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这日傅颖照旧在宅子里监工, 忽然有人疾步进到院中来通传,说昭王殿下已到了门口, 她赶忙出门相迎。
见礼过后, 云烈只带了宋玖元随她一道入内。
“难得殿下亲临, 宅子却才建了一半, 这下可当真是蓬荜生辉了, ”傅颖无奈浅笑, 边走边道,“此刻想请殿下落座奉茶,都没个像样的地方。”
云烈向来不拘泥这些小节,淡淡抬眸扫向中庭回廊的连柱长椅, “无妨的,就那儿吧。”
见他姿仪随和, 傅颖便也少了几分拘束,一路领着他与宋玖元往廊下去, 调侃的笑眸瞥了瞥云烈手中那颗烤橘子。
“殿下真是客气, 来就来吧, 还带这么别出心裁的伴手礼。”
云烈拿起那颗烤橘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是王妃殿下特意为本王准备的。”
这是他方才成功调戏娇妻的战利品,怎么可能送人, 呿, 想太多。
跟在他身侧后方半步的宋玖元十分想送他一对白眼。
分明就是他从王妃殿下手里讨来的, 不懂他在炫耀什么。
其实傅颖也不过就那么随口玩笑, 虽觉他郑重其事的答复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再刨根究底。
三人在回廊的长椅上随意坐下,便步入正题了。
“昭王殿下事务繁忙,今日亲自登门,想来必有要事。”傅颖直截了当地将话挑明了。
“新得了一点消息,有些事需向傅七姑娘求证。”云烈朝宋玖元挑了挑眉后,便像个没事人似地,低头开始剥橘子。
傅颖闻言凝了神色,郑重看向宋玖元。
“傅七姑娘,”宋玖元的神情较之前严肃许多,“傅家从前是否曾与北狄人有过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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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这消息是熊孝义从北狄救回来的两名暗桩所言,傅颖便知道这事抵赖不了。
能被临川军派出去做暗桩的人,全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忠耿战士。
这些人无畏生死,刀斧加身尚不能移其志,只求不辱使命,传回的消息无不经过谨慎证实,绝不会拿似是而非的推测或听来的传闻交差。
傅颖知道,这事必须合盘托出,半点隐瞒或含糊都不能有。
毕竟北狄滋扰西北几十年,闹得临川六城人丁凋敝、百业荒废,直到前些年云烈领了临川军主帅之位后,经过无数大小战役强硬震慑了对方,这才使六城渐重又了些气象。
今日若不将这事说个一清二白,傅家就很可能被打上通敌的印子,下场不言而喻。
“是北狄人来桐山见的我,”傅颖正色看着宋玖元,余光却攫着那个闲散剥橘子的云烈,“当初他们那位领意图带领北狄结束游牧、兴农商百业,不知听了些什么,便派两个人辗转通过昌繁邱家寻到桐山来,说想与我家做一笔生意。”
宋玖元扭头,见云烈正若无其事地将一瓣橘子往嘴里塞,似乎并不打算接手主导这场谈话,只好又继续看向傅颖。
“什么生意?”
傅颖摇头:“我没问。虽傅家无人上过战场,与北狄人没有家仇私恨,可我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
待对方表明身份后,她根本没与对方深谈,当场将人扫地出门。
“之后,我还勒令傅家上下与昌繁邱家断绝了一应往来。”
云烈见傅颖与宋玖元都望着自己,索性将剩下的半颗橘子一口吞了,拍拍手上的橘皮残渣,“嗯,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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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傅家出来后,宋玖元张口想说什么。
云烈拍了拍他的肩膀,按住他的话,“回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了几时步,又到了尚未挂门匾的昭王府门口。
恰巧罗翠微正在门口张望,云烈便丢下宋玖元,举步上了台阶,走到她面前。
“看来倒是我的事比你先办完,我要与宋玖元一道回去说些事,”云烈挑眉,眸中噙笑,“一起走吗?”
说着,他伸手将她鬓边一缕碎拢到她的耳后。
罗翠微摇了摇头,“待会儿木匠师要过来,我得瞧瞧他给我画的柜子图样。”
“不能让夏侯替你看?出来这么些时候,当心累着你。”云烈蹙眉。
“大夫说我也要适当活动着的,”罗翠微眼儿滴溜溜一转,闪过古怪的笑芒,“诶,我的橘子呢?”
见她将手伸到自己面前,云烈愣了愣,尴尬道,“吃了。”
罗翠微板起脸,扯了他的衣袖往门里走,“你跟我进来一下。”
云烈一头雾水地由着她将自己拉进大门内。
大门后的墙角处有一个雕花石墩,罗翠微拎着裙摆站了上去,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墙,“到这儿站好。”
那墙角在门后,此刻四下近前也无旁人,是以云烈虽满心茫然,还是满眼纵容地依她指令走过去,乖乖贴墙站好,略仰脸看着她。
不知她这闹的哪一出,他没敢吭声;又怕她从石墩上跌下来,赶忙虚虚抬手环住她。
站在石墩上的罗翠微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一手撑在他脑袋旁边的墙上,做出恶形恶状的模样。
“谁同意你吃我的橘子了?还来。”
云烈莫名吞了吞口水,弱弱提议,“我……回去重新烤一颗还你?”
“想得倒美,现在就还!”
还没等云烈问出“怎么还”,她倏地垂下乍红的娇颜,来势汹汹地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亲吻极为彻底,唇舌交缠,相濡以沫,极尽惹火之能事。
她这少见的主动来得太过突然,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以说是十分刺激了。
猝不及防的云烈头一次在这事上落了下风,一时脑袋懵,双颊透骨的火烫,竟还有些可耻地腿软了。
当他稍稍缓过神,正准备投桃报李时,他那位最近格外皮的娇妻却已鸣金收兵。
在他茫然的注视下,满面通红的罗翠微扶着他的肩头步下石墩,又扯过他的衣袖拉他挡在自己面前,一路将他推着出了门。
她伸出微颤的手替他拢紧了披风,意有所指地往他腰下瞥了瞥,得意地挑了挑下巴。
“好了,你回去忙你的事吧。”
说完,顶着一张气焰嚣张的红脸,转身快步往里走去,没多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怎么一副大仇得报的气势?云烈怔在门口好半晌,缓缓垂眸,这才如梦初醒。
他两手揪着披风将自己身前遮得严严实实,咬紧牙根似恼似笑。
他的娇妻从不吃亏,先前被他调戏了一把,就想出这个更加无耻的手段还击——
撩他一身火,然后把他丢到门外。
不得不说,这手段极其残忍,且下流。
很好,这梁子结大了,今夜若让她安生睡了,他名字倒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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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罗翠微看过木匠师画的那些柜子图样,又提了一些格外的要求后,已是申时。
眼见已无旁的事,夏侯绫便道,“咱们回了吧?”
罗翠微赶忙摇了摇头,笑着攀住夏侯绫的手臂,“阿绫,你陪我上市集去逛逛吧。我在家闷了这些日子,还没去市集上瞧过热闹呢!”
她先前故意惹了云烈,叫他吃了个大大的闷亏,报了“一箭之仇”后,才得意了没半个时辰,她就意识到自己又冲动了。
一想到今夜必定会被那个记仇的家伙折腾出花儿来,她顿时就乐不出来了。
夏侯绫想了想,道,“最多只能逛半个时辰,酉时之前咱们必须得回家。”
“行,就半个时辰吧。”罗翠微沉痛地点头应了。
她能想象,云烈必定已准备了许多加倍无耻的手段,就等她回去当待宰的小羊呢,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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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还算热闹,只是卖的东西多是些生活必须的寻常物事,对罗翠微来说实在没什么新鲜玩意儿。
逛了最多两盏茶的功夫,她就一脸无趣地扯了扯夏侯绫的广袖,“算了,咱们回吧。”
夏侯绫如释重负,笑着点点头,尽力替她挡开人潮,护着她一路往外走。
行到临近街口处,终于脱离的拥挤的人潮,罗翠微突然一阵恶心,赶忙躲到一旁的大树后头去干呕半晌。
夏侯绫无奈又心疼地轻拍着她的背,待她终于消停了些,这才叹了口大气。
“非要来,人多不舒服了吧?”夏侯绫取出绢子替她擦擦嘴,没好气地瞪她。
罗翠微弱弱一笑,指指巷子里头的市集,“阿绫,你替我去买一点腌梅子,顺道再帮我讨些水来漱口。”
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夏侯绫便扶她靠着树干,“那你在这儿等我,很快就回来。”
夏侯绫抬眸向对街的两位路人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朝市集的方向偏了偏头。
那两人略略颔。
自夏侯绫对云烈说了罗家派自己来的缘由后,云烈便派了暗卫时时护在罗翠微周围。
只是云烈与夏侯绫都不愿惊动罗翠微,便默契地对她守口如瓶;加之她近来也甚少出门,因此也没察觉身边有暗卫跟着。
这时的罗翠微难受得紧,压根儿没注意夏侯绫的这番动静,只顾耷拉着脑袋,抬手压在胃部苦笑着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快去。
夏侯绫走后,罗翠微缓了好半晌才直起了腰,随意朝四下打望着。
此处是市集的出入口,又临街,虽不像市集中那样拥挤,可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是有的。
她远远瞧见有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一身银白厚袍,手中却拿了把折扇,忍不住就扬了唇。
真是什么怪人都有,大冬天拿把扇子。
罗翠微正暗自偷笑着,却见那男子直直朝自己走来,不禁面露疑惑之色。
那男子快步近前,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客气地朝她揖了个礼。
“冒昧打扰姑娘了,”那汉子的口音虽有些怪,举止神色倒是有礼的,“在下初来乍到,似是迷路了。想请教城中的客栈在何处?”
见是问路,对方也客气有礼,罗翠微便温和地笑答,“如今城中各处都还在建,还没听说有客栈。”
她先才呕了一阵,精神恹恹的,此刻不过是强撑着笑脸罢了。
那人似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又道:“那,可有能落脚的地方?”
“若您不忌讳简陋些,可往东边去瞧瞧,”罗翠微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他不算朴素的衣着,“我隐约听人提过几句,似乎那边有几座草庐设了大通铺,专赁给人歇脚过夜的。”
那人一听,面露喜色,“多谢多谢。”
见他问完路却没有想走的意思,罗翠微忍下心中的古怪之感,笑着催促道,“天色不早,您还是早些去看看为好,以免迟了没铺位。”
“说的也是,”那人笑着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朝她近前半步,“姑娘实在心善,今日承蒙指点……”
他的话音未落,罗翠微只觉斜后侧有人风似地卷到面前,半挡在了自己与那男子之间。
疾步掠来的夏侯绫广袖一扬,状似无意地在那男子的折扇前挥了挥,旋身面对罗翠微,递上装着梅子的小木盒,还有一竹筒清水。
定睛一看是夏侯绫,罗翠微没好气地按着胃部弯了弯腰,“吓我一跳。”
“给你水,快漱漱口,”将竹筒递给罗翠微后,夏侯绫顺势推着她背过身去旁边漱口,又回头看看那人,笑吟吟道,“这位是……”
“问路的。”罗翠微随口答了,将竹筒递到唇边。
听得身后的夏侯绫似在对那男子说,“不必客气,您慢走”,罗翠微便没在意,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以示送别,就专心漱口了。
她便没瞧见,那折扇男子瞠目愣在原地好半晌后,眼神还是涣散,而对街那两名暗卫也迅速靠过来,一左一右挟着那男子脚步虚浮的身躯,飞快地离去。
待罗翠微漱完口,转身又要攀着夏侯绫的右臂,却被夏侯绫拉到左边。
“我右边这袖子上沾了脏东西。”说着,她将退远几步,将右手背在身后使劲甩了甩袖。
罗翠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她有孕后脑子时灵时不灵的,方才又吐了一阵,人不大舒服,便也懒怠多费神,“哦”了一声后,取了颗梅子塞到口中,“走吧,回去了。”
挽着夏侯绫慢慢走了一段路后,她随口道,“你袖子上沾什么了?”
“迷药,‘拍花子’的人拐子们惯用的那种。”夏侯绫扭头瞥了她一眼。
就让她以为那人只是个满街“拍花子”的人拐子吧。
罗翠微如梦初醒:“方才那人的扇子?”
见夏侯绫点头,罗翠微大怒:“太不像话了!暗算堂堂昭王妃,居然只用寻常的‘拍花子’迷药,简直没将我放在眼里!”
夏侯绫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
总觉得,这人自打怀孕之后,脾气变大了,脑仁儿却变小了。
也好,比从前好忽悠,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