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井

每个人记忆中的故乡，都有一口老井，还有一个关于老井的故事。离开老家都叫背井离乡，可见这个老井在我们的记忆里就是故乡的代名词。故乡的历史有多久，老井的历史就有多久。老井见证了故乡的沧桑巨变，也见证了故乡人们的悲欢离合，它像一个深邃的苍老的眼眸，在记忆深处凝视着你我。

我所在的镇中学也有这么一口老井。因为学校所在的区域土层很厚，所以这口老井打得也很深，大约有三十米深，水面离井口大约二十米深，内壁是用老青砖层层垒上来的，长年累月长满了毛绒绒的苔藓，四季常青，水汪汪，绿油油的，显得水井更加幽深，深不见底。井台四周高于地面半米左右，用四块南山石板铺就，井口外方内圆，直径约有70厘米。井上还有一个打水的装置，叫辘轳。它有四个部分组成，辘轳头、支架、井绳和水斗，利用轮轴原理汲水。它安放在食堂门口，旁边还有一个枝繁叶茂的大树，是周围人们休息娱乐的好地方。

这口井提供了全校师生的饮用水。它水质甘甜清爽，比现在各种瓶装水好喝多了。对于家有压水机，从来没有见过辘轳的人来说，打水不像是一个体力活，更像是一个好玩的游戏，让我乐此不疲。我刚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就经常站在这个老井边，饶有兴趣地看别人摇着辘轳，“吱呀吱呀”地汲水。等人走了，我就上前跃跃欲试，结果被厨房的老师傅一声吼，“小心点，别掉下去了。你打不动水，还是让我来吧。”一言不合，就把我扒拉到一边去，剥夺了我打水的乐趣。不死心的我，只能守在井边，等老师傅打完水，我就拿个水桶，“嘿呦嘿呦”地打上来半桶水，就觉得很有成就感。那个井底，黑幽幽的，我望不到底。据说里面还有小鱼和青蛙，这就是井底之蛙的家了吧。

离开一个地方，总有你怀念的人和事，现在我在他乡，喝着消毒水和漂白粉味道的自来水，我分外想念那口老井清凉凉、甜蜜蜜的味道。

坐在井边，还可以听退休的老教师讲古。他们说，这是一个神奇的水井。据说建它的时候，是大旱之年，到处都找不到水源。不但庄稼渴死了，人也快渴死了。这时候，一个得道的高人，鹤发童颜，长眉飘飘，他在这个大树下画了一个圈，就飘然而去了。渴急了的人们，就拼命地挖啊，挖啊，十米不见水，那就二十米，二十米不见水，那就三十米，人们相信老神仙的话，一直挖，终于挖出了水。“哗啦啦”喷涌而出的井水，不但挽救了乡亲们的生命，还浇灌了他们的菜园，在大旱之年，让他们活了下来。

这个老井啊，据说底下还有个密道呢。小日本打过来的时候，乡亲们就把粮食和孩子藏在密道里，他们才得以活下来。不过啊，现在没人知道密道在哪里了。和平年代，也不需要躲什么天灾**呀。

这个老井啊，冬暖夏凉，据说还连着东海龙宫呢。不知道底下有没有井龙王。也不知道井龙王长什么样子。

这群退休的老教师，真有意思，听他们讲古，比看故事会有趣多了。“那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井里死过人么？”我不合时宜地提问，引得一群老家伙对我侧目。

沉默了一会，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师，缓缓地说，我只听说六几年的时候，一个想不开的女老师投井自杀了。

“那这口井的水还能喝吗？”我急忙问道。

“那年，尸体捞上来后，死者家属就把井洗了。

”老教师回忆着。

“什么是洗井？”我像个好奇宝宝。

“洗井就是，找十八个未结婚的年轻后生，阳气足，轮流把水井里的水拉完，接着再挖出淤泥，清洗井壁，然后再重新注水。最后还要焚香祷告，放炮驱邪呢。那一年，十八个大小伙，整整干了一天一夜，累得倒在地上就睡着了。其中就有我！”老教师骄傲地说。

这么麻烦，看来古人投井真没有公德心！明明一根白绫就能解决的事情，干嘛要浪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呢？

听饱了故事，我满意地回办公室备课去了。我带了两个班英语，作业并不多，一会儿就批改完了。正准备出份试卷，考考学生。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不好了，火娃掉到井里了！我连忙放下笔，朝老井跑去。

火娃，是学校教导主任的小儿子，孩子妈妈开了一家杂货店，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孩子坐在门口自己玩。那是一个四岁的胖男孩，体质很好，大冬天的时候，都穿着开裆裤，光着屁股，也不怕冷，被人戏称为火娃。他怎么掉到井里去了？

我赶过去的时候，孩子爸爸妈妈都围在井边，焦急地朝井里喊着孩子的名字，但是只听见小孩的哭声，却看不见人，怎么办呢？井口太小，一个大人是下不去的。消防队的人接到求助，也赶了过来，但是一看井口小，井又深，井底氧气又不足，救援很困难。

就在这时，两个温柔的女声说，“让我们试试看吧，我们身材娇小，练过舞蹈，腰力也很好，让我们下去试试看吧。”我们循声望去，是前面福娃幼儿园的女老师阿娇，和她孪生的妹妹阿媚。这一对姐妹花长得娇小，漂亮，能歌善舞，还很有经商头脑，福娃幼儿园就是她们自己开的私人幼儿园，里面有四五十个孩子。阿娇阿媚的爸爸负责开车接送孩子，打扫卫生，维持安全。妈妈就负责做饭和搞好孩子们的后勤。两朵姐妹花就负责教学，舞蹈，唱歌，文化课，样样都有，学费也不贵，四邻八乡的，家里没有大人照看的孩子都送到了福娃幼儿园里，安全又满意，还能学到知识。

消防队长也没办法，总不能找来挖掘机把井挖开吧？再说，孩子在下面，用挖掘机挖也不安全，掉下去的砖头泥块也会砸伤孩子的，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答应让姐妹两下去试试。姐姐先头朝下，腰里绑着绳子，倒挂金钩地放入井里。随着井绳越放越多，人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看到孩子了吗？上面的人焦急地问道。没有，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糟了，忘记给她戴上带灯的帽子了。消防队员只好把姐姐又拉了上来，姐姐拉出井口后，满头大汗，脸色血红，她靠在井沿边上喘了半天才说，底下黑幽幽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孩子的抽泣声，看不见人影。而且底下氧气稀薄，她刚才差点闷死在里面了。

妹妹看姐姐很难受，就替换姐姐下去，这次她带了一只强光手电筒，还带了一个口哨，约定好，安全吹一下，危险吹二下，发现孩子吹三下，妹妹这次脚朝下放下井去。不一会儿，绳子放完了，妹妹的声音也传上来了，没有看见孩子，井里没有孩子。她又吹了二下口哨，-消防队员连忙把妹妹也拉了上来。妹妹脸色有些苍白，她说，“底下都用强光手电筒照了，没有找到孩子的踪影，难道孩子沉底了？”孩子妈妈一听，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再下去试试看吧。”缓过劲的姐姐，又上前替换下妹妹。这时候，我想起井下暗道的故事，上前递给她一个教鞭，告诉她，看看底下四周井壁可有小洞，孩子可能趴在那里。我听说井下曾经有暗道。姐姐点点头，接过教鞭，和妹妹一样，脚朝下，顺着滑入井道，“梆梆梆”的敲击声不断传来，“找到了，这里有个小洞，孩子在里面。”姐姐欢快的声音传了上来，孩子妈妈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到井口喊，火娃，我的火娃啊！姐姐抱紧孩子，就喊快拉我上来。消防员们赶紧拉绳子，这次出井的，除了姐姐，还有她怀里哭花了脸的火娃。这个小家伙，真是福大命大啊！大家顿时响起了激动地掌声，献给那对勇敢的姐妹花！

此后，火娃就去了福娃幼儿园上学，不再门口到处乱串了。

那天姐姐还给我教鞭的时候，突然问我，秋老师在找房子租吗？我家有间空房间，你若不嫌弃，可以搬过来和我们做个伴。我当时正被半夜哭泣声弄得心神不宁的，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租满一个月，我就搬到了姐妹花家。她们一家住在学校后门边上，一栋楼房，一家四口住，绰绰有余，我的房间也在楼上，和姐妹花门对门。安顿好住所，我暗暗想到，我会不会从一家的柜中骷髅，移到了另一家呢？我真的是有心理阴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