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患者
这防盗门顶端贴着一道佛,黄色的冥纸,红色的笔迹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微微飘扬着,像僵尸片里的场景,看得人头皮发麻。
大妈一连敲了几次门,并询问道:“有人吗?”
一分钟后,门咯吱一声打开一道缝,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从门缝里探出上半身,约摸三十来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刘老师好!”男子一边翻着书,一边打量吴宇,“咦,您一定就是我们的新任英语老师韩老师吧!”
大妈和吴宇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从大妈的眼色,吴宇看出这个男子就是吴玉峰。
大妈柔声说:“小吴啊,你认错人了,我是业委会的张阿姨啊!你爸在家吗?”
“啊?张老师您咋胖了一圈啊,我还以为是刘老师呢!李华他不在,放假了,他们都出去了,就我一人在宿舍!”吴玉峰一本正经地答非所问。
“那个,我们可以进来聊吗?”吴宇试探性地问。
“当然可以!两位老师请!”吴玉峰说着,将门完全打开,请吴宇二人入内。
吴宇和大妈的两双眼睛,开始雷达一般满屋子扫描,目光所及并无吴老头的踪影,满地都是垃圾和家具的碎屑,看样子还是新鲜的,一片狼藉,哪里像个家?
吴宇眼尖的发现,吴老头的老人机躺在地上,已经破成八大块。
再看这吴玉峰,居然正在埋头看书,嘴巴微微翕动,十分投入。
吴宇尝试着往房间的方向走,吴玉峰毫无反应。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扇房门,里面的场景和外面大致相同,不见吴老头的踪影。
他复而出来,再推开第二扇房门,第三扇门,整个房子都找遍了,都没有老头的踪影。
主卧室内,有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箱子,上面锁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难道是出去了?还是被吴玉峰怎么样了?吴宇不敢想象,头皮发麻,心生蹊跷。
回到客厅,只见吴玉峰依然在埋头看书,吴宇向满脸期待的张大妈摇了摇头,示意她吴老头不在家,也没有任何线索。
“吴玉峰同学看的什么书呀?”吴宇试探性地问道。
吴玉峰慌忙起立,把书藏到背后,吞吞吐吐道:“韩老师,我不是故意在英语课上做数学题的,我下次不敢了!”
“没事。”吴宇彻底无语,硬着头皮继续试探道,“明天要开家长会,请你通知一下你父亲,可以吗?”
吴玉峰眼底闪过一丝惊恐,还有一丝痛苦,面部都有些抽搐,双拳紧握,书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显然,吴宇的话刺激到了他。
良久,吴玉峰低着头小声说:“老师,我要请一个星期假,回去耕田种玉米。再不种就过季节了,今年我爹妈就只有喝西北风!隔壁李老二家的玉米都开花了!”
“好的。”吴宇答应着,“今天这么晚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回去注意安全!”
“谢谢老师!”吴玉峰显得很开心的样子,蜷缩到茶几上,随手拉过来一个电视机遥控,放在了身上,还做了几下裹被子的动作,然后闭上了眼睛,打起了呼噜。
睡了不到一分钟,吴玉峰做了个掀被子的动作,一骨碌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念念有词道:“回去种玉米咯!”
一看吴宇和张大妈在,他热情打招呼道:“三叔,三婶,这么早就下地干活呢!这玉米可长得真好,都在开花了!”
我去,什么鬼?合着不是老师了,是叔和婶儿了?这是什么眼神啊?
吴宇无力吐槽,迎和道:“是玉峰啊!你咋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吗?”
“放假了,放了一个星期!”吴玉峰回答一声,埋头在客厅转悠。
突然,吴玉峰露出满脸的怜悯,凑上来摸着吴宇的头:“大黄!两个月不见,你咋瘦成这样了?我爹没给你割草吗?大黄,牛生来就是下苦力耕田的,莫怪我狠心了!”
看来,吴玉峰把吴宇认成了家里的耕牛。吴宇益发哭笑不得,张大妈则在一旁忍俊不禁。
“大黄乖,戴上犁头,我们下地干活!走哪儿去了?这边!这边!呿呿呿呿!”吴玉峰说着,将一个塑料袋子套在了吴宇头上,还扬起扫把在他头上一番抽打,发出驱赶牲畜的叫声。
吴宇扯下塑料袋,正色道:“吴玉峰,你认错了,我不是大黄!我是韩老师!”
“韩老师?您咋到这里来了?”吴玉峰疑惑不解地说。
吴宇胡诌道:“我和张老师来家访的,你安心耕田种玉米,我们先走了!”
说着给张大妈使了个眼色,迫不及待地带上门出去。
吴宇是真怕了,眼前这个人,显然无法正常交流。他此刻能把吴宇当耕牛,下一刻就有可能把吴宇当只鸡给宰了!
下得楼来,吴宇还心有余悸,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贸然和精神疾病患者打交道,还真是风险大。看来,今天自己确实有些莽撞了。
张大妈满面愁容地问:“小吴,接下来咋办?”
“我也不知道。”吴宇一筹莫展,“也许只能先观察一下情况,如果到晚上吴老头都还没回来,恐怕就只能选择报警了。以吴老头失踪的名义报警。我得去公司签个到,这边您先费一下心,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兴许一会儿吴老头就回来啦。”
张大妈也没有更好得办法,点头答应下来,和吴宇互留了电话,吴宇便离开了小区。
公司确实需要签到,只是方式比较灵活,找一家有销售公司啤酒的商铺,拍个照或者发个视频什么的即可。
吴宇找了家比较熟悉的饭馆,要了一份蛋炒饭一瓶啤酒,和冰箱上的啤酒广告完成合影,通过公司业务员群上传,开始享受早中晚三餐合一的这碗蛋炒饭。
吃着饭的他,内心开始纠结。他今天的行为,算不算是多管闲事?应该算是吧!毕竟,他跟吴玉峰一家非亲非故。
同时,他也不是卫生人员、警务人员、社区工作人员,他没有权利干涉这件事!最为重要的是,他没有能力去管好这件事!
他所做的这些,完全是出于他对吴老头的同情。但这个社会上,靠着同情心去做自己不该做的事,往往都会好心办坏事,甚至是好心办错事。
“没有金刚钻就不揽瓷器活!”吴宇自言自语着,将张大妈、吴老头的电话号码拉入了黑名单,然后将啤酒一饮而尽,觉得所有的疲惫、焦虑、不安化为啤酒的泡沫,然后烟消云散,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