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亲吻
第二十八章
薛寄云浑身抖如筛糠,慢吞吞地向前挪去。
笼子两侧站了几个小黄门,手里拿着鞭子,面前放着几个木桶,里头是给白虎吃的生鸡生鸭,浓重的血腥味汹涌而来,味道冲得薛寄云差点忍不住作呕。
白虎已经按捺不住血腥带来的躁动,利爪将铁笼拍打得咯吱作响。
薛寄云拎着裙角,防止自己绊倒,成为白虎的爪下之物,他一步步踱到旁边的小黄门面前,靠得最近的白虎忽而朝他猛地大吼一声,喷出来的热气差点将他熏死。
“我、我该怎么做”他哆哆嗦嗦地问道。
打头的小黄门道;“娘娘可以选择用鞭子驯服白虎,或以手拿白虎所食之肉,饲之,若是白虎食罢不再冲着娘娘虎啸,娘娘便可以再进一步亲近。”
薛寄云望着那长鞭,他只有以前骑马的时候用过几次,且并不熟练,先前他曾缠着萧挽河要学武,萧挽河倒是为他准备了一把长鞭,然而他连那基本功练起来都难,更别说扬鞭出招,萧挽河见他并无天赋,也无毅力,习武之事很快不了了之。那鞭倒是被他珍藏在了思静堂里,只是再未拿出来看过。
如今让他用长鞭训虎,实在过于为难他了。
薛寄云只好忍住要呕吐的**,用铁棍叉了一只整鸡出来,他紧张地不住吞着口水,四只威猛壮硕的白虎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手中的肉,薛寄云侧过脸,只敢将铁棍伸过去,而后只觉铁棍被拽了下,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肉已被挨得最近的白虎尽数抢走了。
“吼”
剩下的白虎不住地发出怒吼。
有了头一次,第二次便显得没那么害怕了,薛寄云依次叉了鸡鸭,给每个白虎一只,场面虽一度血腥,然而白虎进食的时候叫得没那么频繁了,薛寄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萧令璋坐在銮驾之中,手中拿了串蜜蜡佛珠,在阳光下更显剔透,仿若佛光普照人间,而他却还能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待白虎第一轮进食后,又开始不满地低吼起来,薛寄云只好喂了第二轮,一旁的小黄门提醒道“娘娘,可以试着亲近它们了。”
薛寄云两股战战,心头的不安不断涌上来,他回头望了眼萧令璋,但见他八风不动,泰然自若,瞬间泪光盈盈双眼,便知这一遭是逃不开了。
他转过身,满脸绝望地望着四只白虎,先找到最开始喂的那只,试图伸手摸去。
然而还未到笼子前,那白虎忽而向前扑来,似要将他扑倒,薛寄云吓了一跳,忙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就在这时,自笼子后方突然掉下来几根粗长的铁柱,将那白虎狠狠地钳制在其中,白虎呜鸣一声,瞬间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娘娘不必担心,那柱内有数十根刺,这畜生若是乱动,那刺便会扎入皮肉之中,这几只都曾吃过这般苦头,自不敢轻举妄动。”
薛寄云却不敢随意试探了,他又仔细看了其他三只,见其中一只自刚开始便没将注意力转移到薛寄云这边,唯有喂食时才有反应,可见并不会突然暴起吃了他。
他这样推敲一番,便径直往那只白虎面前走去。
果然这只白虎懒洋洋地看他一眼,自鼻腔喷出一股热气,而后将爪子落在笼子外的松软地面上。
薛寄云深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伸过去一只手。
嗯
摸到了一手的毛绒绒,表面有些扎手,但并不影响这顺滑的手感,接着有什么东西忽然动了一下,薛寄云瞪大了眼睛,却见那白虎的耳朵唰得分开,犹如两扇贝壳似的贴在头上。
薛寄云内心骤然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欣喜和满足感,他瞬间将先前的害怕抛到了脑后,爱不释手地摸了几下白虎柔软的耳朵,白虎的头又低了低,仿佛是方便薛寄云摸它。
“陛下。”薛寄云着实有些喜不自禁,脸上挂着三月桃花也似的娇笑,“陛下,我我,我摸到了那只虎兽。”
“看到了。”
萧令璋用跟白虎如出一辙懒洋洋地眼神乜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薛寄云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眼,他招招手,让对方挨着自己更近些。
薛寄云一派天真地凑上去,星眸灿然,而后便感觉脸颊一痛,小皇帝的手虽然瘦脱了相,却多少有些力气,不一会儿将薛寄云的腮边捏出几瓣红痕来。
“这宫里的畜生都懂得鉴貌辨色,”萧令璋松开手,颇有些恋恋不舍地道,“可比人聪明多了。”
他这话仿佛另有所指,但薛寄云一时半会没听出来,他谄笑道“自是因为陛下调丨教得好。”
“是啊,这宫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兽,都得听朕的。”萧令璋顺着他的话道,“你也得听朕的。”
薛寄云忙点头“我自然听陛下的。”
萧令璋不置可否,他在太阳下坐的有些久了,头晕得厉害,一把扶住薛寄云的肩膀,拨动佛珠道“回宫吧,那白虎便差人送到你住的你住哪里”
“甘露殿,臣妾住在甘露殿。”薛寄云目光熠熠地看向他。
“好,送到甘露殿去。”萧令璋朝他温柔一笑,“待朕忙完了,便来看你。”
薛寄云被那笑迷失了双眼,只觉小皇帝正是翩翩年少,竟然待人如此温柔体贴,还送了天底下珍惜的猛兽给他,连先前被迫让他去靠近白虎的恐惧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对小皇帝的夸赞。
从禁苑回来后,甘露殿的女侍黄门们见薛寄云竟然还带了只白虎回来,吓得几乎都不敢上前来,倒是春桃儿努力克制住惧意,来到薛寄云身边“娘娘,这猛兽殿内恐怕放不下”
这倒是个问题。
薛寄云看了眼被关在笼子里的白虎,道“放在殿后吧,专门给它收拾一处地方来,这可是陛下赏的猛兽,须得仔细照顾才是。”
听到是陛下赏的,几个小黄门蠢蠢欲动,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走上前来,作揖道“娘娘,奴婢以前在家中养过猎犬,倒有一些驯兽经验,若娘娘不嫌弃,便由奴婢日常照顾白虎。”
薛寄云一听,觉得甚好,便点点头“明日你再去禁苑找位公公问问如何饲养它,它吃很多的。”
像是听出了薛寄云在编排它,白虎仰头看了眼他,眼中带了丝不满,却并没有啸吼,而是吹了下鼻腔,警告一番,又慢吞吞地趴了回去。
真是个懒虎。
春桃儿也发现了,觉得这一幕颇为滑稽,便道“这禁苑里的猛兽真是通人性,娘娘,这白虎可有名字我们平日里该如何称呼它”
坏了,名字还未想呢,也不知小皇帝有没有给白虎起过名,先头只记得高兴,竟忘了这回事。但薛寄云转念又想既然这白虎已经送给他了,他便是白虎的主人,便是小皇帝曾起了名,也是可以改的。
薛寄云沉吟了片刻,故作深沉道“它叫三花。”
白虎是四只中从左往右数第三只,又是他薛三郎的虎,必然以三为先,而白虎虽然以白色为主,但实则是白底黑纹,看上去很是威风凛凛。
薛寄云觉得这个名字起得甚好,好到他走过去,忍不住又摸了摸白虎的耳朵。
“三花,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主人。”
旁人却不知薛寄云有多么心潮澎湃,这与萧挽河曾送他金银玉器不同,这是一只活物,还是百兽之王,竟就这样被人驯服得异常听话,如同狸奴一般被拿来作宠,皆因宫人们捏着猛兽的命脉。
薛寄云有些理解那位二皇子为何如此热爱驯养猛兽,当初竟由着豹宠伤害萧挽河那是因为他生于天家,从刚生下来便拥有着无上的权利与财宝,而现在这些财宝、这些权利现在都都近在眼前
他总要抓住些什么。
午后,薛寄云正看着三花吃东西,外头突然传来一句“圣人驾到”,薛寄云连忙捏着裙角站起身来,萧令璋说要来看他,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萧令璋看上去心情颇好,见了薛寄云道“卿卿,你在作甚”
“看三花吃东西。”薛寄云答道。
“三花”
薛寄云想起来萧令璋并不知三花这个名字,便道“正是那只白虎,臣为它起了三花这个名字,陛下觉得好听吗”
萧令璋眉头一跳,有些微妙地看了眼正优哉游哉吃东西的白虎,见那畜生什么都不懂,想必也是不在意的,萧令璋便没去评价,反而道“你昨日不是说要同朕下棋吗郡公又为朕送来了一副翡翠玉的棋子,朕特地带过来与你下几局。”
说罢,小黄门们将棋盘放到前面的塌上去,棋子分别列在两边,薛寄云走过去看了眼,赞道“果然剔透干净。”
萧令璋毫不见外地脱靴上塌,等薛寄云坐到对面后,道“朕让你三子,你先行。”
薛寄云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跟萧令璋进言,闻言便不好现在就提,直把三子走完了,却见萧令璋已投身于棋局之中,想了想只好再找机会。
萧令璋下棋时极为专注,然而薛寄云本不擅棋,下得格外艰难,时不时还求饶要悔棋,萧令璋颇为无奈道“让你三子也没用,朕听说你也是早早进了国子监学习六艺的,怎么棋技还是如此疏漏。”
“臣愚钝。”薛寄云小声道,“臣也没进几年学,先前擅长的也不是这个。”
“那你会什么”萧令璋问。
薛寄云本想说自己会唱小曲儿,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太自信,这宫里的乐坊估计有着天下最擅长音律的乐伎,他这样不过闲来乱唱几句的又算什么精通,想了半天,他有些丧气道“臣也不知自己擅长什么。”
萧令璋将薛寄云的棋路彻底堵死了,他将手中的棋子丢进罐中,拍了下手道“朕看你拍马屁便拍得极好。”
“陛下,您别说笑了。”薛寄云哀怨地看了棋盘一眼,将棋子挑拣放好,陪萧令璋重开一盘。
也不知是不是所有的皇帝都跟萧令璋这样,颇有许多闲情逸致,同薛寄云这样的臭棋篓子下棋也很有耐心,竟然接连下了好几盘。
连薛寄云都忍不住暗中腹诽,这小皇帝难道不用去批阅奏章处理朝事的吗把那些要事都交给萧挽河和太后,他能放心吗
不过薛寄云不敢问出来,反而想到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接下来他几次窥探小皇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惹得小皇帝不耐道“卿卿要说什么,直说便是,扭扭捏捏作甚。”
薛寄云下意识咬唇,有些难以启齿地道“陛下,臣是有件事要同您商议,因臣入宫已有几日,如今还未册封,想必是陛下忙于朝事给忘了”
萧令璋挑了挑眉,问道“你想要什么妃位昭仪,贵妃,还是朕的皇后”
薛寄云的手中攥了几颗冰凉光滑的棋子,他有些紧张地道“什么都好”
“那必然是皇后最好,皇后可以母仪天下。”萧令璋仿佛认真跟他分析。
薛寄云骤然张大了眼睛,眸中藏不住的欣喜。
“但是,”萧令璋话锋一转,“此事恐怕要母后同意了才是。”
薛寄云眼中的亮光黯淡了不少。
“如今在这宫中,当不当妃子都无甚区别。”萧令璋沉默了片刻,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薛寄云却不以为然,这自然是完全不一样的,薛寄云摇摇头,小皇帝怎么能懂他的心情,但他还是道“陛下说得极是。”
薛寄云的快乐来得简单,郁闷也来得迅速,只一会儿,肉眼可见他的脑袋耷拉下来,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甚至连下棋敷衍都不带敷衍了,一个劲儿往不该下的地方乱下。
萧令璋望着他那艳丽无双的脸,那副模样生来便如女儿家一般貌美,加上自初见之日起他都穿着裙装,因而萧令璋时常恍惚到几乎要分不清他究竟是男是女了,甚至内心深处更偏向薛寄云其实是个女郎,因为那脸小而莹润,丹唇菱角也似,因涂了一点口脂,显得樱红小巧,脖颈白皙秀颀,只不过偶尔动作间,却像是缺了点什么。
“邓为。”萧令璋唤道。
邓公公循声弓着腰走来“陛下,臣在。”
萧令璋侧着身子,在邓为耳畔悄声吩咐了几句什么,只见邓为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薛寄云还想多嘴问问,结果萧令璋很快又带着他进入下一盘棋局中了。
不知输了多少次,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薛寄云甚至心头松了口气,盼望有人能把萧令璋送走,他实在不想跟他下棋了。
“陛下,东西拿来了。”
来人正是邓为,他手中拿了一件织锦宝盒,萧令璋看了一眼,而后将棋子撇到一边,道“卿卿的梳妆台在何处”
薛寄云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穿好绣鞋,带着萧令璋去了内殿。
甘露殿虽不如大明宫恢弘壮丽,不过因为本是给薛明珠布置的宫殿,殿内自有锦绣华贵的各种陈设,胜在精巧美丽,就连梳妆台上的花纹亦是雕刻得栩栩如生。
萧令璋令薛寄云坐在梳妆台前,面对着铜镜,而后萧令璋自那锦盒中拿出一对凤鸟衔珠的耳珰来,拿起来放到薛寄云粉嫩的耳垂边上比划了一下。
薛寄云依稀只看清了是对耳珰,并未看清什么样式,但他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喏喏道“陛下,臣没有耳洞。”
先前女侍们为他准备的耳珰都是夹在耳朵上面的。
萧令璋点点头,示意他早已知道,这时又一个小黄门端着盏油灯过来,薛寄云登时慌了“陛下,不要”
“别乱动。”萧令璋按住他,而后将那耳珰往灯上烫了几下,待那银针变红了,这才拿过来,挪到薛寄云的耳垂前。
“不”
萧令璋越凑越近,薛寄云吓得闭上了眼睛,睫羽不住抖动,如吓坏了的兽宠,萧令璋手中的动作一顿,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胭红的唇上,带着点水光,唇微微张开,露出瓠犀贝齿和一点红嫩软肉,似乎在暗示着让人更进一步探索。
他几乎忘了要做什么,反被薛寄云吸引过去,从铜镜里看,两个暧昧的身影似乎已经亲吻一般。
然而还未等那动作真的实现,萧令璋的手一抖,一股突如其来的外力瞬间将他拉开。
邓为在背后拼命摇头,使眼色,原来萧挽河不知何时来到了甘露殿,此刻正面沉如水地看着他们。
他向萧令璋虚虚地行了一礼,还未等萧令璋说什么,便站直了身体,声如冰窖道“陛下,太傅大人已在大明宫等了您一个时辰了,您怎能逃学逃到了后宫之中,还与人厮混在一起。”
萧令璋手中的耳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薛寄云慌乱地睁开眼,望向暗潮汹涌的两人,张了张嘴,半晌难以置信道“陛下您是逃学过来的”
“群书治要朕已温习好多遍了,太傅每次都要提问,朕乏味得很。”那股冲动很快消失了,萧令璋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说道,“皇叔,您让太傅再教授些别的吧。”
“此事臣会向太傅提议的,但今日陛下还是应尽早回去,向太傅赔罪。”萧挽河尽量公事公办地道。
萧令璋讨了个没趣,他适时地咳嗽两声,表示自己精神不足,转头对薛寄云道“卿卿,朕改日来看你。”
萧挽河过来时还带来了大明宫的护卫,护送着萧令璋一路离开。
待人走后,萧挽河铁青着脸,再也装不下去了,冷冽地走向一脸茫然的薛寄云。
“摄政王”
萧挽河眸中怒火炙热,薛寄云看得十分害怕,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背后却是那紫檀木做的梳妆台,沉得根本无法撼动,只能任由萧挽河将他困在其中。
“金麟儿,你非要自媚于上吗”萧挽河一把箍住他的脖颈,目光危险地看着他,犹如那禁苑里的野兽。
萧挽河甫一进来,便看到萧令璋与薛寄云挨得极近,若不是他手快一步,恐怖萧令璋便亲上了。
只差一步
着实让他后怕不已。
那一瞬间怒火全然吞噬了理智,他看向萧令璋,实在扮演不了叔侄情深,只好咬着舌尖忍耐,咬得嘴里全是血气。
可薛寄云依旧用那双小鹿一般的漂亮圆目单纯又无辜地看着他,听了他的话还嘴硬道“什么媚上,陛下对我可好了,今日还送了我虎兽,我们是”
话还未说完,薛寄云蓦然睁大了眼睛。
强势的粗鲁的带着血腥味的唇一下子吞噬掉了他后面所有的声音。
“你该来媚我。”
一个喑哑狠戾的声音仿佛从梦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