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生活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不同,顶多就是杭雪行动的速度要慢一些。
杭哲以前总说杭雪做事情磨磨蹭蹭,但他现在一句话都没有。
杭雪唠叨着山上的枇杷呀,杨梅呀,要打理呀,可以卖钱的呀。
杭哲就陪着杭雪在屿山村暂时先住下。
有关杭雪的病情,杭哲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跟董贤淑说。
杭雪的左手肌肉已经开始逐渐萎缩,手上经常使不上太多力气。渐冻症首发症状75的患者表现在四肢,有些人是上肢开始无力,有些人则是下肢。杭雪现在就是典型的不对称性肌无力,她现在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左手的手指不灵活,衣服扣纽扣不方便,提重物根本不用想。
但这对杭雪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哪怕只有一条腿能走路,她依旧还是漫山遍野地“跑”。
杭哲还追不上杭雪,就见她一个劲儿地往石板台阶上走,一边回头催“杭哲你快点行不行啊”
得,哥也不叫了,左一句杭哲,右一句杭哲。
没大没小。
“杭雪,你现在可别嚣张啊。”杭哲在后面爬得气喘吁吁。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哪个男人会说自己不行。杭哲挑着扁担,前后两个大箩筐呢,肩膀都挑红肿了,总得给他一点适应时间吧。
杭雪慢下脚步,回头看杭哲,想起“外公那时候可厉害了,前后两个箩筐塞得满满当当的枇杷,足足有一百来斤呢。”
杭哲还是决定先认输“那我肯定不行。”
“我知道你不行。”
“你说谁不行”
“是你自己说你自己不行的。”
杭哲咬牙切齿,拿扁担一头戳了一下杭雪的背。
杭雪吃痛,转头狠狠掐一把杭哲的手臂“你还说要对我好的你就是这么对我好的吗”
“谁让你不安生,让你好好在家待着,你非要跑这山上摘什么枇杷”
杭雪懒得和杭哲吵架了,因为前面就是他们家的枇杷树了。
在半山腰的白枇杷树,都是外公还在世的时候种下的。这个品种的枇杷个头不是特别大,但胜在甜。尤其今年雨水少,日照充足,随便摘一颗都散发浓浓果香,枇杷的香。
每一颗树长得都大差不大,杭哲是不可能分辨出来哪一棵是自己家的,但杭雪认得,她从小就在这山头跑。一大片的山,不仅是杭家种有枇杷树,事实上这大片都是枇杷树。
自从杭家老爷子去世之后,杭家的果树就没人照顾。杭家同村的一个远房亲戚知道后主动问起,说自己帮忙打理。这样摘下的果子就归他去卖,卖的钱也归他。
这亲戚是杭雪外公的妹妹的儿子的老婆的舅妈,杭雪得叫对方一声表舅婆。
一直以来董贤淑就看不上山上的一草一木,有人要,她很乐意就给了。
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就不容易了。
这次是杭雪厚着脸皮去找那位表舅婆,说今年的枇杷他们自己要。表舅婆还挺不乐意,说自己打理了这么些年,你说要就要回去了这样不太好吧。
杭雪缓缓点头,十几岁的小姑娘眼神坚定,语气也有点硬“请问这有什么不好的这些年谢谢你帮忙打理,但是你也不是白打理的不是吗一开始你说的我们想要回来就自己回来摘就是了,现在为什么反过来跟我置气呢”
表舅婆气呼呼的,说你摘就摘呗,那么啰嗦干嘛。门一关,给了杭雪一记闭门羹。
杭雪事后想想,有些后悔,明明可以处理得更好一些的,但她不太会婉转。
今天的枇杷多。
果农都是看天吃饭,收成好的时候,一颗成熟枇杷树上可以摘下百来斤,不好的时候可能几棵树也没有百来斤。
杭哲满头大汗,双手叉腰仰头看着树上的枇杷,问杭雪“这些全都要摘吗”
“嗯。”
“行”
杭哲也不说什么废话,动手就准备开干,不就是摘枇杷嘛,价值就是小菜一碟。
谁料他指头刚碰到枇杷,就被杭雪打了一下手背“哎呀,不是这样的。你手指不能碰到枇杷果,摘的时候捏着上面的枝,连着枝摘下来。”
“这又有什么讲究”
“当然有啊,枇杷被你手指一摸,表皮就会留下一个痕迹,卖相不好的,你得轻摘轻放。”
行行行,杭雪说什么就是什么,杭哲只管照搬。
但杭哲有一个要求“杭雪,你乖乖给我就坐在树底下。”
杭雪哪里肯会听话,已经自顾自站在树底下开始动手,反过来使唤杭哲“你去摘树上的,我摘随手就能够到的。”
倒还知道看杭哲脸色,她卖乖“我总不可能跟着木头似的呆着一动不动吧这又没什么。不然我要无聊死了。”
杭哲无奈,提醒杭雪“不要累着。”
“嗯。”
杭哲的确是爱吃枇杷的,爬上树之后自己先坐在那里吃起来。这些树龄都是十五六年,现在正是盛果期,枝繁叶茂。
真的很甜,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春日正盛,山上安静,鸟儿叽叽喳喳。
杭雪在树底下念叨“我听今年来收枇杷的人开价,一公斤三块钱。”
“一公斤三块钱”杭哲突然就不乐意摘了,“合着这一斤才一块五我在这里累死累活摘一百斤才一百五十块钱,我干个屁啊我”
“你要是觉得人家上来收太便宜的话,也可以挑到县城的农贸市场卖。外公以前都是这样的,到农贸市场一公斤可以多买一块钱。”
杭哲突然就没了干劲,他以前还纳闷老爸老妈为什么不乐意来山上打理果树,现在算是想通了。
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摘了两个箩筐,加起来也不到一百斤。
杭哲体力消耗不少,好在杭雪带了一些吃的,他赶紧喝水吃了点东西。
接下来就要将这一百斤的枇杷从山上挑到山下。
杭哲没忘记自己上山还气喘吁吁的,一想到还要挑着这两箩筐枇杷下山就头皮发麻。可没办法,杭雪就在边上催着呢。他咬咬牙,将扁担绳两头勾着箩筐,再试着用自己的肩膀挑起。
试了一下,杭哲爆粗口。
太太太太重了
不是杭哲不愿意挑扁担,事实是,“这谁能挑得起来啊”
杭雪也没想为难杭哲,毕竟他没有干过这种粗活。她拿着小篮子,将箩筐里的枇杷捡出一些,这样就能减轻重量。再让杭哲试试,倒是能够挑起来,但是重心不稳,别说下山了,走两步都是摇摇晃晃的。
这要一般人也喊着要放弃了,可杭哲偏不信了,他今天就要证明自己能行
试了好几次,杭哲还是不能掌握技巧。
这边杭哲还在想办法,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杭雪摔倒了。
“你在干嘛谁让你提了”
杭哲急得大喊。
杭雪本是想着将小篮子里的枇杷提下去的,谁料手一软,脚踝一崴,整个人扑倒在地上。不偏不倚,膝盖磕在石阶上,她才痛苦地哼了声。
杭哲跑过来查看,杭雪忍着痛说没事。
说自己没事的人,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杭雪倒还想逞能的,可她一只手无力,脚踝也疼,根本支撑不起自己。她上午也耗费了不少的体力。
杭哲低叹一口气,在杭雪面前蹲下来“我看看。”
刚碰到杭雪的脚踝,她就痛苦地倒抽一口气。
杭哲拧着眉,凭他打篮球的经验,很快判断杭雪的脚踝不是扭了就断了,否则不会那么痛。现在得尽快去医院看看,最好是拍个片。
他挺气的,想说这都他妈的算什么事啊
可到底还是忍了,拍拍自己的肩膀,低声“来,我背你下山。”
“哥,我不是故意的。”
“没怪你,谁会想自己受伤。”
杭雪到底还是没有逞强,让杭哲背着。
下山的路并不上山好走,但是杭哲走得很稳。
杭雪还不忘“可是枇杷怎么办”
“我来想办法。”
“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矫情啊”
“矫情什么”
“非要来摘枇杷。那天表舅婆把门关上,我听到她在里面说我。”
“说你什么了”
“她说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那么爱惹事,不安生。”
“少听这些老太婆瞎比比。”
“我其实有点委屈的,也有些迷茫。你说,我做这些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
杭哲笑了声“傻丫头,瞎想什么呢你想做什么尽管说,我给你兜着。”
下了山杭哲就带着杭雪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
医生简单检查过后,让他们现在去县里拍个片看看骨头有没有断裂。如果是扭伤倒还好说,休养一段时间就行。可要动了骨,没几个月下不来。
于是杭哲又马不停蹄叫了车带杭雪下山。
最不想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杭雪拍片结果出来,脚踝骨头断裂。这下不仅得复位,还要打石膏。
一通忙活下来天色已经暗下来。
杭哲带着脚踝打着石膏的杭雪回了虹桥巷。
一回家,董贤淑看着杭雪脚上的伤就着急忙慌问这是怎么了。
哪敢说实话,杭雪更杭哲合伙撒了谎,说是在学校不小心磕到的。
董贤淑不肯了,“那学校也有责任这伤筋动骨的不得几个月啊,上学怎么办”
正合了杭雪的意“舅妈,可以帮我请假吗我想休息几个月。”
生病的事情杭雪始终打算瞒着董贤淑,回来的路上她求杭哲,说“这件事全天下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舅妈知道了也是瞎操心。”
可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
打从一进门杭哲脸色就沉沉的,董贤淑多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一看就不对劲。问了,杭哲憋着不说。
董贤淑打趣说杭哲今天吃错药了。
刚说完,就听到陶瓷杯打碎在地上,是杭雪不小心弄的。
董贤淑吓了一跳,让杭雪别动,她拿扫把清。
杭哲到底没忍住“妈你先别扫。”
杭雪一着急“哥”
董贤淑左看看杭哲,又看看杭雪,感觉不对劲极了。
她坐下来,一脸严肃“你们两个人,是在外面惹事了”
到底,杭哲还是说了。
董贤淑整个人怔在那里。
很难得什么话都没有说,大概是之前说了太多的话吧,她累了。
她更清楚,抱怨老天爷的不公又有什么用呢
接着董贤淑忽然起身,转过头,声音却是哑的,说“你们两个人都还没吃饭吧,下面条给你们吃,杭哲你不准挑,挑的话给我滚出去。”
杭哲最不喜欢吃面条,杭雪最喜欢吃面条。
董贤淑的眼泪跟关不住的水龙头似的,一直流一直流。
她穿上围裙,小小的身影在厨房忙活着,像个停不下的陀螺,还时不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杭雪和杭哲也都没出声,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董贤淑。
终于,董贤淑崩溃地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夜雾渐浓,万家灯火起,这哭声隐匿在虹桥巷最不起眼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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