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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春桃

第三十四章

薛寄云醒来时,发现自己安安稳稳睡在塌上,他揉了揉有些隐痛的额头,半晌有点想不起自己怎么回来的。

甘露殿内静谧一片,往常这时候总有个宫人在殿内侍奉,今日不知为何,竟都未进入殿中。

他从床上慢吞吞地挪下来,穿好衣服,正要出去看看,却看到春桃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娘娘。”春桃儿手里拎着食盒,“您醒了,正好尚食局送来了午膳。”

薛寄云一愣,他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蹙着眉,行动迟缓地问道“我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春桃儿将膳食拿出来,闻言应道“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许公公将娘娘带回来,不过许公公并未待多久便离开了,之后”

薛寄云隐隐约约有了一点印象,这会儿倒是无比庆幸自己没说出什么胡言乱语来,但见春桃儿微红着脸,不知想到了什么,薛寄云心里头也渐渐想到了别的东西,登时跟着脸红了起来,两颊粉若桃腮,眸光盈盈。

“你不必说了。”薛寄云尽量装作很冷静地道,“我都想起来了。”

薛寄云的记忆渐渐苏醒,想到昨夜后面萧挽河过来了,对方竟然还抱着他去沐浴,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只是醉糊涂了,没有发酒疯,也没有吐得到处脏污一片,不然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春桃儿不再多言,薛寄云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草草洗漱了一把,便坐下囫囵吃了个午膳,不过饶是他对宫中的生活并无太多经验,却也觉出了今日的饭菜与往日略显不同,不由得疑惑道“怎么今日只有两个菜”

往常都还有四菜一汤的,难不成宫里也入不敷出了,竟然还需要住在里面的人节衣缩食,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春桃儿眼神躲避“想是陛下病了,尚食局来不及做。”

薛寄云点点头,继而又有些难以理解,这陛下病了,与尚食局有什么关系。不过陛下病了确实让人心焦,他顿时也有些食不下咽,起身往殿门口走去。

“娘娘,您要干嘛去”春桃儿急忙道。

“你今日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薛寄云蹙眉看着她,却未在她脸上看出什么不对来,“我想去看看陛下,昨日听到陛下吐血了,不知现在如何了”

如今大明宫内外布防得跟铁桶似的,便是飞鸟想离开也插翅难飞,更何况春桃儿这种宫女,现在只能待在甘露殿内,消息不似以往灵通,是以哪怕宫外的消息已经传得神乎其神,甘露殿内却仿佛一潭死水,什么都不知道。

“陛下洪福齐天,自有佛祖保佑,想来会化险为夷的。”春桃儿干巴巴地劝慰道,“娘娘这会儿过去亦是平添忧虑,不如就待在咱们宫里,等外头有好消息传来,再过去不迟,这样陛下一睁眼便能看到您,岂不是一件妙事。”

春桃儿说话温声细语,却有着平复人心的力量,薛寄云虽然心急如焚,逐渐也想通了自己什么都干不了,只好悻悻地转悠了两步,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罢了,我还是去看看三花吧。”薛寄云退而求其次道,这两日没怎么回甘露殿,都没能跟三花联络感情,万一三花不同他好了,他指定要郁闷好半天。

“哎,娘娘”他说着转身出了大殿,这才发现殿外空空荡荡的,往日打扫整理的宫人都不在那里了,只剩下轻轻晃动的草木,和一方暗沉沉的天。

刚走到平日里关着三花的后院,专程照顾三花的小黄门拎着个空桶走出来,见到了薛寄云与春桃儿,忙小跑过来,略微有些着急道“娘娘,三花把今日的份例吃完了,晚上可怎么办”

薛寄云一愣“去尚食局拿不就行了,尚食局若是来不及准备,便去禁苑问问”

春桃儿朝小黄门偷偷使眼色,色厉内荏道“这些小事何须在娘娘面前说,还不赶快去外面准备去,杵在这干嘛。”

小黄门眉心一跳,脸色微苦道“春桃姐姐,不是奴婢要杵在这,实在是没办法了。”

薛寄云这才发现不对来,他快步走进院子,见三花刚吃过饭,嘴角还挂着血丝,正餍足地趴在地上舔自己,粗长的一截尾巴一晃一晃的,十分悠然自在。

见到薛寄云来了它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不过微微抬起头赏个脸,哄孩子似的扬起耳朵,给薛寄云摸摸。

“怎么回事”薛寄云问道。

“娘娘你看,今晨许公公过来,把咱们宫里的其他宫人带到了别的地方去,说是日后甘露殿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小黄门放下木桶,指着没有了其他人的院落周围,“只留下了奴婢和春桃姐姐,就这样还限制了三花每日的口粮,咱们能饿着,三花可不能饿着,那是猛兽,饿着了恐会暴起,到时奴婢未必能驯服得了它,跑出去伤了人该如何是好。”

“胡沁什么,嘴上无遮无拦的。”春桃儿啐他一口,转而望着薛寄云柔声道,“奴婢一会儿便想想办法,咱们再不济,总不至于让三花饿着肚子。”

“可是咱们也出不去啊。”小黄门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道,“这许公公的人还在殿外守着,奴婢原本试了一次,说要去禁苑跟驯兽师傅们学艺,结果直接被挡了回来。那几个小黄门凶得很,还说若是偷跑出去,便将奴婢丢到司刑房去”

薛寄云心中一沉,一阵怒气涌上头顶,他起身怒气冲冲地要往宫门口走去。

“娘娘”

他走得很快,春桃儿没来得及拦住他,等他来到宫门口,却见外面有四个小黄门吊儿郎当守在那儿,见薛寄云和春桃儿来了,其中一个走上前嬉笑道“薛公子,哦不,薛娘子,留步。打今日起,您便被太后娘娘禁足了,无召不得出甘露殿。”

这人正是前一日推薛寄云进去沐浴的小黄门,此时正是狗仗人势,洋洋得意。

“我,我要见太后。”薛寄云冷着脸道,他忍不住往外面走去两步,却被两个小黄门拉扯住自己的胳膊,差点将外衫也一通拉了下来。

“见太后娘娘自然是可以的,”对方吹了吹自己长长的指甲,趾高气昂道,“但薛娘子可想好了,若要再见太后娘娘,必然是你已经想通了,答应了太后娘娘的要求,否则你去了,太后娘娘却听不到想听的,恐怕不止禁足这么简单。”

“你”薛寄云吵架吵不过他,气结了片刻,恨不得冲上去跟他决一死战。

春桃儿见状,连忙一把拉住薛寄云,将他拉进里面,切切道“娘娘,您千万别跟那几个泥腿子较劲,如今在宫外守着的不过是几个趋炎附势狐假虎威的小人,便是找他们理论了,他们也不敢放我们出去,不如先在宫里等着,等陛下醒来,陛下肯定会宣您过去陪驾的。”

薛寄云看向她,春桃儿面露恳切,小黄门也在一旁瑟瑟不敢说话,他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身上略显单薄的衫裙显得他又弱小了一截。

“好罢,好罢。”薛寄云泄了气,同小黄门一样如丧考妣的一张脸,一同飘进了内殿。

第二日,还未传来圣人转醒的动静,整个宫里都笼罩在愁云惨淡的气氛里,连被禁足的薛寄云也感受到了凝滞的时间,他蹲在三花面前,将一块肉分成两半给三花吃。

“陛下怎么还没醒来,快快醒来吧。”薛寄云喂完三花,转手揪了一把新长出来的杂草,百无聊赖地数着,心里头念念有词,“醒来,必须醒来”

待到傍晚时分,春桃儿方从门口的小黄门手中接过晚膳,打外头突然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便是太后身边的内侍许公公。

“许公公,这么晚了怎么来甘露殿了,”春桃儿若无其事地上前搭话,“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谁料许良功置若罔闻,大步流星踏进甘露殿内,一旁的两个小黄门一把推开春桃儿,狞笑道“凭你这小贱蹄子也来挡我们许公公的道。”

春桃儿被推得向后踉跄了两步,差点洒了手中的食盒,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再转头许良功已进了殿中,她赶紧跟了过去。

如今甘露殿仿佛成了一汪毫无波澜的水井,而薛寄云变成了井里的青蛙,抬头只能看到精美恢弘的庑殿顶,殿内他不断地在塌上翻来覆去,颇为苦恼地用力思考着,虽然想了许多,也思考不出什么对策来。

“薛小相公。”

正出神间,听到有人叫他,薛寄云抬头望过去,只见许公公走进来,朝着薛寄云皮笑肉不笑道“咱家奉太后娘娘懿旨而来,娘娘说,给了薛小相公两日的时间,却不见薛小相公有何动静,既然薛小相公还未醒悟,便先搬离这甘露殿中,另行住所。毕竟这甘露殿啊,可是给宫里的娘娘主子住的,薛小相公住在这里可是逾规了。”

什么情况

薛寄云还未反应过来,两个獐头鼠目的小黄门便走过来,手劲极大将他一把捞起,直接压着跪倒在地上。

“娘娘”春桃儿将食盒放在一旁,连忙跑过来,想将薛寄云扶起来,“许公公,薛娘娘可是为陛下冲喜的娘娘,您怎么能这样对他。”

两个小黄门手下用力,薛寄云吃痛地哼唧了两声,他伸着手四处抓了一把,正好扣住春桃儿的手,春桃儿用力地攥着他,薛寄云艰难地小声道“春桃儿,快去找,找”

“哼,还想找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呢,依我看陛下到现在还未醒来,恐怕薛娘娘冲的不是喜,反倒是冲撞了陛下的病才是。”许公公面色一转,横眉立目道,“还不赶紧给我捆了带走。”

一声令下,几个小黄门抽出两根绳索来,将薛寄云五花大绑,期间弄乱了他的发丝不说,衫裙也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不留神就要掉下来似的,分外狼狈。

薛寄云风鬟雨鬓,玉惨花愁,最后唯有深深地望着春桃儿一眼,便被粗鲁地带走了。

待到殿内所有人离开,春桃儿望着被垂坠下来的鹅羽小毯,神色逐渐变得坚定,而后转身出了大殿。

春桃儿顺着隐蔽的小道奔跑了许久,一心跑到大明宫去,不为找陛下,而是去找摄政王。

她知道,陛下重病,太后与摄政王肯定都会守在那里,太后可回到兴庆宫休息,但摄政王在宫中没有住所,便只能留在大明宫内。

春桃儿跑得十分仓促,步履凌乱,加上夜里小道崎岖,不小心摔倒在地,还未爬起,一柄银亮的长剑斜斜地飞过来,横在她脖间,那剑在月色下光华夺目。

“大人饶命”春桃儿惶然叫道,打眼只看到一双不染纤尘的官靴。

春桃儿不知为何突然心中一定,她不惧刀剑的锋利无情,抬起头来,望着昏黄的月色,颓然道“大人,请救救薛公子。”

兴庆宫里,原本应当愁容满面心念圣人的崔太后此时高高地坐在凤座之上,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翡翠龙钩,白皙的一只玉足则踩在精壮的青年郎君胸前,脸上带着不可名状的微笑。

小皇帝人事不省,她早早封锁了消息,便是一夕崩逝,只要她秘不发丧,等到赵郡公回朝,助力于她,届时她不仅仅是垂帘听政,而是

崔太后脚下踩着那饱满、坚丨挺的胸丨肉,青年郎君卑微地臣服在她脚下,她眸中蔑然高傲,仿佛将众生踩在脚底下一般。

虽然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从萧令璋登基那日便决定了,但突然提前这么多时间,还是足以让她热血沸腾。

今日从大明宫回来,崔太后百忙之中想起薛寄云,便下令让许良功将薛寄云带来,她向来耐心不足,若是对方还不悔改,她不介意再下点猛料,强扭的瓜不甜也得甜,她看上的人谁也逃不走,这些人最后都会变成她脚下的奴隶,无一例外。

“太后娘娘。”这时经常侍奉在崔太后身边的心腹女侍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禀报了什么,崔太后面色一冷,凛然道“让他进来。”

女侍得令,出去传唤了来人,待将人带进来,对方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面白无须,动作矫柔,走动时轻若无声,内行人便能看出他有几分功夫在身上。

正是崔太后放出去送信的探子“娘娘,消息已送出,郡公不日方归,望您耐心等耐。但奴婢回来时,在宫外听到了一个消息。”

崔太后皱眉道“什么”

来人轻声道“圣人病危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上京,恐怕那几位老臣要连夜觐见了。”

崔太后吊起眉梢,一脚将跪在身旁的郎君踢开,腾得站起身来,厉声道“这消息怎么传出去的”

“奴婢也不知,若不是奴婢跑了这一趟,恐怕跟娘娘一般被蒙在鼓里。”

崔太后眸中火光大盛,狠狠地将那翡翠龙钩一把甩出去,砸在玉阶之上,摔得粉碎,那声音掷地有声,候在殿内的宫人们齐齐跪了下来。

“快,快马加鞭通知郡公,令他速速归来,不要在外逗留,京城的事恐怕有变。”崔太后思绪乱转,而后指着对方急急吩咐道。

话音刚落,外头又来了一个声音“娘娘,太后娘娘。”

崔太后循声望去。

大明宫的李公公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弓着腰毕恭毕敬地道“太后娘娘,内阁大臣深夜请见,摄政王已经到了大明宫,见娘娘不在,便差奴婢请娘娘一同过去。”

崔太后一顿,神色已恢复了淡然“知道了,你先回去回禀摄政王,孤随后启程,片刻就到。”

夜幕降临,月晕而风。

薛寄云方被带走,甘露殿门口的小黄门无可用之地,便跟着许公公走了,是以队伍壮大到十几人,一行人推推搡搡行走在夜里的御花园间,宫里主子少,到了夜里宫人们不敢轻易在外面走动,一路上都分外空旷。

树影婆娑,石壁冥暗,池水泛着粼粼冷光。

过了御花园,便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通往远处的兴庆宫。

这时从对面打头过来一队训练有素的禁卫军,步伐整齐,手中刀剑叮当作响,在夜里很是瞩目,见到许公公一行人,拿起刀来恐吓道“站住,什么人”

许公公走上前,摆谱道“咱家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内侍,奉旨将甘露殿薛氏带到兴庆宫问罪,你们速速让开,别耽误了太后娘娘的正事。”

“巧了。”从禁卫军里走出一个挺拔俊秀的将军来,朗声道,“臣也是奉命前来,陛下有恙,后宫无主,薛氏以代之,遂令薛氏去往大明宫侍疾。”

薛寄云原本丧气的脸骤然一亮,他抬头望去,只见沈钩鸣站在那将军身后,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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