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与兰姆西主教的重逢
山峰上的夏天,稍稍迟些,连带着教堂的景也姗姗来迟。人间四月,芳菲已尽,教堂繁华,渐次盛开。暮春的时候,林子是并不吵闹的,只有偶尔的几只布谷鸟飞来飞去试嗓子。然而今早不知是太热还是怎么的,忽然有许多不知名鸟儿报晓鸣叫,此起彼伏,应和一片。
加埃被这些响亮的乐手叫醒,看看手表,不到4点40。西半边天还墨色水润,鱼肚白从东边灰青的幕布上已经撕开一片口子,然后橘黄,橘红也半遮半掩,藏到这层白纱扇后,含蓄地抿嘴偷笑。但亮黄色不是个端庄的,它锐利地掀破欲拒还迎的伪装,把光芒率先照到茶树的家门前。
疯狂星期四,来了!
没等人叫,加埃爬起身——这并不是因为他被绑匪关的太久,以至于产生依恋和信任的美好情绪。(比如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为了避免发出声音或留下鞋印,他没有穿自己的皮鞋,这是一种来自潜意识深处,莫名的本能。他小心推开窗户,爬上去,再一点点滑着跳下来。没错,他又想试试周围的坍缩弹和出口情况。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颠覆之神刻意不想让他好好探索,教堂正厅那边竟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至于吵架内容,加埃模模糊糊听出来自己的名字,这不听听,都对不住起这么一个大早!
他弯着腰,从窗台下面,一步步循着声音,来到教堂正厅的菱形窗框下方,窗户整体位置在墙面上很高,不用担心躲着听被发现。他稍微直起一点身体,这样能听得更清楚。
谁料想,第一个给出有用信息的,就是个陌生的声音,那是一个情绪上听起来并不太稳重的人,但他的嗓子好像被药伤过,因此他如何着急也说不快:
“准是衣冠教团跑去告密了。圣塞勒涅上边的人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已经开始全城搜捕灵主和坍缩教徒,缉捕令贴的到-处-都-是!还让菲德尔来教《忏悔录》?他在赶来的路上被抓住啦,免-不-了严刑拷打!你们现在,把我也骗过来教课!”
然后是一个女人尖细的嗓音,应该是纳塔丽:“灵主还在沉睡,我们不能让他的化身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吧。”
老主教艾维若可能站的位置离窗户远一点,他的声音很不清楚,呜呜噜噜地。
他还没讲完,第一个丝丝拉拉的声音就怼回去说:“实在不行,直接从意识层面摧毁这个加埃盖诺的存在,强行唤醒灵主,至于劳埃,那只蠢鸟爱干嘛干嘛去,没有它,我们一样可以推翻光暗!”
艾维若靠近窗边,他的声音变大了一些:“不行,先不提加埃盖诺怎么样,灵主的复活计划也绝对不能拔苗助长,否则带来缺憾怎么办?”
纳塔丽毕竟有些良知,她让这二位小声点,然后试探着说:“我们先把这一周的课程至少上一遍,如果灵主还没有受到刺激醒来的迹象,再尝试把加埃盖诺的灵魂剥离出来,然后给他做一具粘土身体吧。”
见另外两位都不太满意这个计划,纳塔丽严肃地说:“我们是要成为正统教会的,尽量还是不要滥杀无辜,万一这事败露,咱们发出什么解释也不能堵住悠悠之口。”
他们希望看到灵主有醒来的迹象?听到这种说法,加埃却有了些主意——也许之前杀手先生说过的假扮计划真的能起作用,我们可以互相配合,来个鸠占鹊巢。但是,难度颇高,风险颇大。不过一般来说,做什么事都是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因此值得一试。
老艾维若看看窗外的青山,与那些欢快的鸟儿不同,他心情很沉重:
“唉,也行,就像兰姆西说的,时间不多了,之后咱们三个轮班,一天给他上二十个小时的课吧。用最快的速度,尽量让他想起来自己是谁。”
那个音色像老旧磁带的兰姆西其实不太高兴,但是主教艾维若已经同意,二对一,他也只能答应。
对于“二十个小时”的课程,加埃正要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听纳塔丽忽然道:“呀!五点了,我得叫他起来吃饭和参加考试了。”
加埃二话不说溜回卧室,脱掉站上灰尘的袜子藏在床底,擦擦头发上清早的露珠,装作平静地躺好,因为出去一段时间,他的被窝已经凉透,现在重新暖热已经来不及。为了掩饰,他只能装作睡觉不老实踢被子,把它推到一边。
他屏息调整心跳速率,终于在纳塔丽进门前一秒做好了“熟睡”准备。然而纳塔丽忧心忡忡,根本没花心思查看他精妙的伪装成果,她只是匆匆叫他洗漱,吃早饭。
加埃盖诺用完早饭,见到了刚才要抹杀自己意识的家伙——兰姆西穿着一身长长的深绿色袍子,戴着绿色面具,眼睛处是两篇灰色纱布,挡住别人与他对视的目光。他并不高,与纳塔丽差不多的身形,但是他站着,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从他身上向外扩散,仿佛狂风巨浪里,雷打不动的涟漪。
“这……这位老师是……”加埃乖巧地说。
兰姆西不理他,连一点动作也没有,加埃莫名觉得,他的灰纱背后的目光很特别,他在透过即将离世的死人看一个活人,或者说,在透过一个活人,看一个即将复活的死人。
纳塔丽不想看到师生这种冷场的态势,她赶紧说:“哦,这就是给你讲《深海忏悔录》的老师,之前因为一些小事,他耽搁了行程。至于艾维若先生,他要考你销骨药水的制作,时常半小时到四十五分钟,之后没有其他考试,一会考完就上课。”
但是内心已经盘算好的加埃装作头痛,他按按自己的太阳穴:“新教师……您是一位大主教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是说,我可能没见过您,但是……”
兰姆西轻轻哼一声。
“我是说,拉姆齐?或者兰姆西斯?”加埃用一种很犹疑的不确定的口气说:“平白的,这个名字就跑到我嘴边来了。”
纳塔丽没有掩饰好自己的惊讶。
加埃盖诺继续说:“抱歉,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您的喉咙还好吗?”
兰姆西上半身向后退了一点,他的嘴微微张开,但是没有说话。
艾维若立刻打圆场:“你瞧你这孩子,还能未卜先知,这老伙计就是叫兰姆西,还真是嗓子不好使,他脑子也不好使,一根筋,但教你也是绰绰有余。”
他把话讲完,就拍拍自己的老朋友:“你看,学生跟你有缘,好好教。”
兰姆西伸出一只焦色的伤痕累累的手与加埃握住,那好像是一场大火的痕迹。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一点对被冒犯到或被开玩笑的不快,相反,可能是顺着这聊天的意思,他开了一个小玩笑:“你好,加埃,许久不见,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