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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

虽然历尽波折,但总算是找了一个可以接纳他们的地方。

在废料场的日子很枯燥,每天的工作无非就是拿着锤子和螺丝刀,把能拧动的螺丝拧出来,把不能拧动的螺丝用锤子强行把它给砸出来。

一开始,还是会觉得这份工作很新鲜,好玩,但持续时间长了以后,多少就会觉得无聊,乏味。

但大哥总是能相对乐观的心态,仿佛是数十年如一日地面对这一份工作。

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不变样的白饭加咸菜,大哥也总是能够吃得津津有味。

似乎是为了能够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他已经舍弃了所有生而为人该有的乐趣。

渐渐地,把自己幻想成为一件工具,除了吃喝拉撒以及工作以外,就只剩下为数不到八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基本上就是睡醒了就开始工作,工作结束了就回去睡觉,哪怕浑身热汗,也很少会去洗澡,所以,他们的身上总是弥散着一股浓浓的汗臭味,以及一种刺鼻的机油味,除此以外,更是还有一股仿佛已经渗透到灵魂里,近乎麻木的金属味。

与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像模像样的从精致的皮包里摸出自己的写有各种头衔的名片一样,张大根和他大哥身上的这股味道,同样也是他们身份的证明。

走在大街上,甚至无须过多介绍,人们也能凭此依稀猜测出他们到底是来自哪里,是否具有开发和利用的价值。

答案显而易见,就是没有,或者说是微乎其微。

没有人会对他们抱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人会愿意去思考,他们的身上会有什么样的价值。

就连所谓的人口普查,他们也是被选择性无视的那一类别,因此,人们对他们的要求也不是很多,只要不要捣乱,不要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在该工作的年纪工作,在该死的年纪死去,这就是他们这一类人对于着一座城市最大的奉献了。

不论是去到哪里都不受待见。

因为工作是过度用力把衣服弄破了,已经打了足够多的补丁,觉得再这样继续修补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想着去成衣店看看,要不就狠下心来买一件新的衣服,可店里的销售员从来都是不愿意正眼看待他们,甚至连想要其他客人那样用手摸摸衣服的质量也会遭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

似乎是担心衣服被他们摸过了以后就会沾上他们身上的那股难闻的味道,然后就不好再卖给别人了。

“能不能请你先把钱拿出来看看,让我们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诚心要买?”

大哥憨厚地笑笑,老实巴交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零钱,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站在他对面的那位销售店员。

店员一脸嫌弃地接过了这些零钱,一脸嫌弃地清点其中的数额,并且反复确认了几次真伪以后,才把他们看中的那件衣服打包好,交给了他们。

可是,拿到了新衣服的张大根一点也不开心,在离开了那家店以后,他问大哥,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卑微,难道就因为没钱,就因为穷,所以,连人都算不上了么?

我好想回去...

回去那个不用那么苦,不用那么累,即使天空塌了下来,也会有爹和娘撑着的地方。

....

“但问题就是,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大哥说,平静的语气中仿佛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浮冰,“不管你怎么哭求,怎么愤怒,怎么索取,悲伤也不可能抹去,过去也不可能回溯。”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咬着牙坚持。”

“只有活着,就会有机会。”

“相信终有一天,长久的黑暗会从我们的生命中离去,相信终于一天,即使是想我们这样的人,也是可以再次得到幸福的。”

是么?

真的是这样么?

只要咬着牙坚持,努力地活下去就能得到幸福么?

那天晚上,张大根没有睡。

躺在那张油腻的床上,横竖不能入眠的他一个人跑到了宿舍楼的天台,一个人坐在生锈的围栏上吹风,夜里的风很大,纷飞错乱的气流在空中飞速交错,就像是碾压在每个人身上的时代一样,浩浩荡荡,不留情面地奔向远方。

看着黑暗中恍若星海般灿烂的灯海,他没有来由地觉得很累,分明是一整天都没有工作,只是出了趟门,去买了件衣服,买了一些琐碎的日用品,就再也没做更多的事了,可就是觉得很累,比往常坐在一座座堆满了废弃金属山坡下卖力地工作还要疲惫。

也许,这个地方真的不适合他?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他应该留在父母的身边,趁着农田还没有完全荒废,继续他们的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日复一日地在田间劳作,固然也是单调乏味,但是,比起面对这一堆堆如山那么高大,往往还没来得及处理完成就又肆意增大体积的废弃金属大山,他就会觉得压抑,好像深知道了这样的生活往后将持续不断,并且没有尽头,也知道了所谓的未来,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无非就是从现在的岗位提升上去,做那些监督他们的工头,继续数十年如一日地工作,一直到老了,再也派不上用场了,然后就被淘汰。

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人情味的可言。

所谓的人情,在他们生活的这一阶层里是不被认可的东西。

因为它的出现,往往就被视为阶级固化的一种体现。

但是,在他所身处的这一阶级,毫无疑问就是社会最底层的阶级,这一阶级的人数众多,流动性可谓是相当强,并且,大多都是可以视作无名无姓的阿猫阿狗,即使忽然间消失了,或者忽然间在某个角落里死掉了,也无人关心,无人过问。

因为大家都习惯了他们的来去不定,脚步匆匆,也都默认了,绝对不能与这一些身无分文,毫无未来可言的家伙签订什么具有战略性意义的长久合作。

所以,也就只有那些站立在社会顶层的人喜欢讲究人情味,因为他们总是那样的团结一致,坚定不移地捍卫着自己的资产,同时又仪表堂堂,并且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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