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远行
第四十四章
自汝阳一战后,汝阳以及周边都尽在萧挽河的控制之下,并未出现什么叛丨乱之事。
常年战乱的地方终于恢复了宁静与祥和,便是百姓也对大邺的统治更有信心,谁料想不过堪堪半年,就骤然出了这样的叉子,于是一时间大家都想要在萧挽河的脸上看出什么动静来。
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想象中的大惊失色,也没有想象中的暴怒。
萧挽河仿佛只听到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消息,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但就在那一刻,几乎所有臣工都认定,萧挽河越是风平浪静,这件事越是焦灼。
站在下面的众位大臣心里充满了小九九,先前跟随萧挽河和薛丞相的新贵们倒是不急,他们只需跟着二人想着进一步的对策就行,但是一些左右摇摆不定的人瞬间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无数的沉默之中,薛丞相向前一步,抱着笏板沉稳道“此事却是蹊跷,汝阳那边的守卫大军到了今日也并未爆出这个消息来,怎么反倒是荥州太守突然差人送来了这一消息,实在令人无从考证,臣认为此事可先派黜陟使前去考察,再行进一步计划。”
“薛相公此言差矣,荥州太守之所以差人禀告天听,正是因为流民不断往荥州涌来,如今荥州城中亦是一片混乱,甚至影响了荥州百姓的生计,这才急急上报,力求朝廷支援,难不成薛相公要独断专行,拖延时间,不以百姓安危为重。”
站在殷珏身后的左丞相赵路反唇相讥。
两位丞相当朝争执起来,虽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大家不由得打起了精神,生怕一会儿殃及到无辜。
薛敏钊紧握笏板,义愤填膺道“臣不过是觉得此事的来龙去脉尚未可知,先行着人打探不该如此吗若其中有诈,也可有所应对,赵相公何必倒打一耙,况且臣之忠心,天地可鉴。”
“行了。”
珠帘之后,崔太后揉了揉被吵得生疼的两鬓,不耐烦地道“你们这些臣子,在朝堂上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一个个的都给孤拿出对策来再说,赵相公,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赵丞相向前一步,弓腰道“回禀太后娘娘,臣以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乱党已起,朝廷应该第一时间派遣军队前去镇压。”
“哦依你看派谁去”崔太后饶有兴致道。
“汝阳一地地势敏感,人员鱼龙混杂,臣以为应该派重臣前去,一来可以统领好出征的将领和士兵,二来也可以处理玩忽职守的汝阳地方官,臣思来想去,这一重任恐怕只有赵郡公最为合适。”
此言一出,两边朝臣反应各不相同,赵相这一派窃窃私语,却都是夸赞赵相计谋深远的,而薛相这一派则相对低调,只隐隐有几个露出焦急之色,却因为官职太小无法与之抗衡,只能看着对面嚣张。
崔太后看向打头的赵郡公“殷珏,你愿意前去镇压叛军吗”
“臣”
“臣认为不可。”还未等殷珏开口,薛丞相朗声道。
崔太后蹙起眉头,愈发不耐烦道“薛相公又有何意见”
“赵郡公从未带兵打仗过,恐怕并没有治军之能,况且汝阳一事如果真的十万火急,臣认为更应该慎之又慎,避免行差踏错。”薛敏钊分析完,看向坐在正中的小皇帝,毕恭毕敬地询问道,“陛下觉得如何”
萧令璋轻咳了一声“朕以为此事确实重大,且容后再议。”
当然这个容后也不过拖了两天,下朝后薛敏钊赶紧拦住萧挽河,跟着萧挽河一同进了东配殿。
薛寄云正在东配殿的小书房里看话本子,小黄门刚传了话过来,萧挽河便大踏步进来了,薛寄云轻快地起身,原本想去迎接萧挽河,转头一看,怎么后面还跟着个熟悉的人影。
“三郎,你怎么在这”
薛敏钊一愣,没想到刚进来,第一眼见到的人竟然是薛寄云。
“父亲。”薛寄云一时间也愣了。
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薛丞相。
薛敏钊转头看向萧挽河,但见他并未有任何意外,想来是其授意而为,薛敏钊大为不解,他对着薛寄云道“你不去在陛下面前伺候,怎么在这闲逛”
薛寄云他支支吾吾道“我陪着长兄”
“胡闹摄政王现在不是你长兄了,不要乱叫”训完薛寄云,薛敏钊转头朝萧挽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爷,小儿言行无状,这些时日恐怕打扰您了,我这就让他赶紧回自己的宫里去。”
“薛相公何必如此反应激烈,此事本就无关三郎,乃是本王让三郎住在此处的。”萧挽河平淡无奇地说出了这句话,“三郎陪在本王身侧,本王很是欢喜。”
薛敏钊心里头咯噔一声,不知萧挽河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薛寄云如今明面上是帝王妃嫔,又怎么能跟萧挽河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薛敏钊本能地生出了警惕之心,背后生出了一层白毛汗。
“王爷,三郎实在愚钝,虽有陛下垂怜,但身在宫中自要遵守宫规,如何能同您住在一起,万望王爷三思。”薛敏钊面容冷峻,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
萧挽河闻言,冷笑道“薛相公倒不必如此紧张,此事我知,陛下知,况且三郎自小也时常伴我身侧,同我恐怕比同薛相公更亲近些。”
薛敏钊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悻悻道“既然王爷执意如此,还请多多照看三郎,他实在不适合宫中”
“我挺好的,父亲不必担心。”薛寄云忍不住插口道,“也不知明珠找回了没”
薛敏钊叹了口气“明珠跟着那个车夫去了边关,前几日来信,说是上个月生下了一子,母子均安,还让我问你好,她自做了这件事后,便寝食难安,怕连累了你,听人说你在宫中无事,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等有机会让明珠回来,还可以看看她的宝宝。”薛寄云笑了笑道。
薛敏钊看了看眼前这个女郎装扮的幼子,他仿佛第一天认真注视他,见他眉目如画,顾盼生辉,没了以前在府中时那点子畏手畏脚,竟隐约有了璀璨如明珠的姿态。薛敏钊想到了当日友人的一句“薛府双姝”,如今看来竟一点都不违和。
他又隐隐觑了萧挽河一眼,以前他只以为萧挽河拿三郎当小玩意儿玩,如今看来倒不是他想的那般,难不成是真的上了心
本朝男风虽不说盛行,但已经是屡见不鲜,薛敏钊作为三朝老臣,除了萧挽河的生父文帝以外,竟都有断袖之嫌,哪怕是先帝,年轻时亦豢养过男宠,还被文帝苛责,然而先帝并未悔改,反而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
想到当日萧挽河所经之磨难,到今日之地位,甚至往后之前程,薛敏钊一时怔忪,心里头那点违和感只能偷偷埋起来。
“我们书房议事吧。”萧挽河见两人都无话可说了,提议道。
薛敏钊跟着萧挽河进了书房,不一会儿沈钩鸣也来了,薛寄云带着小黄门进来时,见三人各坐一方,书房内气氛略显沉重,不由得有些疑惑。
“发生什么事了”薛寄云走到萧挽河身边,小声问道。
“汝阳出了事,今日朝中有人提议差大臣前去镇压。”萧挽河言简意赅。
倒是薛寄云一惊“汝阳不是早就在你的控制之下了吗”
萧挽河摇摇头“前日我收到消息,汝阳驻军的将军李易死于府邸之中,三千大军群龙无首,接着又传出了暴丨民之事,此事真是一环套一环。”
沈钩鸣一拳锤在座椅把手上,面露凶光“殷珏真的不拿汝阳城中的百姓当命,汝阳前两年才遭鞑靼洗劫,多少人流离失所,如今刚恢复安宁,竟被殷珏当做靶子,着实可恨。”
“他恐怕所谋甚远。”薛敏钊捏了捏自己的一撮胡髯,沉吟道,“今日赵路在朝堂上突然提议殷珏带兵去镇压,难不成是为了军权”
“八成是。”沈钩鸣顿悟,他望向萧挽河,起身道,“不如我去吧,我带过兵,又熟悉汝阳地形,去了也不拖延,打完就赶紧回来,一来二去不让殷珏的人插手军队之中,给咱们平添麻烦。”
“你不能去。”萧挽河冷眼看他,“你要在宫中守卫陛下的安全。”
“那怎么办”沈钩鸣道,“如今朝中武将要么以世家为先,要么作壁上观,实在不好调遣。”
萧挽河摇摇头道“我去。”
三个人齐齐望过来。
萧挽河勾唇笑道“你们看我作甚”
“主上,这恐怕太过冒险,”沈钩鸣抱拳道,“还是我去吧。”
“是啊。”薛敏钊也同意沈钩鸣的想法,“王爷定不能离开上京,上京变数太多。”
“他们恐怕早就知道我们怎么想的,才会步步紧逼,恐怕让沈二出兵的消息一出,立马就会被老臣驳掉,毕竟沈二在军中的地位实则还不如殷珏。”萧挽河一只手敲着桌面,“我们连殷珏都不愿同意,定要拿出比殷珏更厉害的人物,你们想,还能有谁”
薛敏钊其实心中早有答案,是以与萧挽河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这”沈钩鸣想了半天,叹了口气道,“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就这么定了,明日早朝的时候你们便这么说吧。”萧挽河起身朝着薛敏钊和沈钩鸣虚虚抱拳道,“薛相公,沈二,我不在京中的日子里,万望你们多加注意殷珏的动静,以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便是守卫大明宫,定不能让任何有不谋之心的活人进入大明宫。”
“我知道了。”沈钩鸣坚定地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不,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自己,”萧挽河眸光锐利地看向他,“你不能死,这样才能保证大明宫的安全。”
沈钩鸣没再说话。
第二日,早朝结束后,便确定了萧挽河三日后带兵前往汝阳。
夜里,薛寄云忙前忙后为萧挽河收拾行装,实则他自己没怎么出过远门,并不知道要收拾什么,便指挥着宫人拿东西,自己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显得比宫人们还忙碌。
“书房里的东西要收拾吗”春桃儿挽着袖子,碎步跑过来问道。
“笔墨纸砚总要带吧,路上万一要写信总能用得上。”薛寄云想了想道。
春桃儿便去让女侍们收拾笔墨纸砚了。
不一会儿,春桃儿又过来道“不知王爷这次出去多久,衣服要收拾哪些”
“应当不会出去很久吧”薛寄云犹豫道,“就多收拾几套薄衫,夏日里好随时换。”
“路上的零食要让尚食局准备吗”
“当然要啊”薛寄云吞了口口水,“糖糕,瓜子,各色点心都得要吧”
春桃儿笑道“我看呀,是娘娘你自己饿了。”
“确实,”薛寄云老实道,“这会儿真想吃点心坊的糖角儿。”
正收拾得热火朝天,萧挽河走了进来。
见殿内众人来来往往的样子,连他进来都没察觉,不由得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哥哥。”薛寄云倏得站起身,飞奔到萧挽河面前,“在给你收拾去汝阳的行李。”
薛寄云抓着萧挽河的袖子,将他带到内殿,地上已摆了一大堆东西,几乎没有了下脚的地方。
萧挽河沉默了片刻,道“此去轻装简行,恐怕没法带这些,下次吧。”
“啊。”薛寄云有些失望,但并未说什么,只撇了撇嘴,小声道“那我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吧。”
萧挽河见他失望,倒也不好说是什么,只转移了话题道“我方才听你说点心坊,可是想出去玩了”
“不好吧”薛寄云犹豫道,“你都这么忙了,等你回来再去。”
“这两日交代了朝中的事,倒是无事可做了,明日带你去宫外逛逛。”
薛寄云想了想,半吞半吐地道“不如我们也带着陛下出去逛逛吧,陛下从未去过宫外,比我们还可怜些。”
“可以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