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围门
王阿奴终于醒了过来,他不是自然醒,而是硬生生被疼醒的。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海棠正蹲在床边,用湿布轻轻擦洗他手上和胳膊上的伤口,清洗布的水里,应该是加了粗盐,碰到皮肤,那种感觉,就像火烧的一样,刺痛无比,他的手臂,甚至在不自觉的发抖。
不大的茅草屋里,还坐了其他好几个人,都是庄上的老人,正在轻声慢语的闲聊,看到王阿奴醒了,连忙都站起来,围了过来。
为首的老者叫王玖,王阿奴和村上同龄的孩子一样,都叫他“阿翁”。
他是王家的族长。
王玖的父亲,亲兄弟三个;他本人,亲兄弟五个,他是老大。
几代下来,他的侄儿侄孙一大堆。
什么叫人多力量大?在农村,这就是人多力量大。
王玖已经年近花甲,在王家庄是说一不二,在邻近的几个庄子,也有一定威望。他带着心疼的语气对王阿奴说道:“阿奴,你终于醒过来了?醒过来就好。我已经安排人去通知你叔了,估计很快也就到家了。”
旁边的另一个老者叹到:“阿奴这孩子是遭了大罪了,整整烧了两天,满嘴说的尽是些胡话,什么哥的拜、法克,饶是让人一个字也听不懂”。
话音刚落,只见王初九一瘸一拐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也没顾上和屋里的其他人打招呼,直奔王阿奴的床前。
海棠带着哭腔,叫了声:“阿爹,你可回来啦”。
王初九看了看王阿奴的伤,脖子里顿时青筋暴起,眼睛里精光毕露,转身就摸起屋子角落里的一根棍。
屋里的几个老人,见此情状,连忙起身拦住了他。
王玖朗声说道:“初九,阿奴受了这么大的罪,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不好受。你们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但我们是一个门房的,同一个老祖宗。你们受了外面人的欺负,我就不能不管,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大概也了解了,张富贵这厮,实在是欺人太甚,明天我就去张家庄,务必给你们讨个说法。”
安抚住王初九后,王玖扭头对身边的人吩咐到:“有富,立时去我家,把你嫂子熬的汤,端过来,给阿奴补一补;顺便从我家挑五十斤谷子过来,对了,记得带点盐过来,阿奴这伤,每天都得用盐水洗洗,才能好的快些。”
王初九没有拒绝族长的好意,连着给族长作揖,表达谢意。
海棠则在一旁,不停的抹眼泪。
话音还没落,外面突然一阵吵吵嚷嚷,原来张富贵真的带着人要钱来了。
这样的事情,要是在平时,张富贵会躲在后面,让自己的狗腿子冲在前面。
但是这次,他亲自来了,因为他想的是,要尽快把王家庄人的头给摁住,好把自己钟意的那些田土弄到手。
“小畜生,十两银子准备好了吗?”
伴随着叫骂,只听外面传来“哐当”一声,看来是门口的水缸,也被那伙人砸了。
听到有响动,王初九赶紧朝门口走,他想出去想看个究竟,谁知道刚走到门口,还没迈出大门,门外的张富贵迎面就是一脚,将王初九又踹进了屋子里。
被踹到的那一刻,王初九略显迟疑,不过这迟疑转瞬而过,随即来了个反重力摔倒,躺在地上,蜷成一团,不停的哼哼了起来。
这份瞬间的迟疑,王阿奴看到了,屋子里那么多人,也只有他看到了。
“住手!”王玖族长大喝一声,掸了掸衣服,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
外面亮,里面暗,张富贵他们,一时也没办法看清楚屋里是谁,有几个人,站在门口愣住了,没敢进来。
“有话出去讲”。族长的声音不大,却是不容置疑。
在门口甫一站定。
张富贵看对方只是几个老头子,神情立刻放松了下来。
王玖族长没有先讲话,刚才在屋子里被他吩咐去挑谷子拿细盐的王有富,率先问话了:“你们几个人,是哪里的?”
“我们是张家庄的,这个叫王阿奴的小畜生,春天的时候,偷了我们庄上的公鸡,说了要赔十两银子,今天我就是过来拿银子的。”
“我没有偷”。屋里的王阿奴用力的喊着。
“阿奴,你好生歇着,才缓过来,不要讲话费精神,今天这个事情,我来处理”。别看族长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说话的声音,依旧中气很足。
族长问张富贵:“年轻人,他们当中,看来你是领头的,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啊?”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就是张富贵吧?”
“是啊,怎么的?”
“老夫就是随口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还不了解的不够详细,我问你两个问题,你能说清楚,我们就赔你们银子,第一个问题是,一只公鸡,你刚才说要赔十两银子,是吗?”
“是啊,因为我家那只鸡,它不是普通的鸡。”
“怎么不普通了?它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它是祖传的,家里母鸡就指望它,才能下蛋呢”
“稀奇,真是稀奇。不过市面上就算是一头健壮的水牛,也不过三四两银子,鸡,最贵也不过十文钱一只,你张嘴就是十两,有点过分了吧?”
王家庄和张家庄虽然靠的近,但是因为属于不同的乡,互相之间来往并不多。
两个庄子甚至从来都不通婚。
虽然不认识对面这个老头是谁,但是张富贵估摸着不一般,应该是王家的长辈,但是他向来霸道惯了,心里也不太当回事。
“过分?告诉你,我家那只鸡,可不是一般的鸡,我们家一共有三百多只鸡,只有一只公鸡,其余都是母鸡,这只公鸡,是母鸡们的男人,自从公鸡没了以后,这些母鸡没精打采,不肯吃食,也不下蛋了,如果它们正常下蛋的话,按照每一天一个蛋计算,一天就是三百来个鸡蛋,鸡蛋又可以孵出小鸡,小鸡又可以下蛋。”
张富贵越讲越来劲:“这么算下来,三个月,我家的损失最起码五十两银子,只会多不会少,现在只要他十两,过分吗?”
“想不到,账还能这么算的?老朽活了几十年,第一次听到这么算账,开眼了。”张富贵丝毫没有注意,王玖的脸色,正变的越来越难看。“年轻人,再说说吧,你怎么就能确定那只公鸡,就一定是我们家的阿奴偷的?”
“我们家几个长工都说是他偷的。”
“你家长工?你家长工说的就对吗?”王玖的声调也高了起来:“那我们还说他没偷呢。阿奴这细伢,全村人看着他长大的,人品我们都是晓得的,偷鸡摸狗的事情,他断然不会做,这一点,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你说是阿奴偷的,具体是哪一天偷的?说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