,包容山川大河,有沉甸甸稻穗的丰收麦田,有森严端肃的尊贵庙堂,有烟火气十足的喧闹巷陌,也有折戟沉沙苍冷的战后沙场

有那么几个须臾,他居然站在了那年高考的考场外。

在所有考生都欢天喜地如释重负的奔向送考人怀抱的时候,他站在考场外,茫然四顾。

他是没有家人的,考砸了没有人会责备他,考的再好也一样不会有人与他分享喜悦。

他是那么孤独,往后的路还要他一个人走。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所见所感究竟是幻象还是真实。他好像穿过了太多的世界,在人世间走过了一趟又一趟,又生到死又往生,历经千百年。

怎么会这样呢

思绪逐渐模糊,归于困倦与平静。最终,他平缓的停了下来,人竟然躺在一张草席上。

是陌生的地方,给他的感觉却十分真实,周围围着许多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秦云盏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知道他们都在悲哭。

在哭什么呢

哦,哭他的一生又走到头了。

可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态不是吗

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会安然赴死,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他很困,疲倦到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依稀能看见有人将草席卷了起来,覆盖住他的身体,遮住他眼前的天光。

裘难站在至高处。

下方的洞天之中没有秦云盏,只有翻腾不洗的金刚结影,庞大如一颗巨丸,五彩缤纷的霞光瞬息变幻,从中透出,裘难知道,每变换一次就是一次洞天世界的穿梭。

金刚结镜是符之镜大洞天中的极妙境界,名字取自金刚结无无尽之意。悬镜门中除却蔺少梧,本来无人能编织此镜。

几年前,他与蔺少梧争悬镜门宗主之位落败,被困于大洞天之中,蔺少梧本是想以此镜将自己困死。

但最终,他非但没有死,还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构建之法。

符修可以调动符之镜中的一切事物对符中人发动攻击,可以说是强悍,某种程度上却也形成了限制,譬如若是以江河为主的符之镜,便拿那些水性极好的人没有办法,故而修为极高的修士在符之镜中除却行为受限,往往毫发无损。

但符修也无法长时间的去维持一个符之镜,那是极耗费修为心神的事情。

金刚结镜却可以突破这一限制。

大洞天中本就诸多变换,金刚结成,符之镜便能自行运转,吸收天地间的灵气,编织出无数的洞天景象。

因为能够贯通阴阳,符修对于世界的认知多少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洞天”的概念就是其主要一环。

在他们看来,世界是一个拥有很多面的镜子,人们所在之处只是其中的一面。而同时,他们若对着这一面再放上一个镜子,便会看到镜中镜,镜中人自有一方天地,又可再置镜子,无限延伸下去。

这一个个的小世界就是所谓“洞天”,横而相邻平行,纵而镶嵌内展。

金刚结镜中会出现怎样的洞天景象没有人能知道,毕竟大千世界,以镜中人为一个基点,将发散出无穷尽的可能,也许是镜中人在此洞天中经历过的,也许是在另一处洞天里所经历过的。

但不管如何,都会给镜中之人带来可怕的错乱之感,每经历一次洞天的穿梭,都会消磨镜中之人的心魂力量,尚不及消化的情绪会层层累积,最终垮塌,无需太久就会如行尸走肉一般,生不如死。

这可是比降下天灾轻易覆灭一个人要厉害百倍的事情。

裘难莞尔。

金刚结镜中霞光突然陨灭。

裘难微微一怔,而后便心下了然,镜中人死则洞天切换停滞,看来秦云盏已经没了。

大多数落入金刚结镜中的可怜人,都是在特定的场景之下无法负荷情绪崩溃,自刎而亡。

他很想看看秦云盏是怎么死的。

裘难捏了个符诀徐徐降落,轻勾指尖,打算收了那金刚结印。

须臾间,一点清光从那硕大如山峦般的金刚结影中亮起

裘难的面色骤变。

下一秒,他的金刚结镜裂开了一个口子

这金刚结镜在运转之时会不断的自行吸取天地灵气,早已饱胀充盈,在这豁口的须臾间,灵力如山呼海啸般喷涌而出

狂风大作,裘难险些被当头轰到魂飞而后剑意迎面锐不可当竟是秦云盏乘着呼啸的灵力风浪腾空而起压剑直刺而来全须全尾,毫发无损

“你没有死”裘难大吃一惊,失声喊道。

少年不答话,只一味的出剑,裘难以符印挡了数下,只觉得秦云盏很是不对劲少年原本冠玉般的面孔之上无甚表情,瞳光冷如寒铁,不像个人,眉心的那枚翠色孔雀眼深处泛着微妙的紫光,更诡异的是,他左半边脸上浮现出赤色岩浆般的纹理,于皮肤之下流淌隐耀

裘难的肩头忽然一凉,竟是那属于江绍元的剑刺进了他的上臂肌肉,秦云盏顺势上挑,剑锋摧枯拉朽般切断了骨骼,血肉横飞,裘难的一条右手便没了。不等裘难回归神来,秦云盏又是一剑斩向他的头颅,这少年的剑简直像是在泄愤一般,简单粗暴,招招狠辣致命

最终,裘难的头颈在剑下分离,他一想不通为什么秦云盏能破坏他的大洞天符之镜,二想不通为什么这少年在对江绍元的躯壳做出如此残忍的切割之事后,双眸里无悲无喜,唯有剑刃折射出的清光划过,给那双剔透的瞳孔镀上了一层懵懂无辜

“铮”

江绍元的剑坠落。

秦云盏随之跌落在地,土石划破了他的衣服和肌肤,他滚了几滚,趴伏在地上急剧的喘息,呼吸吐纳间尽是血腥气。

裘难哦不,江绍元破碎的尸体就散落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

秦云盏顾不及看,事实上,他完全没有办法主宰自己的身体了,大抵他的凡人之躯没有办法承受那样凶猛的灵力波涛,他的脑子里如今一片混沌,眼前金刚乱闪,头疼欲裂,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起来,打架。

心底,那个声音在欢脱有力的重复着。

起不来了敢情不是你玩儿了几千遍的沉浸式虚拟人生啊要不是小爷从经历的多,早疯了你行你来啊。

秦云盏在心里叫骂。

但下一秒他恍然惊觉,不能再来了。

他这肉,体凡胎,破一次大洞天符之镜已经是强弩之末,实在禁不住造了。

猛然间,身下的地面复又开始震动。

秦云盏悚然一惊,他艰难的撑起上半身回头,就看见背后升腾起了一座遮天蔽日的山峦

山石寸寸剥落,一张巨人的脸自山峦中呈现而后是双手躯壳双脚凶猛狰狞

莹莹鬼火点燃,裘难猖狂的笑声在半空中回荡不休

“哈哈哈哈小子没想到吧你还在我的符之镜中”

秦云盏回眸一瞥,目眦欲裂,他慌忙去抓江绍元的剑,艰难的驻剑站起,然而这庞然的山之巨灵轰然倾身而下,狠狠一拳捶向他的脊梁骨

“扑通”一声,秦云盏跪倒在地,他惊讶于自己居然没有被砸的粉身碎骨,却被迫一寸一寸的伏向地面。

“我势必重新出山,就先拿你做祭奠”裘难咆哮道“我看你这回还怎么抵抗”

秦云盏死死的咬着牙关,他在这山之巨灵的掌下渺小如蝼蚁,千钧重的力量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榨出血浆来,他昂着首,脊梁深凹,死死的驻着剑,腕骨周围爆出一条一条的青筋,就是不低头

外有强敌压制,内里,他失去了对意志的操控。

他感觉自己在被一种单纯的、由衷的雀跃好战之意蚕食,占据。

躯体上的痛苦、情绪上的悲愤不平悉数化为乌有,他五指张开又收拢,重新握住了江绍元的那把剑。

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灵剑,来自于剑阁,曾选中了江绍元。

可江绍元已经死了,它落在了这个陌生的剑修手中。

它应该抵触、反噬、嗡鸣不止,但它却没有。

顺从到可怕,宛若一种敬畏。

下一刻,它亮起了夺目耀眼的光震碎了庞大山灵的臂弯

禁锢接触的一瞬间,秦云盏便融入了滂沱剑意之中,他乘着剑风,扶摇直上半边面孔玄赤交错,犹如妖鬼

山之巨灵在他的剑下简直脆如纸张剑风裹挟着碎石盘桓如龙,竟有要将这大洞天也一并撕碎的架势,裘难在半空中骇然变色。

“疯了疯了”他颤声道。

在他看来,秦云盏已经失去了理智,如一盏灯,一根蜡烛,不将自己耗到枯竭之地便不会罢休。

“你要死便自己去死吧”

莹莹鬼火一闪即逝,剑光接踵而至,将他的尾焰也削断,,秦云盏的脉络中沁出血迹来,印出皮肤顺着剑刃低落,他却恍若未觉,只疯狂的朝着庞大的敌人挥剑

漫天皆是碎石与锋芒剑意,一道人影自云端降落。

他身法极迅敏,幻光般避开了一切障碍物,俯冲至秦云盏身边。

秦云盏头未抬剑已至,瞄准的是师云琢的眉心

师云琢眼角骤缩,他顾不上寻根究底,矮身旋侧避过剑刃,顺势屈肘撞去这一刻他洞虚境的修为呈现出压倒性的力量,秦云盏手中的剑被撞飞,灵力激荡在胸口,令他身形一晃,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少年的瞳光一闪,眼睛睁大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随后他的眼皮垂敛,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云盏”师云琢吼道,他不得不迎上去,揽过少年的腰际,将人搂于怀中。

秦云盏失去意识的脸孔紧贴在师云琢的胸口之上,脆弱可怜,眉心的孔雀眼紫光褪去,碧莹莹衬的他的脸孔愈发苍白。

师云琢惊魂甫定,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实在是无法立刻判断眼下的情形,更不知道秦云盏究竟伤了多少,伤在何处。

这是极具危险性的大洞天,是足以让任何高阶修士埋骨的大洞天,秦云盏在里面待了这么久若有个三长两短

师云琢终于体会到了何为心急如焚,他带着秦云盏御剑落地,胸膛一起一伏。少年的身体软软的,轻盈的好似个空心的竹竿儿,仿佛一失手就会被人遗落,师云琢不得不将人向上托了一托,抱得更紧。

随后,他感觉怀里那小子无知无觉的转了个面向,非常自觉的将正脸埋进了自己的胸膛,梦呓般道

“巴适滴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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