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丰收之神
赫穆一边重复斯凯克冕下的要求,一边以一个扭曲的不成样子的姿态单膝蹲下,勉强完成了这些动作。稻草人却还不满意,对脚下的人类说:
“然后,你要毕恭毕敬地喊,‘一切田地的守护者,人类立身的根基,至高无上而又平易近人的斯凯克冕下,我祈求成为您的信徒’!”
威斯缇托本来在边上看好戏,听到这个要求,他走到赫穆旁边,小声说:“这种话不能乱讲的,你考虑一下。”
赫穆盘算几秒,总归觉得跟这个小稻草人玩一会“神明过家家”没什么大不了,于是他把斯凯克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一遍,极尽诚恳卑微。
在赫穆头顶,稻草人斯凯克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它的两条手臂嚣张挥舞着,像是拥有天下子民的帝王。
它拿捏着语气说:“那么,我允许……”
噗——哗!斯凯克冕下的话音未落,它呆着的这块木桩猛地从中间断成两截,咔嚓一下,小稻草人的身子难以置信的向后栽倒,好像它承受了它接不起的什么东西,要被无形中的法则抹杀。无数的稻草嘭地炸开,它那几块破烂的裹身布也烂成碎片,那方块白纸上通红的嘴炸得到处都是。或发霉或干瘪的稻草如同坠落的星星,掉了赫穆满头满身。
“这是……”赫穆不明所以。就在他诧异时,这些稻草被一阵看不见的龙卷风聚在一起,它们迅疾地重聚,一眨眼的工夫,就重新变作了稻草人。只不过,那张画着面孔的白纸好像不是稻草人自带的,它还是碎片的模样,拼不起来。稻草人用两条手臂捂住它,把他们按在自己枯黄的脸上。
威斯缇托好像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偷偷笑了一声。
稻草人用轻咳来掩盖自己的尴尬,它外强中干的神态难以消退。(真奇怪,虽然对方的纸脸都碎了,赫穆还是能从稻草上感觉出它的情绪)。它讪讪地说:“呃,这张脸是农田主人的小女儿用蜡笔给我画的,她是在我醒来后,愿意相信我的第一位信徒,呃,我准许你们跟随我,要不要收你们当信徒,我还得考虑一下……呃,现在把我重新放回到木桩上去吧。”
木桩的断面极其光滑,几乎是一面可以照人的镜子,不像是被用斧头或任何钝器砍断。赫穆中肯地说:“冕下,您回不去,这个断面您也看得出来,显然不是我们两个能做到的。您是不是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了。”
稻草人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星星星,这是谁干的?”它现在是一个有腿有手的可移动稻草人,于是它开始认真地一边徘徊一边思考。“谁?是不是觊觎丰收之神的神位?谁?难道想分走我的信徒?你们惹怒了伟大的斯凯克冕下!”
嗯,丰收之神是一个稻草人,倒也合理。赫穆这样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微笑,他拍拍稻草人的肩膀——它从木桩上倒下来之后就比赫穆矮一些了。赫穆关切地说:“丰收之神,您是哪位神灵冕下的天使或是从神吗?我们两个要往西边去,是不是能到哪个教堂跟神讲一讲您的困境?”
斯凯克的稻草脑袋旋转一百八十度,拉长脖子将脸伸到赫穆面前,它的纸脸气得哗啦啦掉落,这火气很旺,旺得要把自己点燃。它自豪而激昂地高歌道:
“我是正神!不是什么从神!我来自人类,我的信徒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凡是殃旱涂涝,深灾重疫,凡有质妻鬻子,白骨露野,斯凯克冕下都会降临世间,点枯为穗,指死为生。济苦解难,挽困扶危。降下五风十雨,救民千瓦万户。”
这一番高论讲完,它满意地点点头向四周致意,仿佛在等待掌声。田野里十分寂静,蛙鸣稀疏,草虫无声。稻草人的身后就是正在开裂冒烟的土地,它的高歌确实有那么一点可信性。
赫穆愣住,慢慢地说:“什么?”他不是不懂话的内容,他只是觉得描述很扯,起码任何居民都知道,丰收之神是被人们封的神位,并不是“自古就有”,也不是“创世造人”的。是一个被放在人心里的念想,而不是一位真正可以起到作用的真神。可是谁听说过稻草人能讲话呢?
潜行者把头发上的稻草清理干净,漫不经心回答道:“就是说,它是个灾星。走到哪,哪就缺衣少食,卖儿卖女。”
稻草人呸了一声,抓起地上的几把稻草扬他脸上,铁锅炒豆般反驳道:“我不是灾星!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来到世间,人们不知感恩,已经将我遗忘——”
说到遗忘这件事,它的身子前后摇晃,好像很是痛苦。
“去你的,”威斯缇托刚刚认真清理的头发又被稻草占领,他的鼻孔紧缩一下,下巴左右动动,想给稻草人一点颜色看看,他说,“掌管植物生长的是最初之始,是生命女神,不是你。你就骗人吧。”
听到这种大不敬的话,稻草人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脖子一挺,回击道:“祂是世界的春天,负责萌芽,我是收获。我是秋天,把果实与清凉带给人类!”
威斯缇托不甘示弱:“世界的秋天是终结之末,是祂结束生命的旅程,不是你这个冒牌货。”
稻草人站直身体仔细打量他,才说:“那你就错了,他是冬天,结束一切,准备将世界让给春天。”说完,它就温柔地蹲下来,抚摸干燥的地表,稻叶做的脸上带着慈爱。
威斯缇托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进入辩论模式:“冬天是极值之峰,是祂把严苛的寒冷砸在人们心里,我相信没人会否认这一点。”
稻草人把地皮上一根蔫蔫的杂草连根拔起,发现这条小草在地下还有一米的根茎,正在肆意吸吮土地的养分。稻草人叹口气:“极值之峰在夏天,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就是祂来临的时候。”
似乎是发现赫穆仍在疑惑,稻草人那张看不出模样的纸脸,竟表现出超乎二维表面能展现出的生动,祂点点头:“我还可以确定地告诉你,如果一定要用季节描述你们现在知道和承认的几位正神,那么颠覆之镜是轮回的力量,让季节轮换不至于停滞,畸变是混乱的表现,给予人拿不定的倒春寒和秋老虎——谢谢你,威斯缇托·席卡若先生,你的这番质疑让我回忆了起自己曾是什么,我需要找回自己的权柄,重新为人类发声。”
威斯缇托被一个陌生人,不,陌生稻草在没被告知的情况下叫出自己的全名,着实有些吃惊。
“至于你……”稻草人似乎不是在说谎,祂刚才用手按着的纸脸碎片在这时展平,自动拼好,一丝缝隙都看不出。祂对赫穆说,“我看不出你是什么……我知道这很冒昧……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也帮我找回丰收的神位吗?”
祂幼稚里透出一点丑陋的纸脸此刻露出丰富的表情,用蜡笔画出来的眼睛和嘴巴竟然都能活动。赫穆很是有些动心。关键不在于他是不是想给对方当信徒,关键在于,如果走到大街上,他就可以说,自己是跟随救主斯凯克冕下游历阿诺彻瑟,而不用担心别人认出他“再世以太”的身份,这不是两全其美?
“好,我们应该怎样帮你呢?”赫穆识趣地跑过来,搀扶稻草人起身,冲他笑一笑。
威斯缇托不满地在祂身后说:“喂,稻草人,我还没答应你,怎么就用‘也’了。”
稻草人一看自己这么快就得到两人的帮助,倨傲地晃晃脖子:“我……我想起来了,我需要一颗心脏,一颗在水中燃烧的火苗做成的心脏。”
“那委屈您跟我们一起步行向西走。整个阿诺彻瑟入春以来,还没有下过一场大雨,恐怕马上就有旱灾,我们得尽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