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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拆屋效应

方掌柜没料到他话题转得如此快,愣了一下后,才谨慎地回答道:“是寄附铺里的账房先生石志写的。”

谢玄示意陵泉:“你跟着去将石志带回来。”

“石志……”方掌柜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说,“年初时候,石志母亲病重,他便辞工回去照看老母亲了。石志的家在宁武县,快马距卢阳郡有一日的路途。”

陈朝颜面色微微一冷,先谢玄一步道:“方掌柜确定借契是石志写的,且石志年初就回宁武县的家中去了?”

“这……”方掌柜不是那么确定地回答道,“石志走时是这么说的,至于是不是真回宁武县,草民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办案的时候,时常遇到嫌疑人说假话,但陈朝颜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就在她打算进一步逼问时,谢玄目光挪过来看着她,嗓音平和道:“把你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

陈朝颜看他两眼,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配合地又问了一遍。等她问完,谢玄赞赏地朝她勾一勾唇后,看着方掌柜道:“你也再回答一遍。”

他的嗓音依旧平和,但方掌柜的面色却霎时一僵,继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起来。之后更是砰砰磕上两个头,胆惧道:“草民该死,王爷饶命!”

谢玄声冷道:“回答问题。”

“是。”方掌柜低垂着脑袋,颤巍巍道,“石志是草民前年私养的外室石娇儿的胞弟,草民架不住石娇儿哀求,也见石志确有几分本事,就将他安排到了寄附铺的账房做事。寄附铺原来的账房年事已高,草民原意是让石志跟着好好地学习个一年半载后,接替账房老先生。石志在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负草民的厚望,确实很老实本分。但去年下半载老先生走后,他就慢慢暴露出本性来。”

方掌柜说到这里,半是苦涩半是愤慨地停了片刻,才又继续道:“银钩柜坊虽有些规模,但为生意长久,借贷从不超过一百贯。石志接手账房后,开始两月也很守规矩。但去年十月往后,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胆子便一日壮过一日。借贷从原先的一百贯,慢慢地涨到两百贯、三百贯,后来更是涨到了周大人手里的五百贯!”

“草民知道后,怕他继续下去会生出祸事来,便将他连着石娇儿一起,都给撵了。撵后,他们去了哪里,草民、草民就不得而知了。”

陈朝颜的面色又冷两分,“这两张借契事关周忠才被杀案,方掌柜确定不得而知?”

“这……”方掌柜哭丧着一张脸,“王爷明察,草民确实差人到周家催过周大人赶紧还钱,但从来没说过要他拿命来还呀!”

还在装傻充愣!

陈朝颜懒与他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也就是说,方掌柜确定这两张借契是石志所写了?”

方掌柜依旧哭丧着脸:“银钩柜坊还留有石志不少的笔迹,陈姑娘若是不信,可差人去取来对比。”

“方掌柜刚才说,不知石氏姐弟去了何处,”陈朝颜看两眼借契上那几枚孤零零的指纹,又看着他,“可为何这两借契却是昨夜才写的?”

方掌柜身子霎时一僵,就要求饶之时,谢玄却懒得听他再废话,冷着声,吩咐陵泉道:“拖下去!”

“王爷、王……”

陵泉上前,点住他的哑穴,拎起他的衣襟,蛮横地将他给拖了出去。

片刻。

院子里便响起了鞭子抽人的声音。

陈朝颜惊讶地看向谢玄。

谢玄懒洋洋地问道:“陈姑娘可知道柜坊是做什么的?”

陈朝颜看一眼外面后,说道:“你说。”

“柜坊是专营钱币和贵重物品存放与借贷的机构,”谢玄起身,慢慢地踱到窗前,半倚着窗框,一边看着院子里重楼对方掌柜行刑,一边说道,“有僦柜、寄附柜、质库、质舍之分。”

“僦柜是代人保管金钱和贵重物品以收取保护费的营生。”

“寄附柜则是代人出售物品并放高利贷的商行。”

“质库……是以物品做抵押放款的营生,与质舍类似。所以质舍,就是典当行。”

“僦柜、寄附柜、质库和质舍,并无高下之分。但,寄附柜的钱财进出比起其余三样,无疑要重上许多。所以,日日都与钱财和账本打交道的账房先生,比起其余三样,无疑也要重要许多。这样一个重中之重的位置,所用之人要么沾亲带故、要么德高望重、要么声名远播。”

谢玄收回目光,看向姜账房,“银钩柜坊虽然不大,却是僦柜、寄附柜、质库和质舍样样俱全,开张至今虽不过十七年,但其下田产、地产、房舍、金银器物等合算起来,已不下五万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累起这么庞大的家财,可见方掌柜是个极其聪明之人。这么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会平白无故地将寄附柜的账房管事权交给一个外室胞弟吗?”

姜账房趴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恰好此时,重楼在行完鞭刑后,又将方掌柜拖了回来。

看着皮开肉绽,且奄奄一息的方掌柜,姜账房再也撑不住地急声道:“石娇儿和石志在长柳街南起第十七宅,方掌柜舍不下那小娘儿们,一直将她藏在此处!”

方掌柜听到这话,惊怒地撑起眼皮看他两眼后,便晕了过去。

“拖下去!”谢玄冷漠的吩咐。

待重楼将方掌柜再次拖走,谢玄踱步到姜账房跟前,在姜账房惧得趴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之时,他随口问道:“方掌柜为何要杀周忠才?”

姜账房双手一软,脸便撞到了地上。顾不得疼,他赶紧撑手回答道:“王爷饶命,草民并不知方掌柜为何要杀周大人,草民也未曾听他提及过。”

谢玄不置可否道:“杀人未跟你提及过,周忠才借钱一事呢?”

姜账房艰难地回道:“草民也未曾听方掌柜提及过。”

谢玄凝视着他,不说话。

姜账房颤着双手,将脸紧贴着地面,“王爷明察,草民在银钩柜坊做账房总管事足有十二载,虽不敢说对所有账目都一清二楚,但只要超过十贯钱的进项支出,草民都可以不用看账本,就背出每一笔账目来。五百贯钱这样大的支出,银钩柜坊开坊以来,也只出现过七次。而这七次的记录,都与周大人无关。”

陈朝颜将借契递向谢玄。

谢玄接过后,蹲身示意他抬头,“好好看清楚,这是不是石志的笔迹?”

姜账房才看一眼,脸色就变了,“这、这不可能……王爷明察,这虽然是石志的笔迹,但草民绝不会记错!”

“你会不会记错,本王并不关心。本王关心的,只有结果。”谢玄起身,将借契还给陈朝颜后,淡漠道,“本王再问你,银钩柜坊的借契,可否需要借钱之人的手印?”

姜账房点头如蒜:“不管是借契,还是抵契,只要干系到钱,都需要按手印。”

谢玄淡声,“既如此,为何这张借契却没有手印?”

姜账房鼓足勇气看了两眼后,胆惧道:“草民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肯说?”谢玄慢悠悠地问。

“王爷明察,草民的确不知。”顿一顿,姜账房咬着牙关道,“草民昨日酉时便去了丽春院,今早卯时才从春红的房中离开。王爷不信,可差人前去过问,丽春院里的老鸨和一众花娘都可为草民作证。”

谢玄嫌弃的远离他几步后,才又继续往下问道:“石氏姐弟是何身份?”

姜账房哭丧道:“王爷明察,草民只知道石氏姐弟是从京城来的,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京城。

陈朝颜若有所思地看向谢玄。

谢玄面色无恙,似早就料到一般,继续问道:“何时从京城来的?”

姜账房不敢隐瞒,快声答道:“两、不,是三年前,三年前的腊月来的。道是去宁武县投奔外祖,却不知外祖早没了。而他们身上的盘缠也已经花光,不得已之下,才流落街头。方掌柜见石娇儿模样俊俏,便收留了他们。王爷明察,草民所说句句属实,柜坊管事的王权、孙氓都可为草民作证!”

“王权、孙氓……”谢玄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后,又问:“也就是说,他们在宁武县并没有亲人?”

姜账房肯定地回答:“没有。”

谢玄吩咐陵泉,“带他去抓捕石志、王权、孙氓。回来之时,再去银钩柜坊走一趟,将柜坊所有人的指纹都带回来。”

在陵泉抓着姜账房要走之时,他又吩咐:“转告冯大人,看好银钩柜坊里的人。周忠才的案子结案之前,银钩柜坊少一人,本王都要唯他是问!”

陵泉应声去了。

屋中除了晃动的烛光外,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陈朝颜看着回到贵妃榻坐下的谢玄,好奇问道:“王爷是何时查的银钩柜坊?”

谢玄接过侍书递来的茶水,浅呷两口后,春山如笑道:“陈姑娘这是怀疑上我了?”

陈朝颜坦然道:“我不相信巧合。”

谢玄扬眉,“所以?”

所以他到卢阳郡,并不是因为什么指使陵游、陵泉打了弹劾他的侍御史,而是带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来的,就如周忠才的案子。

“汗液和皮脂液会随着时间而蒸发,”知道他不会说,陈朝颜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话题,“如果借契真是去年九月和十一月写的,我是扫不出这几枚指纹来的。而看这几枚指纹的新鲜度,跟冯大人、王大人等的指纹几乎没有差别,所以极有可能,这借契就是昨日夜里写的。”

谢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陈朝颜假装没有看到,将借契放到一旁的桌上后,推着轮椅边走边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谢玄把玩着茶杯,慢声道:“从殓房出来后,我让陵游去查的。”

陈朝颜停下来,转身看向他,“也就是说,王爷早就知道借契是出自石志之手了?”

“你如果要听实话,那就是不知道。”谢玄搁下茶杯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大魏有郡三百二十四,每个郡差不多都有柜坊。柜坊如何营生,大同小异。我知道,并不奇怪。至于银钩柜坊开营十七年,积累不下五万贯钱的数字,则是我根据陵游回禀的情况预估的。”

“再至于我为何会知道银钩柜坊,”谢玄用玉骨山水扇指一指桌子上的借契,“跟你一样,从那上面看到的。而石志……陈姑娘刚才也听到了,能为那位姜姓账房做证的,只有王权、孙氓两人。也就是说,银钩柜坊中知道石氏姐弟真正身份的人极少。因你剖尸给出的结果还不明确,我让陵游不要打草惊蛇,他在打探之时,便只能随大众。”

顿上片刻,谢玄问:“陈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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