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后事
班利特克，市长办公室内。
海曼达静坐在市长的位置上，似是在闭目养神，而那身华丽的红褐色制服也不复之前的明亮，沾染了许多的污秽，金缕披肩更是少了一半。修长的指挥刀立于桌前，但是仔细看去，就发现指挥刀已经断裂。
海曼达睁开眼睛，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却只剩下了无奈与无力之感，面色之上更是充满了疲倦。他轻叹一口气，仿佛是为了迎合他此时的心境一般，剧烈的爆炸声在窗外响起，整栋楼都微微颤抖，天花板上的灰尘随着震动落下，附在了海曼达的身上，以及他那早已被彻底蒙蔽的内心。
“队长！撑不住了！敌人的火力太强了！我们快走吧！”
一名全副武装的执法队员急匆匆地破门而入，脸上的伤甚至还在往外流血但是也来不及处理，身上的防护装甲也碎了大半，一副惶恐的模样。
可是，海曼达却心如止水，面色毫无波澜。
一道暗红色的激光从窗前划过，随后街道处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同时夹杂着执法队员们大吼着撤退的声音。
“队长！”
面对着手下的催促，海曼达只是开口道：“你们快走吧，如果能走得了的话。我要留在这里，守护这座城市到最后一刻。”
手下默然。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走也很难保证活得下来，但是总归比在这里等死要强。
手下本想再出言相劝，可是看到海曼达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打发走手下之后，海曼达不禁叹了口气，然后看向窗外，视线所及之处，又一栋楼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塌，激起漫天尘埃。
交战的声音越来越稀疏，执法队员们已经呈溃败之势，是真正的无力回天。
情绪低迷的海曼达在保持了片刻的沉寂后突然暴怒，一脚踹飞了面前的桌子，然后拿起断裂的指挥刀，近乎疯狂地砍着视线范围内的所有的东西。
片刻之后，累得气喘吁吁的海曼达跌坐在地上，周围则布满了被砍碎的残骸。
身为执法队的总队长，自己这么久以来究竟在干什么？
明明应该以保护市民为己任，可是后来却一直以市长的命令为核心，甚至为此不惜杀死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他也把这种杀戮用不得不服从命令来解释，来麻痹自己的内心，以至于在这样的过程中逐渐忘记了自己的本心。即便坚守职责，敢于质疑的安东内令他想起了一直被自己遗忘的本心，但是他依旧选择了视而不见，将其掩埋。
本以为，这样的做法可以换来城市的安宁，可是现在呢？饱受摧残的城市再次经历灾难，而带来灾难的人居然是曾经被他们迫害的市民！这让他如何面对？霍辛倒好，一死了之，城市的存亡与从此与他毫无关系，可是他海曼达呢？身为执法队员，不但没有做到保护市民，甚至连他所在的城市都在他们的手中即将被彻底毁灭，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耻辱！
还有都城那边，自打死水帮的人开始进攻，他们已经坚持了整整三天！要知道对方的力量比自己这边的十倍还要多！海曼达甚至都搞不懂为什么死水帮会有这么多人突然出现！这三天以来几乎每一刻他都在向都城方面求援，希望他们能派出军队来帮忙抵御，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开什么玩笑！班利特克城可是都城赫萨的门户，这里一旦陷落下一个遭殃的就是都城赫萨！三大家族究竟在干什么？连这点都不明白吗？！还是说该死的权力比两座城市乃至整个国家的存亡都重要？
事到如今，做再多也没用，留给海曼达的，只有与城市共存亡这一条路而已。
也许这并不能弥补他犯下的错误，但是可以让他问心无愧地赴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市区里的交战声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水帮的人的欢呼声，庆祝着他们拿下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听到那声音之中包含着的真切的激动的情感，海曼达自嘲一笑。
那么多人想要这座城市覆灭，自己的坚持在他们的眼里或许只是毫无意义的负隅顽抗吧。
也就在此时，走廊处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两道身影便是走进了市长办公室。
这二人的气质差别很大，为首的人身材健硕，脸上有着煞气浮现，显然是历经了许多杀戮的老手，而跟在他后方的人，却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始终面带着不失风度的笑容，和为首者的气质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没想到这里居然真的还有人，柯斯，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巴洛克大人，是尼牙孜大人告诉我的。”
“尼牙孜大人啊，果然就知道使唤人。”巴洛克有些不满地说道。
“巴洛克大人，还请注意言辞，要是被尼牙孜大人知道了就不好了。”柯斯笑着提醒道。
“不用你说，我明白。”巴洛克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其他人都解决了吗？”
“已经解决完毕，周围不会有任何敌人了。”柯斯应道。
“好，那我就可以好好和他聊聊了。”巴洛克说完，目光投向了刚刚从地上站起身，手中还握着那把残破的指挥刀的海曼达，只不过目光之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看你这身打扮，你应该就是最高指挥官了吧？”巴洛克开口道。
“嗯，我是班利特克执法队的总队长海曼达。敢问阁下是？”
“我是巴洛克，是死水帮中的自由人，说白了就是什么职位都没有。这是我的唯一下属——柯斯。”巴洛克象征性地给自己和柯斯做了介绍。
“那么巴洛克阁下的意思是？”海曼达并不傻，巴洛克在发现自己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杀死自己，反而是确认他的身份，肯定是有别的想法。
“我想让你加入死水帮。”见海曼达如此直白，巴洛克也毫不避讳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这些天的交战中，执法队这边以只有死水帮十分之一的力量抵挡了他们三天，在感叹着执法队战斗力顽强的同时，巴洛克也颇为赞赏他们的总指挥——也就是眼前的海曼达。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除了执法队本身战斗力的强悍，和海曼达的指挥能力也是分不开的，而对于死水帮的人来说，他们所稀缺的正是这种人才。
“承蒙阁下厚爱，但我只是一个败军之将罢了。”海曼达也是明白了巴洛克的打算，当即自嘲地笑道。
“你这是过谦了，胜负乃是常有的事，但是一个人的才华可不会因为战斗的失败而埋没。”
海曼达默然。
见海曼达没有回应，巴洛克以为他有所动摇，继续道：“如果来到死水帮的话，以你的能力肯定会被委以重任，而不是只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执法队长，况且，死水帮的壮大是大势所趋，这个国家迟早会落入我们的手中。为了一个朝不保夕的王朝献上自己的性命，可是很不值当的啊。”
就在巴洛克准备再接再厉时，有一道身影直接破墙而入！
正是刚刚来劝海曼达赶紧离开的那名执法队员！
“去死吧！”此时的这名执法队员身着外骨骼护甲，双臂处的武器第一时间就对准了巴洛克以及柯斯，倾泻着火力，同时他还冲着海曼达大吼道：“总队长！趁现在，快……”
执法队员的话音还未落，两道银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眨眼间，本该是外骨骼护甲中最为坚固的连接处被直接切开，连带着的，还有执法队员的两条手臂。
执法队员发出惨叫，断臂之处血涌如柱，而被切断的胳膊也落在了他的身旁。
柯斯依旧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到了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着的执法队员的身边，手中的两把如同弯月一般的银白色匕首上寒光闪烁。
“这样可不行啊，我可是告诉了巴洛克大人已经把所有人都解决了，不会再有任何人了，你这样闯进来，有些傲慢了啊。”
柯斯一匕划过，下一秒，执法队员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而他的头，彻底被切了下来。
“对不起，巴洛克大人，这次是我疏忽了，居然遗漏了其他人。”做完这一切，柯斯走过来向着巴洛克致歉道。
巴洛克摆了摆手，丝毫不在意。
“没事，反正也没有损失。那么海曼达阁下，我的想法你考虑得如何呢？”
此时的海曼达并没有听巴洛克说的话，而是望着自己手下残缺的尸体阵阵出神，半晌，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似是下定了决心。
“巴洛克阁下，很遗憾，我不能答应你。”
“哦，为什么呢？”
“身为一名执法队员，我的责任就是守护好这座城市，让他免受他人的入侵，而事到如今，我所能尽到的责任，就只有与这座城市共存亡！我将把我的性命，还有我的荣誉和耻辱一同埋葬在这里！”
巴洛克本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海曼达那不可动摇的神色时，只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向着门口走去。
柯斯也自然明白了巴洛克的意思，手中的银白色匕首再次开始挥舞。
片刻之后，变成一具尸体的海曼达倒在了地上，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把残破的指挥刀。
柯斯走到门外的巴洛克身边，低头示意。
巴洛克长叹一声，道：“哎，可惜了啊，本以为可以让他来为咱们效力的。”
“没事，巴洛克大人，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你呢，柯斯？你的选择呢？”巴洛克突然问道。
“巴洛克大人指的是？”柯斯疑惑道。
“当然是你以后的出路啊。虽然你加入死水帮的时间很短，但是以你的能力，恐怕仅次于‘四凶鬼’大人们了，没必要一直在我的身边当个护卫吧？”
“大人说笑了，我的能力还没有强到那一步。而且我现在只想干好我自己的职责，保护好大人，仅此而已。”柯斯微微躬身道。
“这样吗？真搞不懂你这么有本事的人怎么会愿意加入死水帮的。”巴洛克似乎对此大感不解。
“只不过也想为覆灭伽尔特尽一份力罢了。”柯斯诚恳地回答道。
“行吧，说不过你。想来尼牙孜大人也应该快肃清完其他地区了，我们去看看吧。”
“听大人的。”
巴洛克在前方走着，柯斯则是跟在身后。
不过，相比于刚才面对柯斯时表现出的轻松自若，转过身之后的巴洛克面色凝重，内心不断盘算着和柯斯的对话。
对于柯斯，巴洛克可远远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把他只是当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自己的护卫。自从在吉尔斯特小镇，哈提拉堂主剥夺了他的权力，将柯斯分配到他的身边以来，他在死水帮中的地位反而是越来越高了！
说来也是奇特，就是在当时至今的这段时间里，巴洛克和柯斯为死水帮屡建奇功，帮着各处的死水帮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目标。这样的人才很快就引起了变色鬼尼牙孜的注意，所以在这次攻打班利特克的任务中也带上了他们，而他们的表现，也是令尼牙孜十分的满意，当即决定要将巴洛克委以重任，但是却被巴洛克谢绝，理由则是只有没有任何的束缚，他才能更方便的行动，至于柯斯则是表示想要一直跟着巴洛克。出于考虑，尼牙孜也是没有再坚持。
所以说，别看现在巴洛克在死水帮中不担任任何职位，但是相较于地位，比起他的老上司哈提拉堂主都要高上不少。
然而，只有巴洛克心里明白，那些算在自己头上的功劳，基本都是在柯斯潜移默化的引导下完成的。柯斯做得很隐晦，一开始巴洛克也没有察觉，可是次数多了，他也便开始留心，才有了这样的感觉。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巴洛克能够感觉到，柯斯就是想让自己担当重任，而柯斯自身却从来都只是隐藏在巴洛克的身后，装作一名忠心的护卫，尽可能地避免引人注目。这也让巴洛克愈发地相信，柯斯来到这里绝对另有目的！也正因为如此，尼牙孜提出给他重要的职位的时候，他拒绝了，为的就是让柯斯心中的计划无法实现。
不过，巴洛克感觉自己还是低估了柯斯，因为无论他如何试探和刺激柯斯，后者所表现出的都是一副只想当个忠心的护卫的模样，这并不是说明柯斯真的没有其他想法，相反，说明他十分沉得住气，而这样的人，才是最为危险的。
但是，不管巴洛克如何猜测，他能够做得都很有限，甚至不能当面对质，要知道，柯斯这段时间所表现出的实力早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只有他掌握了切实的证据，才能向帮内求援，然后抓住柯斯。
至于现在，也只能和这枚炸弹和平共处了。
市区内的战斗已经彻底结束，残破的街道再次经过炮火的洗礼后变得更加狼藉，尸横遍野，那名为“屠杀”的机械残骸也遍布街道各处，这些令塞维伦尔人都十分头疼的机械却是被死水帮的人轻松团灭。
尼牙孜走在街道上，凌厉的目光扫向街道的每一处，隐隐能够看到角落中有着些许的人影微微颤抖。
尼牙孜轻笑一声，并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而是装作没看见一样继续朝前走去。
相比于拿下这座城市，尼牙孜更加关心的，是博古斯通巨炮究竟是被谁搞定了。
本来当时的尼牙孜在启动了开关之后，就迅速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了这里，本想着等到巨炮清扫完整座城市后再顺利过来接管，可是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巨炮发射，反而是等到了海曼达带领着执法队员回到了班利特克内。
没办法，尼牙孜只能调动人手向着班利特克发起攻击。
在拿下班利特克之后，尼牙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博古斯通巨炮的状况，但是却发现博古斯通巨炮的发射指令被人取消，不仅如此，巨炮上多了一道密码保护，很难破开，即使是他们死水帮中在这方面最优秀的专家都表示无能为力，这不禁让尼牙孜对做了这一切的人感到好奇。毕竟这样的人才可是不可多得的啊。
就在尼牙孜还在猜想究竟会是什么人时，巴洛克和柯斯来到了他的面前。
“哈哈，巴洛克，这次的战斗，你的功劳可不小啊，这些机械着实令我们头疼了好长时间，可是没想到你和你的人这么快就把他们解决了。”尼牙孜笑脸相迎，显得十分高兴，同时指了指离他最近的屠杀的残骸。
巴洛克隐晦地看了身后的柯斯一眼，这些机械究竟是被怎么样干掉的他心知肚明，但是柯斯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一样。
“尼牙孜大人过誉了，这次的行动能成功，柯斯还是有很大的功劳的。”
“哦？”尼牙孜闻言，有些好奇地望向了一直在巴洛克身后的柯斯。
“是巴洛克大人过谦了，没有他的带领，我们也很难绕到这些机械的后方，将他们一网打尽。”柯斯波澜不惊地笑着道。
对此，巴洛克不置可否，只有他知道当时自己是在柯斯的引导下才走到那里的。
见巴洛克没有否认，尼牙孜也是一笑，相信了这个说法。然后他便是注意到了柯斯手中提着的一个被鲜血浸透的布袋。
“这个是？”尼牙孜指着布袋道。
柯斯打开了布袋，里面赫然是被割下的海曼达的头颅。
“他就是班利特克执法队的总指挥，我本来想要劝降他的，结果他的意志很坚定，就只能送他上路了。”巴洛克也是道。
“哈哈，我说你一进城去哪里了，原来是去找他们的总指挥了。好，我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藏在哪里偷偷溜走，埋下隐患，没想到你已经把他干掉了，不错不错！”
“不是尼牙孜大人你……”巴洛克犯了疑惑，不是尼牙孜让他去那里找海曼达的吗，怎么现在……
“巴洛克大人之前就探查到了他的所在之处，一进城的时候，就带着我去了那里，正好赶在他要逃走之前将他拦了下来。”柯斯恰如其分地说道。
闻言，巴洛克看向了柯斯，后者脸上似乎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巴洛克也是明白，看来自己又一次被牵着走了。
“好，巴洛克，你的能力着实出众，我会在死水帮里一直给你留个位置，如果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担任！”看得出来，对于巴洛克，尼牙孜十分满意，这件事也令他对巴洛克的看重又多了几分。
巴洛克没有应答，只是躬身以表谢意。
尼牙孜也不介意，反正这样的人才一直在为死水帮出力，那么担不担当职位也就不是那么重要。
然而，接下来尼牙孜的举动，却是令巴洛克大感不解，甚至一向不流露出任何情绪的柯斯这次也表现出短暂的错愕之色。
因为，就在死水帮攻下班利特克的不久，尼牙孜就将死水帮的人全部汇聚了起来，然后无一例外的全部退出了班利特克！
死水帮里的每个人都充满了疑惑，但是对尼牙孜命令只能执行。
班利特克里活下来的市民更是一脸蒙圈，怎么气势汹汹地打进来之后又这么快就离开了？不过这样的疑虑很快就消失了，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活下来就好。
而就在第二天，另一支部队大张旗鼓地来到了班利特克城，由于死水帮的人都已经撤离，他们也是顺利接管了城市。
在他们制服之上的金色雄狮的标志也是表明了他们的身份——正是卡斯特利王族！伽尔特的掌控者！
至此，在班利特克发生的一切就这样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