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容柔嘉一回到院子,底下的人就将关于萧明赫的情报呈至她的案前。半天时间,探子已经从天下网罗了萧明赫的消息,表面上的查了一干二净,深处的也被探子挖出了不少。
容柔嘉展开书信,信件开头就让她有些讶异,此人并非常山新任太守,天启朝廷尚未推选出新任太守。
而这个男人,是威震九州的天启摄政王!
自从第一眼见到萧明赫,她就觉得这个男子不一般,年纪轻轻的就能成为太守,不是家门显赫,那便是天纵之才,生来就是在这世间要立一番事业的。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萧明赫就是天启的摄政王。传闻摄政王萧明赫一把清霜剑将匈奴单于斩于马下,取其首级。
那日狂风怒号,鸦青色的王旗在硝烟四起的战场上迎风招展,黑色铠甲少年端坐马上,手持清霜,面上点点血迹如傲雪中的寒梅,显得他越发英姿勃勃。烈风吹动少年的披风,呼呼作响,似金鼓鸣号。纵使马下尸横遍野,少年亦无所畏惧。
那年萧明赫不过十九,未及弱冠。
萧明赫一战成名,受到天启百姓爱戴。
容柔嘉秀眉微挑,轻笑一声,只道此人好心计,她若是不让人去调查他,只怕被他耍的团团转。既然他不道出真实身份,那她也不揭穿。
萧明赫不说出身份,自然有他的想法。
两国一向是和平共处,不曾开战。只要萧明赫不在清泽生事,她仍然可以把他当做常山的一个小太守。
让容柔嘉怄气的是,萧明赫不能在清泽出事,她不仅不能揭穿他,还得暗中派人保护他。若是萧明赫在清泽出了事,那两国少不了各种冲突。
容柔嘉合上书信,垂眸思虑片刻,随后对书案前跪着待命的暗卫下达了暗中保护萧明赫的命令,并且不能让萧明赫知道。
洛水院。
萧明赫取出书信,展开书信仔细阅读,他只觉得越看越有趣。
容柔嘉,是大周现存的唯一一位公主,皇帝年幼,且手中并无实权,所有政务文书的批准皆需要容柔嘉的首肯。容柔嘉处理政务的能力完全不亚于男子,对付那些政敌也是丝毫不手软。她与傅修林乃是青梅竹马,容柔嘉掌权之后便重用他,事事皆会与他商量。坊间传言,日后,丞相不是丞相,丞相变驸马。
最让萧明赫觉得此人有趣之处便是容柔嘉极力推荐女子入仕参军,力排众议,在朝堂上舌战群雄。毋庸置疑,最终赢的是她。
萧明赫明白此人若能为友那是最好,一旦成为对手,怕是棘手。
……
容柔嘉承诺的那批粮食在许诺当日已经送到。
运送粮食的军队早就派人到粥棚提前知会他们,白米不消几时就能到,还望粥棚的厨子快些准备。
城中的粥棚在戌时就接到了粮食,粥棚里的厨子立马将白米熬成粥,在军队的配合下,将白粥送往各个医馆以及隔离棚,那里的百姓最需要的便是白粥。
其余居家的百姓,会由士兵将白粥送往家门,待士兵走后方能开门取白粥。
隔离棚中的患者不知外界的情况,只知道自己与家人分离,往后的日子生死难料。他们身染瘟疫,又难以饱腹,仿佛置身于无底黑暗之中,没有光,也没有人来拯救他们。
等死吗?不,他们不想!
人在最无助之时,会将希望寄托于外人,期盼那些人能够救赎他们。
一小队的士兵将粥棚熬好的白粥放在隔离棚外,并高声告知隔离棚中的大夫和患者,白粥已送到。
有人大喊道:“白粥!是白粥!咱们有粥喝了!”这话无异于一颗石子丢进平静无波的水池,顿时人声鼎沸。
突然,有人猛的跪下,双目含泪,抖着唇好久说不出话。许久,那人接着猛的一磕头,“多谢长公主!长公主乃大周之神明!护佑我大周!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隔离棚中的人见此情境,内心感慨万千,连跪一片,高声直呼长公主千岁。
容柔嘉说的没错,他们还没有被大周放弃。
随后,大夫和患者自觉的排起了长队,各自领了碗白粥。
此时手中捧着的这碗白粥已然成为他们心中的光,不仅填饱了肚子,更是温暖了快要死去的心。普通百姓亦是值得被救的!他们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穿着粗布短衣的老妇人眼眶里泪水打转,怀中的孙女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自己的祖母。
她的祖母用皱着皮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孩子,我们得救了,我们没有被放弃。”只可惜尚为孩童的她并不晓得祖母的意思,她只知道他们有粥喝,终于不用再挨饿了。
容柔嘉自然也知道了被藏匿的粮食找回的事,她更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相信不久之后,她定会还清泽太平。
只是,那句“长公主乃大周之神明”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又是少不了弹劾。那些与她相背之人就会借此大做文章,污蔑她不敬陛下,陛下才是大周的神,她怎么称神!
容柔嘉并不在乎这些,她几年来被弹劾的次数不少,不怕再来几次,只因她信容闻。
萧明赫耳目极广,探子也将容柔嘉到任至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经收集全。称她为神明,这些百姓也敢喊,不怕因为他们这么一喊便将容柔嘉置于险境,朝中那些大臣不把她弹劾死才怪。
他越发觉得这位长公主有趣,承诺百姓半日内就会将粮食找回,果不其然,还真被她找着了,许诺必兑现。
看来就他所掌握的这些消息远不够他去了解这位长公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日后少不了交锋,她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有胆识有雄心也有谋略,他在天启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能拉拢容柔嘉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萧明赫自然也不愿意与她有什么纠葛。
入夜的清泽无比安静,今夜无月,清泽万籁俱寂,无鸡鸣之声,亦无吵闹之声。
连日的奔波是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了的,萧明赫不是神也不是铁打的,在安排好明日的事宜后也就草草入睡。
万物无声,是梦,这梦仿佛被迷雾缭绕,让人看不清方向。萧明赫如同就生活在这梦境中,清清楚楚地感受着梦中那男子的情绪变动。
萧明赫极力想看清那人的脸,却徒劳无功。
那男子身穿劲装,气宇轩昂,手持清霜在庭院中舞剑。
清霜乃是萧明赫的佩剑,但那人绝不是萧明赫。萧明赫不记得他会这种招式,且他从来不在庭院中舞剑,萧明赫都是会去王府的演武堂舞剑。
庭院的角落栽种着株合欢树,合欢树开的正盛,整棵树冠都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微风拂过,那些花随风摇曳,看起来像女子羞羞答答的模样。
秋千挂在合欢树粗壮的枝干上,上面坐着名女子。她穿着黛色撒花烟罗衫,手执竹林清风刺绣扇,静静地看着庭院中的男子,一切岁月静好。
这让萧明赫更加确定此人定不是他,他尚未娶妻,王府中亦无妾室通房,天启没有女子能进入他的院子。而且他的院子更是没有合欢树,合欢寓意夫妻和睦,欢喜余生,他孤身一人,种这种树做什么。
萧明赫能清楚的感知到男子的心情,他是愉悦的,那男子甚至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都是这样。
瞬间,梦境转换。男子端坐在马上,身后是千军万马,一身黑色铠甲风姿绰约,意气风发。
霎那间,男子嘴角流出鲜红的血丝,剑眉紧皱,最终不堪倒地。他身后是战旗飘扬,可那战旗就与男子心灵感应一般,战旗也随着男子倒下。
这一切来的太快,萧明赫来不及从愉悦中抽身,便生生地体验着这份痛苦。就好像将他凌迟一般,他不是那男子,但又好像是。
他死了吗?萧明赫并不知道。
床榻上的萧明赫梦呓着,“不要!不能死!”他反反复复的就是这几句话。额头不断冒出冷汗,眉头紧蹙着,青筋暴起,就好像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终于,萧明赫从梦中抽身醒来,深深地出了口气,还好这只是梦。
萧明赫看向窗外,曦光微露,从他封王后,这梦他就做了太多遍,以至于他完全能记住梦里的内容。
那只是一场梦,却让他觉得这是他亲身体验过的。从战马上坠落的疼痛以及内心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像是要将他硬生生撕裂一般。那男子倒地时想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妻子,所有的不甘心与痛苦都在萧明赫的脑海里十倍放大。
多次出现这种梦必定不是偶然,他也曾试图去调查,也只能从清霜入手。清霜乃是四百年前大虞一位名匠所铸,后来成为贺北穹将军的佩剑。将军死后,此剑又被赐给多位将军,兜兜转转,期间清霜的主人有多少人,主人又是谁皆已无法查清。
贺将军一生无妻无子,战功赫赫,为大虞百姓称颂。断然不是梦中的那人,所以他到底是谁,又为何频频入梦来。
……
天上撒下几缕晨光,照亮尚未苏醒的清泽。
容柔嘉放心不下那些患者,早早就起了床,依旧由银画服侍。简单吃过早膳就准备带着银画去医馆探看患者,张思连夜赶往常山押送药材,故而无法跟随在容柔嘉身侧。
在银画的强烈要求下,容柔嘉不得不戴上面纱后又戴了帷帽,重重保护。
“殿下,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可不好。”银画帮忙戴上帷帽,又整理了容柔嘉的衣领。
容柔嘉任由银画摆弄,心里想的是如何请萧明赫一同前往医馆。
洛水院的萧明赫自梦中惊醒过后也未曾入睡,自始至终都在苦思冥想。
容柔嘉踏入洛水院之时,正好瞧见萧明赫推开门走了出来,萧明赫身着墨灰色锦云纹长袍,头戴银冠,神韵独超。
萧明赫清亮的眼眸自然也注意到了院子多了个人,是容柔嘉。
“不知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本宫想请太守一同前往医馆,不知太守可愿意?”
“却之不恭。”
容柔嘉是想请萧明赫一同前往医馆,萧明赫摄政多年,必然有他的手段。常山在他手里能够快速恢复生机,想必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既然萧明赫愿意亲自带领大夫前来清泽,也多少是愿意帮助清泽。届时巡查医馆,若是有什么漏洞之处,萧明赫也可帮忙指出。
距离太守府最近的医馆是问世医馆,问世医馆是清泽中最大的医馆,同样也是此次瘟疫中收留患者最多的医馆。问世医馆占地极大,医馆后院的隔离棚少说有十来个,容柔嘉每次巡查医馆亦是从最大的医馆开始。
容柔嘉出发前并没有人去医馆通知,所以医馆里的大夫和药童都不知道今日容柔嘉前来。即便知道了,他们也多不出心思去顾及她。
容柔嘉和萧明赫他们到达医馆时,医馆并没有人出来迎接,直到他们进入医馆才有小药童发现,只是并不知道这便是当朝公主。
容柔嘉扫视整个医馆,一路上微蹙的眉头终于松了几分。医馆内的所有人皆戴着两三层面纱,他们更为接近患者,所戴面纱自然要多几层。医馆里也少了之前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每个药炉都冒着白烟,沸腾的药水几乎将药盖顶开,随后就有药童将黝黑的药汁倒入碗里,端入后院。
萧明赫自然也在观察着整个医馆,医馆井然有序,没有当初常山医馆的那种慌乱,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他虽然不是周国人,但也希望清泽能够快速恢复,不要再次波及常山百姓。
他不是大夫,无法替他们解除病痛,只能在对自己有利的基础帮拉他们一把。能不能拯救这些患者的性命,只能看这些大夫的能力。
下一个医馆是济世医馆,在城东,一行人赶过去尚需一盏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