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昌盛四十二年三月十七开始,直到盛夏来临,汴京朝堂几乎不见宗室身影。
以往嚣张的琨王,梁王两派一干人等全都斩首,连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
倒是长公主一脉,因为操持长公主葬礼,并未跟着闹事,子孙大部分得以幸免。
剩下便是平王的人,但平王年长,他的儿子也已经五十多,全都在家安享晚年。
再之后,就是些偏远宗室,赶在四月份的时候,还参加了今年的科举。
竟然还中了几个。
这些偏远宗室之前也没有跟着闹事,全都老老实实在家备考。
他们本以为发生那么多事,今年科举可能要没了。
谁料身体好了许久的皇上一边杀宗室一边科考。
两手操作让许多年轻朝臣似乎见到这位帝王年轻一面。
甚至连长公主,皇上唯一的胞姐葬礼,还能办得很是体面。
也只有长公主了,其他宗室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宗室被血洗。
朝堂却不像以往那般唧唧歪歪。
没人敢指责皇上大开杀戒。
他们都要逼死皇上了,甚至在皇上用新药的时候,还要硬闯殿门。
若不是纪炀为首的官员们拦着,谁知道这些人会做什么。
宗室这群人,死有余辜。
再说皇上只清算闹事的人,又不是全都杀完了。
跟着宗室闹事的自然也没放过,全都按照罪责轻重徒刑流放。
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人不太一样。
这人姓纪,叫纪驰。
当年的神童。
原本要参加第三次科考。
但终究是不能如愿了。
他对今年的科考近乎有些执念。
前两次都没考上,让他一直觉得都是纪炀的错。
以为今年纪炀树敌那么多,肯定不敢暗中动手脚,他舅舅也去寻了宗室,今年的科考一定可以的。
结果呢
结果皇上没死,纪炀夫妇立功。
那会纪驰的生母梅夫人就知道,他们必须要走,马上走。
政变失败了,他们全都押错宝,只能走。
抛下妻儿,母子两个离京,原本以为一切都很顺利,等被抓捕的时候,纪驰跟他生母还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等抓捕的护卫清清楚楚说了他们走过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几时吃的。
这时两人才明白,他们一举一动,都在人家掌握当中。
纪驰的舅舅,户部左侍郎自然也被抓住,他直接跟梁王联系,清算的时候怎么少得了他。
这位甚至跟着最边缘的宗室同一批处斩。
汴京城血流成河,无人敢问。
这位左侍郎自然是恨的。
他最初只是个普通进士,等着授官外放,带着妹妹参加宴会的时候,察觉到当初还是侯府世子纪伯爵的眼神。
武侯的儿子,谁不眼热。
等知道世子跟他夫人不合,甚至带了仇视时,左侍郎做出了自以为做正确的选择。
他把妹妹送到这位世子身边做了侧室。
翰林院的同僚都惊讶于他的无耻,可外放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察觉。
身为武侯的儿子,想要打通关节再简单不过,一句话的事而已。
虽说之后武侯去了,侯爷世子变成伯爵,那也不错。
毕竟正室生的儿子被纪伯爵厌恶,反而自己妹妹的孩子还算喜欢。
那时候左侍郎就知道,他的外甥很有可能继承爵位
人算不如天算。
谁知道放出汴京的纪炀,会有如此才能。
在纪炀做出成绩之后。
户部许多事情便交给右侍郎,户部尚书不想跟纪炀有矛盾,何必因为一个侍郎跟人家较劲。
他这个左侍郎做得越来越憋屈,越来越苦闷。
现在好了。
不苦闷了。
马上就要斩首。
他身边几乎都是借机闹事的宗室跟朝臣。
听着上面冷酷无情地宣判,身边一颗颗人头滚落。
户部左侍郎想到自己刚中进士的模样。
这会那些新科进士们,应该刚在翰林院安顿好吧。
翰林院里。
今年的新科进士们格外安静。
他们从到汴京赶考,一直到现在,在汴京经历了无数的事,件件都让人害怕。
发生了那么多事,科举竟然还能照常
更是让人心惊。
所以今年的新科进士们格外小心,格外沉稳。
让翰林院的老人都感慨,果然经历的事情多就是不一样。
但今年的新科进士们,跟之前很多进士不同,没想去什么富裕地方外放。
想的只有一件事。
怎么才能让纪炀纪府尹注意到他们,然后被他选去做事
不仅因为纪炀在这次宗室政变中立功,更因为他本人啊
当然,也不是所有进士都这么想,还有一部分还是带有微词。
“他纪炀从未经过科举,你们就这么信服要知道他可没读过几年书。”
“没读过几年书怎么了你要是做事,能有他厉害吗”
这两种争论一直都有,前者一般都是世家子弟,后者则是普通考生。
他们的话自然没人在意。
如今朝堂上最热门的话题,还是宗室。
虽说不敢多聊,但他们的事情又不能忽略。
从三月到五月份,闹事的宗室跟官员已经死得七七八八,朝中风气一整。
不仅如此,虽然皇上身体依旧不好,但咳疾已经好得差不多。
如今虽然虚弱,那也是衰老带来的虚弱,没有病痛折磨自然好很多,再加上太子渐渐上手。
所以朝堂各项事情,处理得竟然比之前要快了。
下朝后,纪炀接了给皇上看诊的娘子离开,林婉芸在路上道“不少人家问我要青霉素,听过情况之后,都默默走了。”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会的青霉素跟开盲盒差不多。
如果不是皇上实在危急,他们也不会拿出来。
如今有个好结果,那是他们运气好。
谁也不能保证一直运气这么好啊
所以那些想请求医药的人默默离开。
这事说完,林婉芸又问“皇上还是没找你单独说话”
讲到这,纪炀都有些无奈“是啊,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想法。”
说是不知道,夫妻俩还是对视笑笑。
托孤托一半这种尴尬事,他也没办法的啊。
事情还要从三月十六那日说起。
皇上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杀琨王,梁王满门。
这点也不意外。
用长公主的病气死皇上,还试图扰乱治疗,这已经足够帝王震怒。
更别说,皇上只是病危,这些人就已经想要欺辱太子,欺辱皇后。
若他死了,那他们还不蹬鼻子上脸。
没有一个皇上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所以他醒之后,整个汴京便看到帝王震怒之后的模样。
等命令下了,林大学士自然被召进宫,纪炀也被喊了过去,但始终没有单独说话。
反而是纪炀跟太子单独见了不少面。
可想而知,这也是皇上授意的。
纪炀心里略略明白。
皇上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已经不要求自己忠君,只要跟太子关系好就行。
不得不说,皇上的做法确实让他对太子狠不下心。
一个勤勉客气还有良善的君主,打着灯笼都难找。
这位中兴之主,却是个好皇帝,好丈夫,好父亲。
经历那么多事,纪炀自然官复原职,地位直接比肩文学士。
他认的弟弟江云中也重新回到太子身边,他们两个小孩倒是关系真的好。
小白鹤跟着林婉芸继续去国子监读书教学。
不过林婉芸如今的地位自不用说,找她看诊的人能排长队,每隔三日还要进宫给皇上看诊。
那青霉素的实验也在皇上授意下继续研究,更带了几个御医当助手。
其实经过这次的事,林婉芸对青霉素的掌控有些心得,说不定以后真的可以正常使用,甚至可以注射使用。
这点还要看外乡人卡里回国之后,把他们那边的医书带过来。
现在五月上旬,耽误一段时间的卡里出使队伍也已经准备就绪,皇上那边自然允准,他这次死里逃生,已经摒弃很多东西,更不排斥纪炀这些新奇想法。
一直跟在卡里身边的小吏俞达,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任命为汴京使臣之一,出使卡里所在的圣属要帝国。
其实跟着纪大人到汴京,他和卡里一直在汴京吃吃喝喝,过得轻松自在,当然也没忘了学语言。
这会能代表承平国出使,更别提多高兴了。
这些人当中,最不高兴的竟然是要回国的卡里本人。
在承平国多好啊
街道干净,人也和善,街上连打架斗殴都没有。
这里的食物还非常好吃。
虽说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但卡里说说自己国家那些吃食,很快就有人能做出来,味道还能符合当地人口味。
这让卡里乐不思归。
提起回国,竟然有些不想去
等纪炀告诉他,如果他带了承平国的奇珍异宝回去,那他们国王肯定会把他们升为大贵族。
这点倒是真的吸引了卡里。
不过卡里在汴京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哦。
纪炀刚刚跟皇帝砍了几百个贵族,他可是知道的
纪炀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赶紧送他离开才是真的。
养他那么久,两方文化要是不能交流,那就白养了。
送走卡里,俞达等人。
礼部,鸿胪寺的人看向纪炀,笑眯眯道“纪大人,听说太子最近处理夏税的事,什么时候有空去礼部,鸿胪寺看看。”
这就是想讨好未来国君了。
想讨好未来国君,那就要讨好国君身边的红人。
也是太子如今最信赖的臣子。
三月十六那天,纪炀带着人挡着皇上寝殿大门,实在博得太子好感。
再加上这都是些年前官员,太子如今对他们很是信赖。
不怪礼部跟鸿胪寺都要客气几分。
纪炀笑“很快了,太子督查六部,会慢慢来的。”
既然要处理政务,肯定要熟悉六部翰林院之类的事情。
纪炀说是汴京府尹,但身兼数职,其中跟着太子去各部门督查,也是项工作。
只是说到底。
自从皇上病愈,真的没单独跟他说过话。
纪炀为这事头疼。
虽然知道皇上对他已经很是信赖,但大老板不跟你私下谈话,总觉得怪怪的。
皇上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此时勤政殿里,笑着对林大学士道“你也坐,年纪都大了,不好强撑了。”
林大学士从善如流。
两人再看看对方,都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不过两人现在没那么担心。
纪炀,林启等人,已经能渐渐理事。
“朕拖着不见纪炀,他可着急了”
林大学士答“着急算不上,但也有疑惑。”
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话,那就不用打哑谜,有什么说什么。
“真疑惑,还是假疑惑。”
皇上说完,两人都笑。
自然是装的疑惑。
纪炀那样聪明,岂会看不出来皇上在慢慢切割权力,给儿子的朝堂攒朝臣。
纪炀就是率先被扔过去的一个。
林启也是其中一个,再有些官员,基本都在太子手底下做事。
虽说没有成立专门的太子内阁,也差不多了。
皇上又道“不管真假疑惑,你私下安慰几句,只要好好替太子做事,那就行。”
这话说完,皇上还是感觉到疲惫。
咳疾确实好了。
这种不治之症能医好。
可身体的衰老,时间的流逝,纵然秦皇汉武都没有办法。
大病初愈,再加上年岁确实大了。
皇上摆摆手,让林大学士退下。
可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东西没有处理。
除开宗室,还有一脉一直藏在暗处。
宗室惹乱的时候,他们看戏,宗室被砍的时候,他们偷笑。
看似他们什么都没做,其实什么都做了。
那是比宗室更难缠的人物。
皇上忽然觉得有些厌烦。
争来斗去,竟然一件实事都没做。
但不争,不斗。
连做实事的机会都没有。
他会尽量把争斗留在自己这,好让他的孩子在没学会争斗之前,尽量留出做实事的时间。
纪炀肯定乐见其成。
宗室解决了,下一个该是谁跳出来。
皇上秘密写了封信送出去,只等着藏在后面的人出来搅惹是非。
“太子跟纪炀在何处”
“回皇上,他们去城郊看今年的麦子了。”内侍连忙道。
看麦子
皇上又笑“随他们去吧,布置好守卫。”
除了要在解决一批人外,还有太子的婚事同样提上日程。
皇上缓了缓身上的疲惫,继续伏案做事。
汴京城郊。
这里的水渠今年重新修整一遍,还拉来江南最先进的水车灌溉。
虽说最近半个月才用上,但效果还是很明显。
太子徐九祥惊讶道“叶子是更青了。”
“麦穗也更好看了。”
纪炀点头“水的重要性自然不用讲。”
“还有肥料也很重要。”太子接话,“之前你做出来的土化肥,也帮了大忙。”
纪炀看看如今的土化肥,笑道“这几年化肥的发展,连我都看不懂了。”
纪炀当初只是给了其中一个思路,再加上原本就有的堆肥方法,民间更知道肥料的重要性,自己家里都在研究土化肥这种东西。
但有水,土化肥,剩下的杀虫跟育种同样重要。
虫子的危害对农作物来说也是致命的。
如果种子好一些,也能抗病害些。
纪炀跟太子已经开辟出一处农庄,带着朝中一些官员遍寻天下农人,准备成立专门的农司。
其实育种这事自古就有,专门育种的机构也存在。
只不过像太子如此重视的,那就不多见了。
只要承平国最高位的人重视,不管下面人求财还是求官,都会突飞猛进。
不止如此,遍寻良种也是很重要的。
这些太子已经派人去做。
虽说都是听纪炀建议,但他这些做法还是让朝野称赞。
堂堂未来天子为百姓一粥一饭亲下民间,是很好的表率。
纪炀自不用说。
基建跟种田,他哪个都喜欢
汴京城郊土地,随着宗室两支尽数斩断,土地也归还给大部分百姓。
刚开始文家为首的世家有些不爽,汴京城郊可不止有宗室的土地,世家土地也在于此。
甚至不止汴京城郊,汴京外几处城镇,以及郡府州,都有他们的土地。
宗室琨王,梁王家的土地依照要求分了。
长公主余下的子孙跟仅存平王的人自然也吐出来一部分。
如今反而显得世家十分突出。
所以世家对纪炀的不满自然上升。
没有嚣张的宗室在前面,世家确实少了竞争对手,可也少了挡刀挡枪的。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太子还是看着今年的麦子高兴。
分到土地的百姓自然也高兴,还大大缓解了边境附近因为土地产生的各种矛盾。
今年的确实比往常要好过很多。
连带着,对太子也有了期待。
纪炀自然故意为之。
皇上想让他成为太子党,那他就好好当太子党。
毕竟他们现在利益是一致的,自然顺势而为。
说起来,皇上这个当父亲的,跟原身生父简直天差地别。
纪炀他们巡查麦田的时候,还路过便宜爹所在的庄子,这里纪炀派人看守,不管他去哪都会看着。
但这位纪伯爵精明无比,知道自己侧室的哥哥跟宗室勾结,也知道自己不受当朝宠臣儿子的待见,索性不出庄子。
至于他的庶子跟侧室被流放这种事,他更是懒得管。
纪炀早看透他的性格。
若不是为了原身,为了武侯,对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到底是原身的爹,如今他跟纪伯爵的关系已经世家诟病,没必要再添些麻烦。
世家整天说他不贤不孝。
其实也没说错
太子自然也不能理解纪炀父子之间的关系,可意外地并未多问。
其实旁人都不知道。
徐九祥是有些怕这个臣子的。
他总觉得,纪炀跟他父皇很像。
不是行事做派,是身上隐隐的气势。
像是处在同一层面的人物。
可徐九祥又知道,纪炀对他十分客气,也不会背地里搞阴谋诡计。
他不是这样的人。
整个五月,太子要么在田间地头看麦子,熟悉农务,要么跟着母后一起挑选未来皇后跟未来皇妃。
等到亲事定下,更多时间则在筹备婚事。
十月份,皇后跟两位皇妃会一起入宫。
这三家里,皇后乃是应天金家,承平国开国文臣之一的后人,皇后本人性格温和,父兄都在朝中做官,明年兄长也会回京任职。
皇妃一个是皇后娘家人,另一个则是靠向太子的武将。
这种配置,几乎把拉拢写到脸上。
但就算写到脸上,想要当皇妃的人大有人在。
文家甚至都递了名册。
只是皇上皇后并未选中他家。
太子亲事定下,应天金家的子侄党羽自然也跟太子更为亲近。
不过他们跟纪炀相处的时候,也没有自持身份,反而十分客气。
对这种有能力的人,谁会不钦佩呢。
说起金家,那是不输文家的世家大族。
有他们鼎力相助,太子的路已经被铺得十分顺畅。
现在皇上那边暂且不说。
太子身边,林家,纪炀,金家,母后娘家,被拉拢的武将一家。
剩下朝中势力,宗室已经没了声音,只要世家服软,那皇上的布局顷刻便成。
饶是纪炀,都不得不感慨,不愧是皇上,意识到自己身体不行之后,立刻能把所有事情安排得极为妥当。
这些事情里,纪炀只是个旁观者,因为他知道,此时旁观对他来说最好不过。
现在的布局里,已经是最能平衡各方势力的。
只不过不给皇上当刀之后,还挺不习惯的。
纪炀当然在说笑,朝中局势渐渐平稳,他花在基建更田地上的时间会更多。
趁着时间,赶制一批批水车发到乡里各地,来保证农作物的灌溉,再跟灌江府那边商议多养耕牛。
耕牛多了,价格就会下来,那便会有更多百姓买得起耕牛。
提高生产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趁着难得的和平时间,赶紧工作啊
让手下都卷起来
可纪炀隐隐感觉不对劲。
还在田地的时候,纪炀再次梳理了一下身边的人。
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宗室没了,如果世家再服软,那朝中的局势便会瞬间如皇上布下的那般。
可世家怎么服软
从最开始到现在,他们都在暗戳戳地做事,根本不冒头。
也就是宗室没了,才显出他们。
就连他们掌握的汴京文报如今都低调不少。
就算京都趣闻重启,汴京文报也没打擂台,他们最知道什么时候该低调的。
要是硬出头还好。
这样滑不留手最难处置。
除非。
除非有他们容不下的人
有他们看到就厌烦,天生跟他们不合拍的人。
纪炀看向天空,忍不住翻个白眼。
谁说皇上不拿他当刀了
只不过以前明晃晃的刀剑,现在藏在暗处而已。
世家比他们想的都有耐心,不等最后一刻,绝对不会出手。
即使他们对自己的恨不比宗室少,甚至在看过宗室的下场后,只会更忌惮他。
但再忌惮,现在也会显得平静无波,等到时机真正成熟,才会对朝堂下手。
那个时机成熟的时间,大家都懂,就是皇上真正没了的时间。
可皇上不能让他们隐忍,要挑拨他们,要让他们闹起来。
只有这样,才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为儿子解决这些人。
一个不冒头的潜在危险,怎么才能挑明呢。
当然是。
钓鱼执法。
纪炀这会不是刀剑。
他是弯钩。
纪炀看看旁边认真观察田地的太子徐九祥。
你爹。
真是好样的
怪不得最近那么平静
怪不得皇上都不见他
不见他的原因,既是把他推向太子,也是表明疏远,好挑拨稍稍浮躁的人开始动手。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他娘子也不用去皇宫看诊了。
一步步下来,他这个弯钩总能钓到大鱼。
皇上这一招,只怕林大学士都没想到,否则再怎么样也会给他透露消息。
这也太狠了。
纪炀好气又好笑,他拿准皇上为了太子不会管他,皇上也拿准他为了百姓会忍下当刀剑鱼钩。
更算准,就算自己知道要当鱼钩了,也会让事情顺利进行。
毕竟天天出来看田地,他跟太子都知道,宗室侵占土地,世家就不侵占了吗
太子私下都跟他说过土地兼并问题,皇上会不知道
纪炀这会只能仰天长叹。
不过有些希望皇上可以再撑久一点。
有这样的皇上在,他跟太子才能专心倒腾农具,倒腾种子。
徐九祥看着纪炀叹口气,好奇道“怎么了这批农具有问题”
农具没问题,你爹有问题。
这话也不好直白说,皇上的心思连林大学士都没说,何况这个傻白甜太子。
纪炀道“没事,只是想到要快些发下去,汴京府周围几个州,应该都需要先进的农具。”
“还有召集过来的农人,年底陆陆续续都能到吧。”
太子点头,笑道“诏令已经发下去,相信天下有识之士都会过来,到时候农司就能真正组建起来。”
来到田间,他才知道百姓平时的疾苦。
走到坊市码头,更知道普通百姓的生活。
这让他想到宗室奢靡时,总有些愧疚,怪不得当初京郊院子开放,会让那么多百姓愤怒。
当时的他还有点不理解,如今全都明白了。
他更知道,宗室没了,还有世家。
在给京都趣闻投稿的时候,徐九祥便了解过汴京文报跟京都趣闻之间的“恩恩怨怨”,作为太子,他知道的肯定更多一些。
等跟纪炀熟络起来,再认识京都趣闻主编晁盛辉,里面许多内情单看看就明白。
说宗室可恶,这世家不遑多让。
不过世家里面也有不同,像如今在潞州的韩家,应天金家,以及京都有几户清流,那是不同的。
但文家,国子监主簿一流,还有嵩山书院流派,则有些微妙。
那嵩山书院周围万亩田地,都是书院所有,以前自然不是的,可时间一久,就都是他们的了。
作为有名书院,当地官府还敬重,收支税收含糊不清,几乎都给过去。
再有各地官学,之前讲到官田的时候,说过官田也分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给官学的田地,叫做学田。
这些学田的收入都应该给到各地官学,用于教资。
但实际情况如何,太子心里已经有数。
不止田地。
各地上学的名额,以及想要进入官学多收的费用,还有些严重的,只论银钱不论学问。
那收上来的学生可想而知。
说句有点冒犯纪炀的话。
还有些同样不上学,想办法钻空子,从官学上来,进到国子监,再通过国子监的考试当官。
都可以使银子。
天底下那么多认真读书的人,会出几个纪炀
大多能像徐铭之流,已经是谢天谢地。
而这些人又大多数是世家子弟,不管官场出了什么问题,都会官官相护,欺上瞒下。
偶尔有想出头的,会被他们联手按下。
太子从小便有无数夫子,再有这几年皇上亲自带着学习政务,自然明白如今看着还好,但让他们肆意妄为,那时候再想管便难上加难。
宗室已经给了他太多教训,对世家上面,太子自然无比谨慎,更多了些纪炀跟皇上都看出来的强硬。
纪炀对此竟然有种养成的快乐
玩笑归玩笑。
想明白皇上的心思之后,纪炀便在思考一件事。
怎么挑事呢。
既然他是弯钩,他要钓鱼。
怎么才能快点钓起来
早解决早完事
而且皇上的身体,只怕不能再拖。
依照这位皇上的手腕赶紧处理完这些麻烦,对他跟太子登基之后都会很好。
皇上拿他当鱼钩,他又何尝不想让皇上快刀斩乱麻。
虽说两人一直没有私下见面。
但在第二天上早朝时,纪炀直接建议国子监改革时,皇上跟纪炀对视一眼,已然隔空达成某种默契。
国子监改革
纪炀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纪炀道“教化之道,学校为本。”
“微臣外放多年,见过许多官学,亦见过许多夫子。”
“夫子大多勤恳,然收入微薄,更见过许多学子,因家贫无法入官学,更无法支付所需费用。”
“学校储才,却不能让有才者进入学习,岂不是失了官学的本意。”
总结起来两点。
让家贫的学子可以进入官学深造。
提高官学夫子的待遇。
这两项一提,直接让国子监的人脸色大变。
他们把持国子监以及下面官学多年,谁能进官学,谁能进好学校,谁又能进到国子监里面,全都有自己的一套章法。
你纪炀张口就要改
凭什么
其实讲道理,纪炀之前没想这么着急。
这不是收到皇上的隔空暗示,要好好做这个鱼钩。
再者,这会提这个要求格外合适。
就算这些人知道,他是故意挑起争端,那他们也不得不接招。
以世家的角度。
知道纪炀故意在挑衅他们,故意拿敏感的国子监官学来说事,他们能不回应吗
不回应的结果便是纪炀兵不血刃,达成自己的目的。
回应的话,直接进入圈套,开始正式跟纪炀周旋。
只要被纪炀拿住错处,又或者让皇上找到由头,他们这些人的下场谁也不好说。
都知道皇上要削减他们的势力,好给太子铺路。
知道又怎么样
看着纪炀动他们手里的权力吗
纪炀,真是无比狡猾。
更是无比大胆。
在这些人当中,已经有人暗戳戳起了杀心。
派刺客去杀,谁又能抓到把柄。
人要杀。
可杀之前,他这些年的“清誉”“官声”先毁了再说。
文学士抬头看了纪炀一眼。
国子监主簿则直接对视。
国子监最大的官员祭酒则微微睁眼,他看起来老态龙钟,轻易不说话。
但纪炀这一开口,让他都抬头看了看,随后轻蔑笑笑。
竖子无知。
真以为他们如同宗室一般
纪炀看着他们各自表情,嘴角却勾起坦然的笑。
他就算当鱼钩也要当自动巡逻的鱼钩
逼着鱼儿自投罗网
朝堂刚平静没多久,被纪炀这几句话打破。
让贫家子弟更容易上官学。
提高官学夫子待遇。
说起来简单,可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每处官学接收的学生都是有限的,有才的进去了,必然会挤压权贵的名额。
每处官学都有自己的官田,朝廷基本不会再拨用银钱。
等于说学校长官要把自己的利益匀出来,分给自己底下的夫子。
说起来既理想又天真。
动的全是同一拨人的蛋糕。
但相对的,又是给贫家子弟机会,又给底层夫子提高待遇。
这两者肯定会快速响应。
这又是一场贫与富的对决。
皇上看着纪炀舌战群儒,心里既复杂又好笑。
想必纪炀在想到自己拿他当鱼钩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如何在当鱼钩的时候获利。
纪炀大可提出其他想法。
但皇上利用他时候,他又何尝不能利用皇上收拾世家时达成自己的目的。
皇上要收拾世家,纪炀想把世家手里的权跟利分下去。
还是同样的道理。
他们两个目的不同,却总能在这件事找到平衡达成一致。
皇上算得准。
纪炀何尝不是。
若说之前的皇上还担心,但想到儿子的品行,想到纪炀的品行。
虽不知几十年后如何。
可这样发展下去,竟然是君臣相得的局面。
下面吵吵嚷嚷,皇上到底有些疲惫。
不过再疲惫,也要撑着处理完这些事。
否则留下皇后跟太子,他如何都睁不开眼。
如同纪炀夫妇给出的新药。
他知道吃了会死,也会试上一试。
若这个魄力都没有,他这四十二年的皇帝白当了。
昌盛四十二年六月初十。
在纪炀刻意挑起国子监火气的情况下,成功在朝堂上大吵一架。
纪炀这边的吵架选手有纪炀本人,有前纨绔井旭,报纸主编晁盛辉,以及刚当上见习进士被人死死按住少说话的颜海青。
更有暗戳戳一句话噎死人的林启。
连新科状元,也就是那个振臂高呼的补丁书生也加入其中。
再有几个武将“恶声恶气”吓唬人。
另一边阵容同样豪华。
本就能吵架的国子监,一通之乎者也听得人脑瓜子疼。
再有御史台也在往上凑,还有世家官员。
更有国子监主簿从国子监祭酒那学来的一句话。
“纪炀,你自己没科考过,竟然还在指点为了科举储才的学校”
“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可笑”
场面安静下来。
不知谁先笑了下,被纪炀看过去,瞬间收声。
可一些窃窃私语还是传来。
“纪炀都没读过几天书,怎么还指点起官学了。”
“是啊,听说他最喜欢气夫子,不知多少夫子都被气跑了。”
“本身就是捐班来的,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
“抨击别人以权谋私,他呢有本事这买来的官别做了”
这些声音并未影响纪炀的一丝一毫。
国子监祭酒微微皱眉。
难道纪炀已经想到,他们会从这方面下手
一个没读过书,买官的人。
是没有资格对学校指指点点的。
可这本就是他临时想的应对之策。
总不能纪炀在提出那两个改革方法的时候,早就预知他们会如何反驳
若真如此。
会不会落入纪炀的圈套
国子监祭酒心道不好。
可朝堂的场面似乎已经被控制住。
明显他们这边的人占了上风。
毕竟纪炀没读过书是真的,没科举过也是真的。
就连他身边的人都没法反驳。
这几乎是纪炀完美官声的唯一瑕疵,更是致命瑕疵。
谁都可以提出改革官学,唯独他,没有资格。
井旭有些着急,他这种兵部的人还好说,荫封的也好说。
唯独买官,怎么也辩解不了。
林启跟颜海青同样皱眉。
晁盛辉却想到什么,看向纪炀。
朝堂上众人,都以为纪炀要败了,殊不知两封书信正一前一后到达潞州。
准确说,是到潞州下扶江县韩家韩潇手中。
前一封是皇上所写。
后一封为纪炀所写。
目的竟然一样。
韩潇韩家主
快来汴京
救救纪炀
你可是他的老师啊
你最知道他有没有学问
韩潇深深叹口气,他就知道,纪炀怎么会放他安心回潞州。
在这等着他。
可这一趟又不得不去。
好不容易在家安生快一年的韩潇,继续哭丧着脸收拾行李。
比行李更重要的,还有纪炀这么多年来的文章。
从在扶江县时,一直到纪炀当上灌江府知府,再到纪炀回汴京。
这么多年的文章,一篇篇积累下来,已经是可观的厚度。
里面文章内容更是五花八门。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跟着他学习多年的纪炀,绝对不是胸无点墨,更谈不上不通文墨。
以他的文章水平,考进士都没问题。
叹着气的韩潇出发速度比之前都要快。
毕竟要去救命。
可谁能害得了纪炀
皇上都给他写信让他过去帮忙,纪炀还会出事
纪炀确实没什么事,顶多被人换着法的笑话赐墙及肩。
特意用赐墙及肩这种表示没有文化的词,来笑话他没有文化。
这些读书人的嘴,是真毒啊。
纪炀啧啧几声,韩潇到底什么时候来,快来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