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狄亚 II （上）

狄亚跟在维格里奇的身后，两人再次慢步走过鹅卵石庭院的圆形水池。温柔的水面波光粼粼，照着她的白皙脸庞和束好了的淡金色长发。

上一次在水池上浮现的面孔，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时隔十余年狄亚终于回到了她的故乡，她想念这里的一切，想念在那淡蓝城墙上望着奔流的赤流河向东流入陆汐海；想念国王林内橡树的淡香；想念柔软的羽绒床垫上的细亚麻床单和白色的帷幔上绣着的精美蓝龙家徽。

在她离开灰烬厅前，她还是个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小女孩，每天和自己的小同伴们刺绣缝纫、唱歌舞蹈。

她为了维瓦利亚王国和哈斯特扎帝国的联盟嫁去了异国他乡，嫁给了一个比他快要大上二十岁的男人。

现在，父亲已经离世，自己的亲生儿子艾伦也已长大成人，她最年轻的妹妹洛扎莉亚被选举为维瓦利亚的女王。

维格里奇则丝毫不在意她的妹妹或是维瓦利亚王国会怎么样，他只在乎他那复兴帝国的梦想。

“你说我们需要谈谈，妻子。”身前的维格里奇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有什么要和我讲的吗？”

“你还在考虑雅鲁士·佩尔克的提议吗？”狄亚问。

“不，”维格里奇摇头，“我当时只是想随便听听他的想法，并没有认真考虑过他提的条件。”

“那就好，”狄亚松了口气，“他说的话让我一直不安。”

维格里奇的那双棕色眼睛打量着她，温柔地说道：“不用担心，我没打算支持雅鲁士。”

“我的妹妹会怎么样？”狄亚问，“如果她嫁给卓克的话？”

“她仍将是维瓦利亚的女王，”维格里奇说，“如果诸神保佑他们生下儿子，他将会是以后哈斯特扎和维瓦利亚的继承人。”

“那鲁多米尔和里欧呢？你对他们有什么打算？”

“如果他们对王位没有觊觎的念头，那他们将平安度过余生。”维格里奇平静地说。

“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可能要伤害他们！”狄亚睁大眼睛看着维格里奇。

“如果他们支持你的妹妹，支持她与卓克的婚姻，还有他们的孩子，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维格里奇叹气，“但反之，对王位造成威胁的人必须被铲除，这是为了王国和帝国的稳定。”

狄亚心头一颤，嫌恶感让她反胃。维格里奇竟然可以把杀害自己的哥哥和弟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就像是在讲几块挡路的石头一样。

“不要这样看着我。”维格里奇皱眉道。

“你还期望我说什么呢？”狄亚讽刺地问，“‘好的，丈夫，如果我的兄弟胆敢挑战你的权威和你复兴帝国的梦，就去把他们都杀了吧？’”

“我们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维格里奇斩钉截铁地说。

“不，是你选择了这条路，”狄亚反驳，“你为我们所有人选择了这条不归之路。”

她从未赞成过维格里奇那疯狂的想法，她应该坚决反对他的，她为什么当时没有想到这两人的结合会危及她其他亲人的安危呢？狄亚懊恼，她还是低估了自己丈夫的野心。

“这关乎着哈斯特扎帝国的未来，卓克和洛扎莉亚的结合是百年难遇的良机。”

狄亚在维格里奇的眼里看不到半丝犹豫，他保持着他那整齐的白色长发和络腮胡，有条不紊。他的一辈子都挂念着他的帝国，执意要夺回阿波利昂失去的荣耀。

“你说的良机，就是我父亲的死吗？”狄亚问道。

她的心绪无法安宁，她在脑海里疯狂地大声喊叫着，茫然、焦虑而又无助。

她回想起十八年前的婚礼，那天的大雨没有停过。她坐在马德卡林城钢铁堡的皇宫大厅内，接受着宾客们的祝贺。

旁边的维格里奇脸上一直挂着刻意的微笑，时不时朝自己这边望来。

父亲的死和妹妹的继位却能让他比在自己的婚礼上更加快乐，这是狄亚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维格里奇内心真实的渴望，以及对那唾手可得的目标的痴狂。

“你不能一直像个小孩一样看待世界，”维格里奇说，“整个王国的贵族们都像秃鹫一般盘旋在你妹妹的头顶上，等待着一个能将科尔瓦家啄食殆尽的机会。

如果我们不插手，他们也迟早会动手。你也听见雅鲁士说的了，他们在夺取能拿走的一切之前是不会停下来的。到时候可没有人能够拯救你的兄弟和妹妹了。”

真的是这样吗？狄亚问自己。她对政治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她只想让她的家人们安全。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伤害我的家人。”狄亚恳求她的丈夫。她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她和她家族的命运好像已不在自己的手上一样，连悲伤都成了徒劳。

“你知道我不能向你保证这个，”维格里奇摇了摇头，“但你要记住，你在作为姐姐和妹妹前，是妻子和母亲，在作为妻子和母亲前，你是哈斯特扎的皇后。

帝王之冠之所以沉重，是因为诸神给予王者重任，而皇后之冠则需要与其分担。”

维格里奇牵起她的手，“你的手很冷，妻子。”他包裹着着狄亚的双手，那更像是两片灼热的褶皱牢笼，而不是温暖的爱护。

这是你的责任，父亲是这么说的，她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正因如此，她总是尽力去做一位忠贞体贴的妻子、尽职尽责的母亲以及受人爱戴的皇后。

但她的努力好像总是不够，除了她的艾伦，她身边的人从未对她满足过，他们总是从她身上要求更多更多。

“我很抱歉，我今天还有事要忙，必须得走了，”维格里奇吻了她的额头，“别担心，我们会一起度过这个难关的。”

说罢，维格里奇便放开他的双手，转身离开了庭院。

狄亚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给自己打气。

她能听见庭院里孩童们的嬉戏声，宛如发生在昨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