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良久之后，容柔嘉才脱出萧明赫的怀中，虽然脸上的泪痕清晰，却也不让人觉得她惨兮兮的，反倒是冷艳中添了分娇弱。

萧明赫从怀中取出玉簪，玉簪发凉，手心却炙热得灼人。指节分明的手摩挲着玉簪，他低头看了眼手中分玉簪，抬眼又看了容柔嘉发髻间的凤钗金冠。

容柔嘉在宫中娇养惯了，那些衣饰哪个不是出自名匠，哪个不是价值连城。活了二十几年，萧明赫第一次心生怯意，他有些害怕她不喜欢。

容柔嘉怎么看不出他的犹豫，她不言语，在萧明赫疑惑的目光下卸下自己的凤钗和金冠，两者同时拿在手中并不轻。

她掂了掂它们，抬眼凝望着萧明赫，是她鲜少露出的温柔，“明赫，我可以不要这些凤钗，他们于我来说更多是禁锢，我戴着它们，便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约束于心。可最近有人同我说，她希望我能够循心而动。”

话落，“哐当”一声，容柔嘉将手中的金冠凤钗抛落在地，笑言:“我只要你的玉簪。”

她抛得洒脱，没有丝毫的犹豫，萧明赫这才轻缓地为她戴上玉簪，先前的金冠显得她高贵冷艳，如今换上玉簪，反倒是多了几分清丽，红衣配玉簪，清雅脱俗。

容柔嘉主动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又有些粗粝，虎口处还有厚茧，那是常年握剑所磨出的。她动容，心中隐隐有些酸涩，强力压下他们，笑道:“你知道在大周，男子送女子玉簪是何寓意？”

萧明赫颔首，“这是未婚夫才能送给未婚妻的，这玉簪是我母妃留下的，她希望此簪能够送给我未来王妃。无论何种寓意，在我看来，这玉簪只有你能佩戴。”

容柔嘉得万千尊荣，听过奉承的话不在少数，却没有这一句“只有你能佩戴”来的动听。

她学会了循心而动，前世之所以为前世，那就是前世之种种皆为过往，已不必执着。

是人，她的确不必执着，但宋晏洲的清白她会为他讨回，他受奸人所害蒙冤而死，不该被后世唾骂。

容柔嘉不由得握紧了萧明赫的手，转瞬又松了力，她并不想让萧明赫知道这些。

待回到太光殿，禾静苑中早有人在等待着她，是苏宁和傅修林。容柔嘉没有让萧明赫离开，而是继续牵着他的手进了禾静苑。

这些事无需避讳他，宫变就在这两日，他迟早会知道的。萧明赫不是没有经历过宫变，有他在，反倒是多一人出谋划策。

禾静苑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包括银画和张思。

苏宁见他们二人牵着手，心道这二人什么时候勾搭上了，那傅修林要怎么办？她暗中偷窥傅修林，却见他神色无变，不是有人说傅修林喜欢长公主吗？怎的他见了此情景，竟无动容？

果然，这男人真会忍。

四人静坐，最先开口的是苏宁，“殿下，前两日太师向下官讨要了虎啸营的兵符，臣将准备好的假的兵符交给了他。太师准备在暗中调动一万虎啸营兵力包围皇宫，一千兵力包围长公主府。其中臣与高武已然通气，届时会同太师一起从盛元门入内。”

这是要变天了，萧明赫心道。不论是宫变还是打战，都是要露刀见血才会停歇，她着急赶他走为的就是避免此次宫变波及到他身上，她在保护他。

“大抵是明日，太师会请朝假，随后高武会率先带兵禁军包围皇宫，将陛下与殿下及一众大臣逼至万清华，太师届时会以清君侧的名号，要求一众大臣站队，他们的目的就是杀了您，挟陛下号令群臣。”苏宁道。

容柔嘉并未露出丝毫的慌张，不疾不徐道:“我已命高武抽调逼守在玄天门的兵力，绕过朱雀门至盛元门后方，伺机而动。将军则与张铎一同入内，候在身旁，亦是随机而动。”

萧明赫神色晦暗，半晌才恢复清明，“宫变与打战争略有不同，宫变最常用的便是围、压、缴、杀。最先是包围皇宫，将皇族贵胄包围于内，随后施加压力，若是得逞之后，他们便会缩小圈子，将皇宫众人集于一处，这便是缴。最后是杀，明日最危险的便是陛下与长公主。”

萧明赫所说甚有道理，在座的几人，唯有萧明赫与苏宁真正上过战场，纵然傅修林与容柔嘉读过兵书，论上兵道还得是他们二人。

傅修林颔首，亦是同意萧明赫的观点，他略显拙计，“依王爷的意思，张铎之计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陛下与殿下还未察觉之时包围皇宫，一步步锁紧，最后斩草除根。他们的目的不是清君侧，而是取而代之。”

“所以，在他们包围皇宫之时，我们便要从另一军队抽调兵力，形成层层包围之势，宫中还要隐藏一部分兵力，将他们分散到各个宫殿，届时便是关门打狗。”

将张铎一众人夹击在中间，主兵力在外，宫中兵力为辅，负责保卫大臣的安全。

张铎怕是至死都想不到她早已在他身边安插了如此多的人。她遮了五年的锋芒，会在明日大显。

她并不喜欢杀人，但不惧杀人。是她的东西，谁要是敢来抢，都要付出代价，甚至是他们的命。

苏宁倒不是害怕此次宫变，她心中总是有说不明的担忧，弄得她手脚有些冰凉，“若是他们明日便逼宫，留给我们布防的时间并不多，且时间匆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殿下您还得备一手，但愿一切能照我们计划进行。”

傅修林心中亦是道不明担忧，但见到容柔嘉与萧明赫坚定的神色，便被驱散了不少。成败就在一举，明日赢了，这大周江山便不会易主。若是输了，他们这些人逃不过必死的结局，但又何妨，为国而死，实为忠义。

可苏宁潜伏在张铎身边，届时对于张铎来说无异于是叛变，若是事成，以张铎睚眦必报的性子，定是会百般折磨她。

他不放心她潜伏在张铎身边，可是他自己让苏宁去刺探张铎口风的，亦是他担心苏宁的安危。

这不显得有些口是心非吗？换做从前，他派人去做卧底从来不会这般替人操心，命运皆是掌握在他们手中罢了，可那是苏宁。

傅修林不断告诉自己，他担心她只是因为苏宁在朝中任要职，是一国之将军，若是卧底失败会很丢脸的。

对，一定是这样。

他终是忍不住开口，担忧之意是条狗都听得出来，“苏宁将军还是为自己留一后手吧，你待在张铎身边，最危险的是你。”

容柔嘉浅笑，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倒是什么也没说。她不是没听说过“丞相变驸马”，依傅修林的性子，寻常闺阁女子一定是看不上的，作为朋友，她甚是担心他能否娶到妻子。倒是如今看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容柔嘉已经不担心了。

苏宁颇为同意，她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她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都没死，可不能败在一次宫变之上。

“多谢丞相提醒，下官定会为自己留后手的。”

容柔嘉掩住笑意，“的确，将军一定也要保护好自己。”

几人彻夜长谈，一夜匆匆，结束之时已是月落。

天尚未大亮，傅修林与苏宁走在冗长的宫道中，苏宁从银画那里讨要了一盏宫灯来照明。

苏宁走在傅修林身旁，发现他的步伐比平日里要慢上许多，宫灯的烛火照得他脸庞若隐若现，半边隐匿在黑暗中，一半澄亮。

宫道中只有他们二人，并无任何的宫女太监。

傅修林直视前方，步子未停，“将军，天虽未大亮，但也不至于到需要宫灯照明的地步。”

苏宁知道他在问她，为什么要明灯。

“与魏国大战时，被敌方主将得逞，他持剑在我眼上划了一道，不过是看不清东西罢了，幸得并未至眼瞎的地步。”

她忽地一笑，似是自嘲，“若是真瞎了，便是真的看不到我白家沉冤得雪的那日了。”

所以，再艰难她都会活下去，不过只是看不清东西，无碍。

傅修林顿了下脚步，不由得握紧拳头，喉间有些艰涩，“你同我说说那一战的情景，可否？”

苏宁摇了摇头，她不愿提起，并不是那一战输了，而是在那一战她失去了在军营结交的所有挚友。

她判断敌情失误，致大军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敌方炮火不断，她的挚友们带领着军队为她杀出一道血路。所有突围之人皆没能活着离开战场，永久地留在那个孤寂的黑夜。

后来，她踏着他们的尸体，一路夺回十二座城池，从此一战成名。

众人只记得她将敌军将军之首悬挂在军旗上的血气模样，又何曾记得她的脚下是森森白骨。每每午夜梦回，她总能在梦中听见挚友们的声音，凄凉又哀痛。

都是因为她。

她神色戚戚，有些咬牙切齿道:“这伤是我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