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5 并肩的日子

“你不是喜欢这种地方吗，进去转转吧。”Ava指着一家书店跟我说。

新学期以来，两人游走在市区的街道上，她时不时就提出这类“建议”，像是老板对着下属客客气气地交代工作，却没有回绝的余地。这些建议之间有着某种关联，明显是源自Ava对我的一套刻板印象。其具体内容我大致能猜出一二，无非是关于一些与时代脱节行为的预期。细节之类都是无所谓的，问题在于我不愿意Ava对我有任何一成不变的认识，就仿佛自己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俗人。可她又敏锐的很，总是先我一步，毫不费力地修正和填补这套印象，最后拼成了相当精准的一幅画像，反倒像是我在贴合着做事情了。照她的说法，这得怪我把原则类的东西展露得过于直白，像是作息时间表一样。“而且，正常人谁十一点就睡觉？”她不忘补上一句。总之，Ava以一种令本人心情复杂的方式理解着我。

最初当然不是这样的，我和画像间存在不少落差。比如第一次我邀她去吃饭的时候，选了日式娱乐区的“小东京”，因为看中花灯配石板路的情调。在入口广场碰面时，我才意识到根本没考虑好要吃哪家。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这样：景色好是首要的，饮食云云，自从兰州拉面后实在是没费心思。只好装作先逛街，偷偷地观察适合两人坐下的店面。一圈下来，Ava插着双臂问我是不是不知道吃什么，我内心过意不去，实话实说“是的”。她把提包推过来，掏出手机“啪嗒啪嗒”查了一通，带着我去两条街外的一家寿司店。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她饶有兴致地撑着吧台，侧过身子看我。

“一想到能和Ava本人出来吃饭，就紧张不已，不小心忘掉了。”

“诶行了行了，”她装作嫌弃地打断我。“你不是对吃饭啊、出去玩这些生活的东西挺看重的吗？”

“把吃饭排除掉的话差不多。”

“哈......那你为什么约吃饭？”

“我也不想约吃饭。但这不是留学生榜最自然的活动吗？”

“真的是服了。”她另一只手拿起手机，一边慵懒地扫过屏幕一边开口道：“你今儿可没资格说我怎样怎样的昂。”

“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不过能给我讲讲你都在忙什么吗。”

她将屏幕转过来对着我，是聊天列表的样子。

“受欢迎的人真是辛苦。”

“要真这么觉得话，下次起码选好餐厅行吗。”

Ava这样说着，实际上这之后就再也不需要我挑吃饭的地方了。这也是意料之中——她为数不多的社媒照片几乎全是美食，要跟着我的品味未免太憋屈了。但反过来，当问她想去什么地方玩的时候，她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情愿相信这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便仔细选了即便在男生眼中都相当有氛围的地方。倒不是我对洛杉矶的景点有多么熟悉；只是在骑行着探索城市的日常中，我记下过一批鲜为人知的小景致，诸如屋顶露台的咖啡店、私人性质的单层小画廊。大多是和Jerry那时类似——看到路边新奇的门脸总要上去探究探究，和主人有的没的搭个话。不论哪国的人，细心经营的事物得到赞赏都一脸愉快的样子；他们把各式各样的心路历程分享给我的同时，捎带了附赠的茶点、明信片、书籍。我将能久留的小物件标注上笔记整理起来，归置进新设的纪念品储藏盒。当然最重要的是一股成就感——我“解锁”了新的场景，接触了新的“角色”，通过和城市互动获得了独一无二的体验。而我正迫切地希望将这些体验传递给Ava。她也说不上是喜欢或是不喜欢，只是比往常安静地和我并排走着，在适当的时点做出适当、礼貌的动作。一次在设计师家具店里，我忍不住问她：

“你不喜欢这种的话，不然我们换个地方？”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她在一把手工椅前踱着步子，两手交叠在背后。

“看你好像没什么兴致，困了的话那边有洗手间。”

她瞪我一眼，这才有了点平时的神态。

“其实我真的去哪里都OK，就没什么偏好。”

“你没有平时喜欢的地方，或者说什么活动吗，除了冲浪外？”

她坐在那椅子上，伸直了双腿陷入沉思。

“可能和我妈去做SPA吧。”

“这还真是有点为难我。一般年轻貌美的女性会拿SPA做答案吗？”

“就很放松啊。所以说你别在意。我比较看人的，只要和这个人待着舒服，去哪里都挺好。”

“谢谢夸奖。”

Ava一副习惯了的表情，懒得搭理我。她的回答使我有些遗憾，一如那次在Jerry的晚会。自己所持有到的这些丰富情绪，美好的部分希望能和她共有；这心情直白而纯粹，即便冒了沾染自我主义的风险，我也绝无意舍弃。只是，我如何传递给她呢？就像再好的笑话也经不起解释一样，我总不能坐下来和她盘点一番；情绪终归是靠个人感受到的。我决定邀她去更多不一样的地方，或许有能触动到她的景色。这样下定决心的空当儿，只见Ava和店员比划着什么。

“您看这个腿长合适吗？”“好。麻烦帮我包起来吧。”

我愣了一下。“Ava，你不会是指望我扛回去吧？”

她笑出声来，转头跟店员说不用邮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