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隆临渡口（三）
商之行心想：“这小孩生性好动，从这里到长宁府路程不短，便传他一些入门灵诀，以免他在船上无所事事，惹事生非。“微一沉吟，道：”好。“
金满仓大喜，忙道：”多谢！多谢！“
商之行接过赵清淑那本灵诀，粗粗看了几眼，顿时放下了心，这是一篇寻常的入门灵诀，并非烟雨湖秘传之术，他以此传授，也不算窥探别派秘籍。当下便依照灵诀，开始给金满仓细细讲解。
修仙境界通常分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炼虚合道四层。这篇灵诀便是第一层’炼精化气‘之法，乃修仙入门灵诀，只有将体内的后天精气，化为先天元气，才算脱离凡体，正式踏入修仙者之列。”
金满仓正襟危坐，全神贯注，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商之行传授灵诀。
这“炼精化气‘之法听着玄奥，实则也就是凝神静气、调息吐纳之法。金满仓虽不识字，记性甚好，听了商之行说了两遍，便已熟记在心。只是灵诀固然不难，但修炼之时须按“五行生克、八卦演变”之法一一对应，却是艰涩难懂，不易掌握。
商之行天纵之资，当年初学之时亦耗了数日之功。他原本担心过于深奥，金满仓难于领悟。不料金满仓竟然对五行八卦甚是熟悉，一点即通。一问之下，才知道那史半仙善于算卦，五行八卦乃是算卦的基础，金满仓自小耳闻目染，早已牢记于心。
商之行既惊且喜，又为他详细解说了修炼诀窍，比如调息吐纳之时，该当如何凝神静气，炼精化气之时，又该如何若疾若徐……金满仓一一记在心中，恨不得马上开始修炼。
商之行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想起自己当年也是如此，不禁莞尔一笑。但唯恐他操之过急，走入歧途，特意嘱咐道：”修仙之道，犹如滴水穿石，铁杵成针，须得意志坚定，循序渐进才行。倘若炼得心意烦躁，头晕眼花，便不可继续，须待静了下来，收拾杂念，再从头练起，否则会有重大危险！“
金满仓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早已默念起那“炼精化气”的口诀......
商之行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内舱，关上舱门。这艘船虽小，船舱也分了两进，他在内舱疗伤，金满仓在外舱修炼。
金满仓闭目盘膝，按商之行传授的灵诀，凝神静气，吐纳呼吸，却只过得一会儿，便觉双腿酸麻，浑身难受，好不容易收敛心神，摒弃杂念，没过多久，又觉腰酸背痛，头晕脑胀。他固然聪明机警，唯独少了一份毅力。忽然一阵睡意袭来，身子东摇西晃，坐立不稳，摇摇欲坠，心道：“他妈妈的，这可不行！”
走出船舱，问船公要了一盆水，把脸浸入水中。江水清冷，顿觉清醒，回到船舱，重新盘腿坐下，可没过多久，又一阵睡意袭来，便又出去要了一盆水。直到第三次，他干脆将水盆端进船舱，放在身前，一有睡意，便将头浸入脸盆之中。
这招开始管用，后来就不灵了，时间一长，双腿既麻且痛，口中哈欠连连，脑子昏昏欲睡，忍不住怀疑：“难道是我哪里练得不对？“
在他看来，这“炼精化气”之法只是入门灵诀，修炼起来应该不难！却忘了商之行的嘱咐：”修仙之道，犹如滴水穿石，铁杵成针，须得意志坚定，循序渐进……“
又坐了片刻，实在难于忍受，心想：“商师兄特意嘱咐过，倘若练得心意烦躁，头晕眼花，便不可再练“，今天也算练过了，便到此为止，明天再练罢。”当即往床上一躺，呼呼睡去，却不记得商之行还说过：”须待静了下来，收拾杂念，再从头练起”。
金满仓有生以来，第一次修炼，前后加在一起，算上端盆洗脸的时间，总共不过半个时辰。
次日清晨，他早早起床，痛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坚持到底，却只盘坐了一炷香功夫，便觉昏昏沉沉，直欲睡去，心下断然：“一定是自己哪里练错了！”
便要去询问商之行，却见内舱门紧闭，商之行正在疗伤，不便打扰。心想反正不急一时，等他出来了再说。便跑去船头，找那船公吹牛打屁，又端坐垂钓，观赏两岸风景，偶尔拿出那锭用障眼法化成的银子，暗自盘算，到了长宁府，怎生让商之行再去赌场堵一把。却再也没有心思修炼。
商之行在船舱里疗伤，听到外面动静，心想为什么这小孩在外面的时间多，待在船舱里的时间少，心下颇为奇怪，但他专心疗伤，无暇他顾，也只能由他去了。。
待到第八日，日上三杆，金满仓还在呼呼大睡，那船公走进来，将他推醒，说道：“前面便到长宁府境内了，这几天赶考的船只太多，河面拥堵，官府派人在河上拦了一道关卡，须得出示‘考牌’才能通行，麻烦小老弟去一下船头，出示一下’考牌‘。”
金满仓一愣：“考牌？什么考牌？”
那船公奇道：“你们去赶考，难道没有考牌吗？“
原来去长宁府参加大考的考生，须得提前报名，获得官府颁发”考牌“后，方能参加考试。
金满仓道：“谁说我们是去赶考的？”
那船公一呆，道：“你们不是去赶考的？前面没有考牌，官府便不让通过。”
金满仓放眼望去，只见江面之上，几艘官船，横停江心，正对去往的船只，逐艘检查，遇到不是赶考的，便呼斥阻拦，责令返航。问道：“从这里下岸，到长宁府还要多远？”
那船公忙道：“不远，不远，最多一天的脚程，只是那船钱……”心下担忧，说好要送到长宁府，半途而废，只怕要扣船钱了。
金满仓笑道：“船钱照旧。”
那船公大喜，连声道谢。
金满仓将商之行叫醒，两人离船上岸。那船公过意不去，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我看两位不像常人，便多说一句，从这里到长宁府，走官道的话要经过一个小镇，听说最近那个镇里正在闹鬼，两位要是不赶时间，最好绕道而行，那也不过多出一天的路程。“
此刻正值傍晚，夕阳西下，映的天边红霞似锦，甚是绚烂壮丽。附近上岸的人不少，都是被官府拦下的船客。两人混在人群中，沿江而行，走了大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条岔路。所有人都选了左边的沿江小道，右边那条宽阔的官道，却无人行走。显是全都听说了闹鬼之事。
金满仓心头一动，问道：”商师兄，你见过鬼吗？”心想商之行是修仙者，说不定还真的见过鬼。
商之行笑道：“自盘古开天，鸿钧传道，这世上便只有‘神仙妖魔’四道，哪有来的鬼？所谓鬼，那是凡人无知，见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或遇到诸般离奇巧合，凭空想象出来的罢了。“一边说，一边向右边官道走去。
金满仓微一犹豫，也跟了上去。他最是怕鬼，原本不敢走这官道，但听商之行说世上没有鬼，又想有他是修仙者，便真的闹鬼，有他在也不怕。
只是仍不放心，边走边问道：“那为什么大家都说，人死以后变成鬼魂，要停留七日七夜，不肯离开？“坊间鬼怪传闻，活灵活现，他多有听闻，向来深信不疑。
商之行笑道：”那是阴魂，不是鬼魂。人死之后，九窍洞开，三魂六魄离体化作阴魂。但就算是修仙者，阴魂离体，也无法长存，时间一到，便即消散，就是所谓的七日七夜，才肯离开。这是天道使然，非人力所能改变。”
问道：”在船上之时，我见你前两日还在船舱内修炼，之后便一直待在外面，那是为何？“
金满仓愁眉苦脸道：”我一坐下来修炼，便要睡觉，说什么也没用，也不知道哪里练错了。“
商之行问明情形，笑道：“你练的没有问题。这‘炼精化气’之法乃入门第一关，确实极难，非要下大毅力、大苦工不可，否则一练便会，那天下岂不人人都成修仙者了？”
金满仓听得自己练得没错，放下心来，当听到他说”非要下大毅力、大苦工不可“，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他聪明机灵，但心无定性，要他下“下大毅力、大苦工”，委实比要他小命还难，苦着脸道：”原来修仙这么难，就有没有容易一点的法子吗？“
商之行道：”魔教有一门灵诀，名为‘苍穹吞天决’，修炼起来，倒是又快又容易，但那是魔教的镇派之宝，除了教主之外，谁也不传。”
金满仓心道：”魔教的镇派之宝，我又怎学得到？你说了等于没说，便是白说！“
商之行瞧出他心思，心想：“这小孩自小缺乏管教，惫懒懈怠，我须得训诫一番，以免他将来误入歧途。“脸色一正，肃然道：”修仙之路，步步艰辛，不进则退！你若好高骛远，想一步登天，我劝你趁早回金山镇当个凡人，也好安度一生，否则将来一步不慎，坠入万丈深渊，受那身死道消之苦，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金满仓见他神情严肃，气势逼人，急忙点头称是，心中却道：“我只想学几手法术，又不想得道成仙，又怕什么将来后悔了？“
商之行又温言道：“你们烟雨湖乃八大仙门之一，赵师叔身为烟雨湖掌教，无论地位和修为，都人所难及。你有幸拜在她老人家门下，若还不知珍惜，加倍痛下苦功修炼，岂非身在福中不知福？”
金满仓忙道：“是，是。”心下颇不以为然：“她收我为徒，那只是巧合，又不是诚心实意的。现在她自己不知所踪，我这便宜徒弟还能当多久，能不能当下去，老天爷才知道。”忽然心念一动，问道：“商师兄，你们仙门的规矩，是不是拜了师尊，便不能另投他派？”心想倘若能改换门庭，我便拜他为师，反正就学几个法术，给谁当徒弟哪不都一样？
商之行摇了摇头，正色道：“那自然不行！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倘若无缘无故，另投别派，便是背叛师门的行为，不仅要遭受本门重罚，更会被天下修仙者所唾弃。”
金满仓嘀咕道：“那我们镇上的铁锄帮和斧头帮打架，一方要败，余下的帮众便投奔到另一方，非但没有人唾弃，胜的那方还大加称赞，夸奖他们弃暗投明，大有眼光。”
商之行一笑，心想：“这小孩倒会狡辩。”说道：“你说的那是小帮小派的行径，稍大一些的江湖门派，都有帮规戒律，对叛变之人惩罚极重。何况我们修仙门派的仙规戒律，可比江湖门派更严厉多了。“
金满仓好生失望！他自小混迹底层，对规矩端方向来不觉得什么，好比帮镇上的商户拉客，谁家出的钱多，就为谁家干活，在他看来，见风使舵，随机应变，乃理所当然之事。
两人快步而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看见路边竖着一个石碑，横匾上刻着三个大字。金满仓只认得最后那个“镇”字，那也是因为与金山镇牌坊上的那个”镇“字一样，这才勉强认得。问道：”商师兄，前面两个是什么字？“
商之行笑道：”江口。“
金满仓一愣，叫道：”原来这儿就是江口镇。我听老道师傅说过，云国除了长宁府，便是金山镇和江口镇这两个风水宝地了。金山镇靠山吃山，江口镇靠水吃水，两个镇子各有依仗，不分高下。”
商之行忽然停步，抬头凝望前方，皱眉道：“果然有些古怪。“
金满仓吃了一惊，问：”怎么？“顺着商之行的目光望去，却什么看不见。
又走了五六里地，脚下出现一条青石板路，却是已经到了镇口。抬头望去，这江口镇规模不小，似乎有上百户人家，街道两侧，商铺一间挨着一间，颇为繁华。
走进镇子，金满这才发现不对！此刻正是傍晚时分，但一眼望去，镇上空空荡荡，竟连一个人影也不见，忍不住心头砰砰乱跳，颤声道：”商师兄......你的伤，伤好了吗？“倘若商之行说伤没好，他打定主意，宁愿绕路回去，也绝不进这个镇子。
商之行道：”在船上疗伤几日，已无大碍。“
金满仓心中微宽，忙道：”那咱们快点走，趁还没天黑，赶紧通过这儿。”
商之行点点头，道：“你跟紧我。“大步向镇里走去。
金满仓心道：”你便不说，我也非跟紧你不可。“亦步亦趋，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