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
先前甩门将人挡在外头之后, 罗翠微并未回到床榻上,而是一直站在门后的。
轻咬着唇角, 红着眼眶,满眼的水光潋滟,就那么瞪着紧闭的门扉。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脑子里似乎有两个罗翠微在叉着腰互相指着鼻子跳脚。
懂事贴心的那个罗翠微在劝:他是去做正事,又不是贪玩, 必定是出了茬子才多耽误了这几日, 做什么要为难他呢?
作天作地的那个罗翠微在闹:他言而无信!无端端晚归三日,不知道家里有人会提心吊胆吗?关在门外都算轻的!
总之她一会儿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一会儿又觉自己蛮不讲理,直将自己搅和得头疼,半晌也没个定准。
直到那挠门声响起,她再忍不住,呼啦一声将门扯开。
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
见房门被打开,云烈没说话, 慢慢将那只挠门的手收回去背在身后。
俊朗刚毅的脸庞微仰, 漆黑双眸迎着房内溢出的幽幽灯火, 神情和软地看着她,不见一丝恼怒波澜,倒像藏了点愉悦欢喜。
“地上凉,”罗翠微吸了吸鼻子, 哽咽道, “你起来……”
见他还是没动, 她心中疼泛软,便将自己的手向他伸去。
云烈的眸底倏然灿亮,像被谁撒进了一把星星。
他的唇角弯起笑弧,徐徐抬手,却并未直接去握她温热的手,而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衣袖,他手上的寒意便不至于沁着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罗翠微眼中浮起懊恼与自责,大颗大颗的眼泪就那么不要钱似地猛掉。
她觉得无理取闹的自己真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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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掉泪,云烈心头一揪,再顾不得装可怜,倏地站起身来。
想要抱住她,却蓦地想起自己身上满是冷幽幽的霜露;抬起大掌想替她擦眼泪,又怕自己手上的寒意沁着她。
高大的身躯手足无措,慌得似要瑟缩成一团。
“怎么哭了?”
仓皇中,他伸手虚虚扶了她的明显瘦削的肩头,将她整个人转过去面向房内,轻轻将她推着进了房,反手将门掩上。
她掉着眼泪不吭声,任由他轻推着自己朝前走了两步后,倏地旋身,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此时的云烈手比脑快,双臂已在须臾之间绕过她的后背,将她拥住。
温热的泪脸若有似无地贴在他的颈侧,伴着压抑的抽噎,烫得他的心尖都要打卷儿了。
“我身上凉,你先……”
随着他这句慌乱的提醒,脖颈上的那双藕臂倒圈得更紧了。
云烈无奈,臂上略一使力,将她抱起,迈开大步匆匆走到床榻前,稳稳将她安顿在床中做好。
又扯过被子将她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半蹲在榻前,隔着被子握住她的右臂。
“有事耽搁了几日,回来晚了,叫你担惊受怕,”他的喉头滚了好几滚,每多说一个字,嗓音就更痛喑几分,“你要打要骂,要脾气,都行,只求你别哭。”
罗翠微抬起朦胧泪眼,抽泣着问,“为什么……为什么晚归?”
颤糯糯的哭腔里全是心惊与后怕。
“熊孝义带了人越境去北狄那头探查一些事,无意间现了两个被关押起来的暗桩同袍。”云烈耐心地将逾期晚归的缘由讲给她听。
正如他们之前揣测过的那样,那两名在北狄埋了多年的暗桩身份被勘破,才失了与临川这头的通联。
熊孝义找到那两名暗桩时,他们已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刑讯拷打,遍体鳞伤自不待言。
既他们身份已被勘破,若将他们继续留在那里,除了赴死殉国,他们不会再有别的结局。
熊孝义当机立断,决定将这二人救出带回。
虽他此行带了两名小将同去,可毕竟被救出的那二人身负重伤,无法独自行走,只能由熊孝义等三人轮流背着赶路。
如此一来脚程自就慢了,险些被北狄的追兵咬住尾巴。
“他们为了躲过追兵,半道寻了隐秘处藏了一日一夜,待那些追兵退了回去,才继续往咱们这头赶,因此就多耽搁了三日。”
在这被耽搁的三日里,云烈也是心急如焚,不知那头生了怎样的变数,便迅速调整了防务,加强了戒备枕戈待旦,以防对面突然来袭。
直到昨日黄昏熊孝义等人被安全接应回到自家营地,他才放下心来,马不停蹄就往家赶。
这惊心动魄的过程听得罗翠微止住了泪,张大美眸忧心不已,“受伤的那两人,如今都得了救治吗?军医那头的药可还够?”
临川军常年钱粮拮据,手头稍稍宽裕时便先紧着口粮,军中常备的药材极少,这事她是知道的。
见她终于止了泪,云烈松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顶,眼中笑意柔和。
“别担心,都是外伤,性命并无大碍。天亮后会有人送他们回来,到时请济世堂的大夫再细细诊治,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毕竟那两人身上有伤,不宜跟着他连夜赶路,只能待天亮后再用马车送回来。
“若钱不够,你记得同我讲,如今我这里有余钱了,不怕的,”罗翠微点点头,伸出手来擦去自己面上的泪,又侧身往里让出一半的被窝,“你说你都十几日没合眼,快躺下睡吧,旁的事咱们明日再说。”
云烈站起身,噙笑亲了亲她的额角,“你先睡,我去洗把脸再……”
见她立刻不满地嗔瞪自己,他纵容地勾起唇角,叹道,“那,你陪着我去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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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见床头立架上搭着的玄青云纹锦外袍,云烈抿紧止不住上扬的唇角,却藏不住眼里连绵起伏的欢喜。
他不在家时,他的小娇妻就这么将他的袍子立在床头,时时睹物思人?
不过他没说破,笑着将它取下,披到罗翠微的身上,并替她系好系带。
那袍子的下沿垂到她的脚面,宛如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可爱得很。
云烈心中一悸,倾身在她唇上啄吻几下,这才领着她出了寝房。
外头风冷,她便躲在他身后,揪着他衣角亦步亦趋。
陶音做事仔细,夜里也会在小炉里留些碳火,煨着热水备用,倒也方便。
云烈匆匆净了面,又在罗翠微的要求下就着热水泡了泡脚,将周身寒意尽褪,这才打横将她抱回房中。
“你睡,别管我,”罗翠微拢了拢身上的袍子,盘腿坐在他身旁,“我就看着你睡。”
因她白日里一直坐立不安,夏侯绫早早将她赶房躺下,便叫她睡得有些颠倒,这会儿是半点困意都没有,精神得很。
“我又没要做什么,你那一脸防备是几个意思?”云烈侧身朝她挪了挪,笑得无赖兮兮。
“哪有一脸防备,快睡快睡,”罗翠微将两脚伸进被中抵住他的身侧,嗔笑嘀咕,“而且大夫也说了,有孕初期不让胡闹。”
她原本还想与他分房睡来着。
被窝温软,有她的馨香,这让云烈心神松弛,积攒十几日的疲惫顿如排山倒海,脑子里像塞了团吸饱了水的棉花,当即就不太好使了。
眼皮瞬间若有千斤沉,他咕囔了一句后,将她的双脚捂在心口,闭上了眼。
约莫过了半刻,云烈忽然睁开眼惊坐而起。
床头的长烛燃烧过半,烛火莹亮,轻曳。
坐在他身旁的罗翠微被吓得不轻,口齿含糊道,“做、做噩梦吗?”
“吓死我了,”云烈低头抓了抓凌乱的顶,半梦半醒的目光随意瞥向她,“我梦到你跟我说你有孕……你在吃什么?!”
大半夜不睡觉,坐在床榻上吃东西,这是在很不像罗翠微会做的事。
罗翠微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甜白瓷小罐子,又抬头张嘴给他敲了敲衔在齿间的梅子核,“蜜糖腌梅子,我近些日子害喜太厉害,吃这个……就好一点。”
云烈僵了好一会儿,忽地又倒下去闭上眼。
假的,还在做梦,根本就没醒。
啧。
待到卯时,罗翠微忽然越过云烈下了榻,匆匆奔出去呕了个撕心裂肺,云烈才彻底醒过神来。
原来不是做梦,他的妻子竟当真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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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吐到双腿软的妻子抱回房中后,云烈还不知该做些什么,陶音与夏侯绫已闻声赶来。
云烈手脚都不知该放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呆在床前。
怔怔看着这二人熟稔地服侍着她漱口,又给她喝了小半盅不知什么东西熬的汤,再扶她躺好。
从头到尾,他都像处在一种恍兮惚兮的幻境中。
直到将罗翠微安顿好后,夏侯绫恭敬地向他执了礼,又请他出来单独说话,他才像是被一点一点扯住那恍惚的虚空迷雾中。
晨间的空气轻寒,院中一株腊梅上已缀着零星小花苞,隐隐有幽冷暗香。
“你怎么会在这里?”总算回过神的云烈压着胸腔内那不住翻涌的喜悦与震撼,蹙眉看着不该出现在此的夏侯绫。
罗翠微曾对他提过夏侯绫真正的身份,因此夏侯绫出现在此,让他有了一点不太妙的揣测。
夏侯绫垂,恭谨应道,“京中那头或旁生了一些隐患,似是指向翠微;因此奉家主之命,前来护翠微周全。”
她一来就得知罗翠微有孕的消息,不愿惊动罗翠微,便将自己真正的来由隐在心中,就等云烈回来。
云烈以指按住眉心,“谁?何事?”
罗家数代不涉朝局,如今那“京中富”的盛名又被黄家顶上,按说如今已不存在木秀于林的风险。
什么样的隐患,会让罗淮担心波及长女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