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六章

“你很慢啊。”莉莉丝有气无力地勾起一抹笑，垂着眼皮看他把那管绿色的针剂扎入自己的颈侧，又静静地等待药效发挥。“凯萨琳也真是，拖了这么久才过来，要是再慢一点，啧啧。”

伊斯紧紧地皱着眉，乌黑的眼睛里水润润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莉莉丝站起身活动手脚后，他才赶紧从凯萨琳塞给他的袋子中找到一把链刃，组装好后地给她。

莉莉丝转转脖子，坐在小沙发上伸出纤细的小腿，伊斯便很快地取过散落在一旁的高跟鞋来，她绷直了脚踝将脚背放入他的掌心，在他的服侍下穿上鞋，然后又稳稳地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向角落里的凯。

她伸出脚尖，轻轻地勾起他的下巴，迫使狼狈的少年抬起头。这本是一个极为轻蔑的动作，由她来做却让人觉得顺理成章。

她说：“凯啊，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要问你一个问题吧？”

“记得。”他艰涩地说道，有些绝望地垂下眼，那姿态像是表达着自己任由宰割。虽然并没有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但是，现在看起来，自己也不可能安然脱身了吧。

他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尾音上扬，极其勾人。她说：“凯啊，虽然出两倍甚至十倍的钱我都出得起，但这样不比直接招揽你划算啊。”

凯猛然睁开眼睛，就见到那顶着少女外皮的亲王正对他伸出手，她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意，像是碰到了什么很开心的事，粉红的嘴唇一开一合：“我在等你回答我啊，所以，你要跟我走吗？”

凯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意思？”

莉莉丝却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接过伊斯手上的一件簇新的斗蓬披到身上，而后才答道：“这个啊，真实的情况不好用说的，不如我们直接去现场看看吧！”

城堡的侧门在片刻过后大开，三道人影随即快速地朝阿特拉西亚平原的方向前进。其中以伊斯为首在最前方为莉莉丝做侦查的动作，而凯则是在她左方为她警戒。

莉莉丝身上披着一件镶着金边的黑色斗蓬，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她脸上的表情仍然和平时一般慵懒，甚至还有点漫不经心，但是熟悉她习惯和动作的人就可以明白她的眼神其实极为锐利地盯着前方，而全身的感官也都处于紧绷的状态，而这已经是她愤怒的前兆。

他们的脚程都非常快，跑过的速度仿佛一阵风一般，其中莉莉丝的动静尤为惊人，她除了脚下无声以外，连跑过树林时枝叶也只会微弱地摇摆两下，像是微风拂过，而不是有人跑过一般。

强烈的风压不断迎着面庞刮过来，她眯起眼睛，用斗篷遮住了口鼻，脚下的速度却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几乎要超过为她开路的伊斯。要不是还顾忌着这两个跟着她的人，她或许会直接解放所有被禁锢起来的力量也说不定。

不过，这样的情形应该也不远了,虽然以往也有血族因为无聊或者其他各种神奇的原因而进行过召唤魔物的仪式，但是对其他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太过严重的事情，血族不是弱小的人类，一般的魔物对上他们通常都很轻易的就会被收拾掉，甚至，要是对上的是更加高等的血族中的贵族，被解决的时候也不过是几分钟内的事。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莉莉丝才会更加明白，这一次的情况和以往的那些小打小闹完全不同，毕竟，在平时撒旦这种太过高等的魔物是不太可能受到召唤的，最多也就是魔王级别的人物。但是，没想到在伊丽莎白的黑弥撒以及她和霍尔阴错阳差的打碎了封印的情况下，撒旦的一丝意识就这么降临了。

简直轻而易举地让人感到无语。要不是已经感觉到了伊丽莎白脸上似有若无的黑暗气息，以及霍尔身上的该隐，她大概也不会觉得这是真的。

不过，在最开始的惊诧以及荒谬过后，莉莉丝的感觉中，占最大成分的却还是兴奋。安逸了太久，唯一实力比较接近她的该隐又失踪了，她实在是很久没有真正地活动筋骨过了。

因此，她倒是不觉得怎么恐惧或害怕，最直接的想法反而是：反正虽然到来的是撒旦的意识，但是不也就一小撮吗？跟全盛时期的自己相比，应该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吧！至于该隐的问题，等到打完了以后再来解决就行了。

跑在前方的伊斯转过头，本来想要试探自己主人是否有开导一下心情一类的需求，却在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以及散发出来的气场后，又默默地转过头去继续向前跑。

因此，他也就把到达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因为本来他其实是想要在自己主人上战场前再替她做一次简单的全身检查的，不过看起来她应该，不太需要了吧？

茂密的树丛渐渐消失在他们背后，从愈来愈稀疏的枝叶中终于可以看见阿特拉西亚平原的上空。三人的脚程都很快，几十公里的路程不过十几分钟就将要结束。

黑色的漩窝和方才看到的影像相比起来又大上许多，暗红色的云朵侵蚀着向外扩张，几乎覆盖了整个平原，光线也随之被遮蔽，强大而令人绝望的黑暗气息就这么强压下来，光是在外围就让人感觉到压迫感。

莉莉丝停下脚步看了看，而后对伊斯和凯说道：“找出莎特的位置，还有去看看霍尔亲王和梵卓陛下现在在哪里。找到了之后马上带他们脱离这个地方，片刻都不要耽搁。”

伊斯在低头行礼后便很快消失在她眼前，而凯则是有些不习惯地偷偷瞄了她一眼，直到又被她盯着看了一瞬后，才赶紧也行礼离去。

莉莉丝又在原地站了一下子，才动身往黑暗气息最浓重的中心圈跑去。她脚尖不过轻轻一踮，人就瞬间穿过了数十公尺远，中间几乎没有碰到什么人。战场中的士兵大部分都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面目呆滞地站着，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只有少数意志较为坚定的人还在四散逃跑，或者鼓起勇气朝中间杀去，妄图能够替还在中间的几位主要人物作一点什么。

她飞快地扫视全场，脚步一点不停，终于在最中央处看见了她要找的人。然而，那场面却也让她的瞳孔忍不住一阵剧烈的收缩！

在最中央的一处尸山上头，被撒旦附身的伊丽莎白左手握着假扮成她的莎特纤细的颈子，另一手成爪，看起来就要抓向她心脏所在的位置！

莉莉丝觉得自己应该又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也模糊了时间的概念，但又仿佛经历了无数个花开花落。

期间，她也断断续续的醒来过几次，但更多时候，她其实是处在一个醒不来的深沉的泥沼中，浓重的困倦极力地拖曳着她的意识不断往下坠，又有另一个声音诱哄着她，要她再多睡一点、不要醒来。

于是她就放任自己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有时候甚至分不太清楚究竟是梦境还是幻觉，那些她在意的或不在意的事情重新回到她眼前，有些她以为自己忘掉了，其实却还深藏在潜意识当中。

将她拉回现实的是一阵熟悉的剧痛，她嘶哑地尖叫着醒来，又很快在痛楚中昏睡过去，整个人浑浑噩噩，到最后也没有分清楚究竟是不是现实，只依稀觉得身边似乎很多人在走动，时而嘈杂，时而静谧无声。

“殿下的身体还好吗？”

“不稳但应该保得住。”

莉莉丝似乎梦见自己怀了身孕，也曾经抚摸过隆起的肚子，但她其实也生育过很多次了，所以就觉得这一个大抵是过往的梦境。

直到她又一次在剧痛中被迫睁开眼睛，撕裂般的痛剧烈地袭击她的每一寸神经，让她彻底脱离了感官朦胧的状态，然后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

那瞬间，下身处突然一空，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像是脱离了水的鱼一般地大口喘着气，整个人也湿淋淋地，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血腥的味道充斥在整个空间。

她有片刻失神，有一段时间只是盯着头顶上发散的灯光发呆，仿佛刚刚从一个做了很久的梦境中醒来那样的恍惚。

将她拉回现实的，是一阵清脆的啼哭，以及手上传来的微凉的温度。她转过头，先是看见那个发出响亮哭声的金发婴孩，然后才对上那双她极为熟悉的漂亮的双眼。

本来被冰冷温度覆盖的眼瞳在对上她的时候先是一怔，然后便露出了一股让人看着也动容的情绪，像是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又像是长年严寒的冬日终于遭遇了温暖，转眼就是一片春暖花开。

他握着她的手，将脸贴在她的手心，两人的心跳便合而为一。

然后，她听见他说：“莉莉丝，你终于醒了。”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意味，他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才敢继续问道，“这一次，不要再走了吧？”

莉莉丝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他极为不自在地转过头，才又用余光看见她轻轻勾起一抹慑人心魄的笑容。

“好。”她说。

“莉莉丝。”

“嗯？”

“我爱你。”虽然终究是输了他一步，但是，从此以后他都不会再退缩。

那一刻，长久以来纠缠着血族的宿命于焉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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