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姐夫是西门庆?
高挂在天中的月亮很美,诗人们通常管这种美叫做‘皎洁’。
皎洁的白月光下就从来没有什么脏东西,当大片大片的银霜开始铺满庭院的时候,一切都开始变得那样的纯洁动人,就连隐藏在黑暗中、旮旯里的那些肮脏的东西也开始变得神圣了起来。
西门大姐一向都是个纯洁的好姑娘;当这个好姑娘吃吃的笑着,像一只小麻雀那样一下一下的踩着白月光、跳到某人的窗下,并且露出天使一般的笑容时,就连那些心思最为龌龊的家伙也不会认为像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做出什么坏事情来。
陈思安轻轻的背着双手,站在墙角那颗月桂树的阴影里,满眼宠溺地望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女孩子。
西门大姐今年已经十岁了,是阳谷县第一位大财主西门庆的嫡长女,她已经亡故的母亲陈氏是西门庆的结发妻子,正是陈思安的亲姐姐,所以算起来西门大姐应该是他的外甥女。
至少西门庆和西门府上的人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只有清楚知道自己来自何年何时的陈思安心中明白,已经亡故的陈氏不仅是他的‘姐姐’,更是他的娘亲。
拥有四十年人生阅历,下过海经过商、开过工厂,发过大财,开放初期就做过国际贸易,站自家院子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故宫的房梁,还成立过一家私人图书馆和一家私人博物馆的陈思安今生可是从娘胎里就开始观察这个世界了。
他真的很佩服娘亲,这位成功送给西门大官人一片青绿大草原,并且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硬生生把亲生儿子变成了亲弟弟的伟大女性就是放到后世那也得是位爷啊?
所以呢,西门大姐这个纯洁、活泼、天真、善良、可爱的小丫头其实应该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妹子。
这是一个秘密,随着陈氏亡故,就变成了永远无法被人发现的秘辛。
黑影一闪,西门大姐手中已经多了条长长的、软软的,口中似乎还在吞吐着一条红信的小东西。
熟练的在食指上沾了些口水,轻轻点破花窗上坚韧的窓纸,西门大姐老马识途一般把小东西塞进了窗洞,然后跑到一旁的花圃边蹲下,双手托着脸蛋儿,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脸都是期待的表情。
陈思安轻轻叹了一声,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顽皮了些,不过她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呢,居然还知道选择一条毒性不算太强的小花蛇。就算被这条蛇咬了,最多也就是难受个几天几夜而已,不会真的要命。
还得说是自己同母异父的亲妹子,就是宅心仁厚。
“啊——啊——啊!”
小花蛇果然没让西门大姐失望,钻进窗户没多久,房间内就传出一声女子凄厉的呼声,让陈思安顿时想起了某种站立在土丘上尖叫的啮齿类动物。
西门大姐一下就乐开了花,可当房间内传出一声男子的怒吼时,她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迅速跳起来,跑到陈思安站立的月桂树下,一头钻进他怀中道:“阿舅,是那个女人太讨厌了,白日里居然说我是没教养的野孩子......”
陈思安扁了扁嘴。
能怪人家骂你?李娇儿虽说只是你爹娶的小妾,可也是这阳谷县勾栏中的第一位花魁娘子,据说连知县相公都做过她的恩客。
而且人家进西门家可是带了丰厚的缠头来的,李娇儿入门那天,没看见你爹那副眉开眼笑的模样?
西门大官人这是人财两得啊,傻子才会不拿这李娇儿当宝。
你可倒好,先是故意撑死了李娇儿心爱的金鱼,还悄悄把锅底灰抹在人家的被底面上,那晚你爹和她两个的屁股都被蹭黑了!
李娇儿就骂了你一声野孩子而已,这都是给你爹留着颜面呢。
“阿舅是在怪我吗?呜呜......”
西门大姐在陈思安怀中扭动了几下身子,小孩子的第六感比女人更强,她能隐约感觉到阿舅对自己的一丝丝不满。
这个时候哭就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哎呀,好啦好啦,大姐不哭,放心吧,一切都有舅舅担承着呢。”
西门大姐最大的本事就是惹祸后能比受害者表现的更为悲伤,看到这孩子可怜兮兮的样子,眼睛都哭红了,陈思安顿时心一软,这就是个没娘的可怜孩子啊,而且她那个整天游戏花丛的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每一个熊孩子的背后必然有一个熊家长,西门庆显然难辞其咎。
陈思安很自然地将一切过错都推到了西门庆的身上,抱起西门大姐、一路避开月色,悄悄潜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落。
......
在这个时代想要睡个懒觉都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就连皇帝老子也不能例外。
卯时刚至,西门家的几只报晓鸡就争先恐后地鸣叫起来,当陈思安有些烦躁地哼哼几声想要无视这种噪音污染继续睡下去的时候,狗子们又开始狂吠,西门家的狗子只要听到鸡叫就坚持认为早饭时间到了,一刻也不可拖延。
现代城市人羡慕的‘犬吠深巷里、鸡鸣桑树巅’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是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陈思安可不认为这有多么的美好。
鼻孔中钻进了某种柔软的物事,轻轻钻动几下就是一阵阵的奇痒入骨,陈思安打了个喷嚏,睁开朦胧的睡眼望去。
“阿舅,该吃早饭啦。”
西门大姐站在床前,小手中托着一碗汤饼,雪白的汤饼漂浮在晕黄色的鸡汤中,再配上几根翠绿的菜叶,看上去很是诱人。这自然是西门家厨娘的手艺,难得这丫头一大早就帮自己叫了饭来。
别看西门庆是个破落户出身,如今他却是处处效仿世家的作派,从已故的大娘子陈氏开始,一个娘子便是一房,若是有儿子成人,那也单立一房。
如今西门庆膝下无子,家中只分了三房,一房就是已故的陈氏大娘子,虽然陈氏已故,却还留下了嫡长女西门大姐以及陈思安这个名义上的‘弟弟’。
而且陈思安这个‘弟弟’从三岁就被陈氏接来西门家抚养,对外只说是父母亡故,长姐如母,其实根本就是陈氏放不下自己的亲骨肉;他虽是外亲,却帮助西门大姐撑起了这一房。
另外两房一是续弦的正妻吴月娘,一是新纳的勾栏姐李娇儿,西门庆倒也是个‘喜新念旧’的人,各房都有月例规成,一日三餐也都有后厨在照应着,就算有所偏宠,也绝对不会出现在台面上。
厨娘一定是又换了,西门家的厨娘越换越是年轻漂亮,手艺却越来越差,汤和面都是好的,做出来的汤饼却不是个味道。
陈思安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看着狼吞虎咽的西门大姐,暗暗摇头,这丫头倒是跟她爹一样的不挑食。
“阿舅,你怎么不吃啊?”
西门大姐想不通这么美味的汤饼为什么阿舅却不爱吃,见到陈思安似乎没什么胃口,顿时有些担心,‘阿舅不要再怪小花了,小花错了,下次不敢放蛇去咬那个女人了。’
小花是她的乳名,所以西门大姐又叫做西门小花。
“放蛇不可以,放狗什么的也不行啊,以后可不许这样胡闹了。”
陈思安用手指点了点西门大姐的鼻头:“李娇儿虽是出身勾栏,又是你爹的妾,你对她无需持孝道,可你伤害了她,却等同忤逆了你爹,这就是不孝......
幸亏你爹虽然好色,却还知道怜爱你这个女儿,而且那李娇儿也是有错的,虽说你故意弄死了她的金鱼,可谁让她一进门就换了鱼缸中的鱼了?先前那些鱼儿可是你母亲生前喂养的。
而且自从进门后,将你那个没出息的爹迷得神魂颠倒,几日几夜不出她的房间,你这做女儿的虽是放蛇咬了她,却也有劝谏父亲的意思,倒算不得全错。”
西门大姐听得眯起了眼睛,嘴角也弯出了一个月牙,阿舅最好了,什么事情只要被阿舅一说,道理就全都跑到了自己这边,这种本事简直让她崇拜。
“阿舅说得真好啊,小花就是戏文里劝谏皇帝的忠臣吧?”
“不能这么比,你见过哪个大臣会用放蛇这种手段的?”
陈思安摸了下肚子,今天的汤饼不好吃,肚子还是饿的,这让他想起了紫石街上的各种美食。
看了眼西门大姐道:“你昨晚惹了那么大的祸,我那位姊夫今早居然没来,这倒是有些奇怪,小花,你起得够早,可知道你爹去了哪里?”
西门大姐微微低下头去:“那个女人被蛇咬了一小口,吃了些解毒的药,我爹却还不放心,一早就带她去郓州寻大夫去了。哼,我爹就是被那个臭女人迷住了!”
“去了郓州?”
陈思安想了想,微微点头道:“你这个爹爹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好,却是真的心疼你,丫头,这次你可是错怪了他。”
西门庆本就在阳谷县开着生药铺子,李娇儿不过就是被条小花蛇咬了,还能难住他这个药铺老板?
说什么带李娇儿去郓州看病,其实不过是借着看病的机会带李娇儿散散心,哄得她气消了,就可以大事化小,对西门大姐从轻发落。
李娇儿是什么人?那也是阳谷县勾栏中的行首,嫁入西门家的时候可是带了十几车嫁妆来的,西门大官人舍不得对女儿使用家法,却也不想因此恼了李娇儿,做男人难啊,从来受得都是夹板气。
没娘的孩子总是比同龄人多了一份心思,被陈思安这一提醒,西门大姐似是想到了什么,虽然嘴上没说,小脸上却是渐渐漾起了笑容。
“走,阿舅带你去紫石街吃好东西去......”
陈思安笑着抱起这丫头,大踏步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