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鉴者
温泉公园小小的更衣室中,哦,不,不能叫更衣室,毕竟衣服都被清空拿去别处,也没有谁家更衣室会装修成这样:
没有一扇窗户,没有任何装饰的墙壁光秃秃立在四下,一盏正经灯也没有点。无数烛火沿着整个房间摆满一周,最后都汇聚到房间西侧墙壁一尊神龛的正下方,黑暗也汇聚在这里,汇聚在神龛里神没有面孔的脸上。嗯……应该说,不是没有面孔,而是黑暗将它淹过。
在神龛两侧,两个女孩的身影朦胧地显现出来。一个还是小学生样子,另一个二十来岁。她们都低垂着头,了无生气。正是乔吉娅与戴芬。
一个身穿钴蓝色长袍带着兜帽的生物虔诚跪在神龛下,兜帽在他头部的轮廓不是椭圆形,而是接近正方形的,某种支楞着两边的东西。他拼命解释着:
“怎么会呢,我最崇高的神,我怎么会试图抹去您在我灵魂深处留下的限制?我喜欢这个脑袋……不不不,我没有试图让它消失……真的,我早就不在意人类的脸了……”
“鉴者大人,您在祈求什么?”一个不知趣的声音突然闯进这个房间,打断了屋子里向神狡辩的家伙。
“费尔南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出去,出去!”鉴者没有回头,他(或者是“它”吧。)慌乱地说。
这位鉴者手中有一个蜡烛,但是跟房间周围摆的不太一样,蓝色烛身,深红色火焰,配色显得有点猎奇。它朝着手中的蜡烛轻轻吹了一口气,霎时间,屋子里摆满一周的其他蜡烛全部熄灭,而手里这一根跳动几秒。变成绿色。
几乎是同时,无形的压迫从鉴者身上离开,有形的质问从它身后响起。
“我来是问问您,伊利亚·加夫列应该怎么办,自从知道了是自己亲手谋害自己的父亲之后,他就陷入了完全崩溃,意识涣散到甚至不能支撑正常生活,我们,我们放过他吧。”
“放过他……”鉴者恢复了平静,不对,它可能是有些生气了,“与吾神签订契约之后又出尔反尔,我凭什么代替神放过他?”
“我们都知道,伊利亚只是被你用来与神做交易的抵押物,只要你愿意,是可以帮他骗过神的!”费尔南多则是真的生气,“我们在选择信仰神的时候,不是希望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吗?哥哥,你真的变了。”他本来站在门口,说完这话,就朝着自己哥哥走近一点。
“想骗神?且不说代价有多严重,你已经对我们的神产生质疑了。那好,即便不作为神的代行,只是作为你哥哥,我好好跟你说说。”鉴者兜帽的形状变回了椭圆形。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
“是谁,在接受任务之后,故意破坏神谕物?我把至关重要的,比我命还重的腕表给他用,难道是让他突发善心把它扔到温泉里?”
费尔南多走近哥哥一些。一缕寒光从他手腕处显现:“伊利亚确实不对,但至少不应该让一个儿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杀死他父亲!哪怕……哪怕换一个人,也……”
鉴者嗤笑一声:
“你不感到荒唐吗?模仿第一起失踪案有人绑走那个男孩的手法,把这两个女孩子绑回来是你出的主意!我本来狐狸状态时没有任何理智,但现在却能够让乔吉娅·卢索尝试缩短它出现的时间,戴芬·比安奇可以让我成为一只有智慧能说话的狐狸。这已经有成效了,伊利亚却想脱离我们,是我的错?”
鉴者凶狠地咬咬牙,没有给费尔南多说话的机会,它接着说:
“要不是伊利亚把表扔进温泉使它坏掉,我们需要去找修表的吗?也对,伊利亚还把自己的远方表弟介绍到我们这个组织里,完全可以让他去找加夫列,是不是?我们不是让这个小败类去了吗?”
这位疯狂狐狸脸的面颊隐隐冒出动物似的毛发,他的语气越来越暴躁:
“他不仅蠢到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了应急组,还没能修好表。表叔老加夫列连门都没给这位五毒俱全的混混侄子开。只有亲儿子伊利亚能帮我们达成目的,父亲对他根本不设防。”鉴者的兜帽轮廓变了几变,一会能看见狐狸耳朵,一会是人的头。
“无论如何,我们根本没必要杀了老加夫列。”费尔南多慢慢说,他拖延着时间,小心翼翼走到哥哥身边,已经很近了,他能大致看见哥哥的尖尖的鼻吻。他手中的利刃也做好了准备。
鉴者的声音森寒地从狐狸嘴里出来。它猛地转头看向自己弟弟:“我哪里就想杀那老头?这小子当时拼命想找回身体控制权逃离我,从伊利亚把生命、灵魂乃至一切都交给吾主开始,他就不再属于他自己了。我不让老加夫列永远沉默会怎么样?你还能安安稳稳站在这跟我顶嘴?笛力45号药剂早就灼穿你的喉咙,让你生不如死了,知道吗?”
费尔南多被那张扭曲的满是触手的毛脸吓坏了,他连退两步。对方的强大伴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不加掩饰地碾压着他的理智。
“好了,费尔南多,乖宝宝,我把你叫做懦夫难道是诋毁吗?你可不是有胆量把你哥哥怎么样的人,回去吧,袖子里的匕首也不要让我再看见,磨的不够锋利,这也不是能伤人的物件。”
费尔南多看见它手里捧着的蜡烛,火光是绿莹莹的,它捧得那样紧,蜡油从烛身滴到手上也浑然未觉。
不,皮肤组织还是有感觉的,鉴者的手已经被冻成紫色,乃至发黑坏死。
“这蜡烛……”费尔南多隐隐猜到这是什么,以至于做不到也想不到任何反抗的意愿,他的脸一会青,一会蓝,一会惨白,一会变成完全的灰暗。好像一个蹩脚的画家抄袭别人时,被观众揭穿,于是恼羞成怒,一把打翻调色盘。
鉴者并没有在意弟弟的表情,狐狸脸的它还在不在意弟弟的感受,都很难说,他的话冷冰冰的:“还有。记着找到戴芬的那只宠物银鼬,解决掉它。不用对这个驯兽师有什么怜悯,那小玩意太活跃了,不灭口,迟早有一天会坏我们的事。”
“是……鉴者……大人。”
在他转身走出更衣室前一秒,鉴者朝着手中的蜡烛轻轻一吸,烛火重新变成深红色,墙边其他蜡烛也好像从未熄灭过一样,从神龛脚下向鉴者身后的方向逐个亮起。
看不见的重量压在鉴者周围的空气中。
“主啊,主,您是一切的分界者,公正的裁决者。我不是已经把那两个女孩的灵魂送给您了吗?我怎么会再让她们阻挡您给我的恩赐?请听我解释……”鉴者虔诚地亲吻蜡烛的火苗。它那些由触手组成的毛发也温顺地贴着脸。这些毛发无疑被烧到了,表面起了一层冰碴。
他丝毫不在意,继续装模作样,表现的像个最虔诚的虔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