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
张大根所说的那些,男人确实也都确实拥有。
之所以总是会难过焦虑,可能就是因为总是求而不得...
总是忍不住会认为,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
这也许是贪心的缘故,也许也是生活所迫的缘故。
尤其是看到同期的一些出身富裕的同学依靠父母的关系,轻轻松松就能做成很多他连门槛都碰不到的事,赚到他好像穷尽一生也没办法得到的钱财。
他就会觉得愤怒。
痛恨这个世界是那样的不公。
无数人挤破头颅地争抢,践踏彼此,只为了争取那一份为数不多,薄如蝉翼般的美好未来。
因此…
如果不付出什么代价,就很难胜出。
要从社会的竞争中胜出,要一直一直地赢下去,绝不允许失败,那是因为...人们永远只会记住,只会认可那些成功的人。
似乎只有这样,只有成为成功的人,人生才能圆满,才不会留有遗憾。
....
人类最可悲的地方就是如此。
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终点所在。
不论是得到了什么都还是会下意识地认为,是否可以再争取一下...
再争取一下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更好的呢?
....
“你懂什么?”男人咬着牙说,“你懂我为了生存,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医治我那生病的孩子,这些年来,我一个人,付出了多少,承担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
“但是,就算我再怎么地努力,再怎么苟且,又能怎样?”
“我...能改变的事情有多少?”
“这个该死的世界上,会因为有我这样的一个人,而出现一点的改变,一点好转的事情么...”说着说着,他居然悲苦地哭了出来,“怎么可能。”
“我的孩子马上就要死了。”他沙哑地说。
“我之所以一直都在将就着那个该死的李进,就是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保住这份收入,再用忍辱负重换来的那笔钱...缴清医院的账单。”
“我想他不用那么痛苦,我想他活着。”
“可光是我想能有什么用呢,我...又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我...不能改变什么。”
哭泣的悲声断断续续,有如滴落岩石上的冷水。
只不过,在水滴石穿的等待中,在某一段仿佛是被遗忘的时间过后,他的声音却是忽然变得冷静了下来,身体也没有再因为哭泣和悲伤而颤抖。
这一刻,他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再次站起来的念头。
就像是一具心灰意冷的尸体一样,推开了站在眼前的张大根,放任自己的身体摔倒在地上。
他的目光冰冷且鬼迷,失神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年,失魂落魄地看着苍白的灯光下的那一张沾满了汗液、灰尘、以及血迹的脸。
“所以,我想,我大概是出错了。”
他忽然咧开了嘴。
在灯光下,在变化的阴影中,他的脸部肌肉缓缓张开,展露出刀子一样的笑容。
清色的泪光沿着他的脸庞滚落,他悲伤且凄迷地笑着,就像是看到了曾经憧憬的梦幻蓦然破碎成无数斑驳的镜片,如若虚浮的花瓣般漂浮在这干燥且肮脏的空气里。
无力地纷飞,无力地挣扎,直至...坠落。
“或许,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不是幸福。”
“我要的...应该是不幸才对。
”他说,“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就像我的家庭一样,就像我...一样,作为一枚齿轮,生活在这里的我...本来就是用来替别人消耗不幸的产物。”
“只要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幸足够多,那么,那些压榨我的人,那些支配我的人,那些主宰我的人就能避免不幸,就能长久地拥有幸福。”
....
“所以说...”他的瞳孔毫无征兆地裂开了,鲜红色的血从中涌出。
点点乍现的光芒,有如滴落在水中的墨点,缓缓地向着眼瞳附近的空白逼去。
怪异的变化正在他的身上发生,即使没有集中精神,也能隐隐地听到雷鸣般的鼓声正缓慢且有力地从他的胸膛内升起,裹挟着重重叠叠的迷雾,笼罩在他的大脑里...
如恶鬼般蚕食着他的意识。
“是他们!”
当迷雾凝聚成实质的那一刻,他再一次说话,短短的几个音节,与其说是组成了简单的一句话,不如说是渐渐从人类的语言转变为野兽的怒吼。
“抢走我幸福的人...是他们!”
....
在踏入擂台之前,他应该是服下了举办方特意为每一位参赛者准备的药剂。
作为将张大根带来这里的领路者,辉哥在登记姓名之前,也有跟他说过,来这里参加搏斗的人,大部分都是被人生所抛弃的人。
他们都是社会竞争中的失败者,因为不满于现状,但又无力改变,所以只好通过这种违规的方式发泄心中积郁许久的怒意。
所谓的搏击,即不依靠外物,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套路形式,只靠自己的拳脚,头颅,以及身体的各个部位的配合,达成击败敌人的目的。
说是不择手段也好,说是野蛮落后也好,总之就是要将自己的身体发挥到极致,然后,用最暴力也最直接的姿态,把对手击败,从而获得胜利的一种运动。
但是,世界归根结底就是不公平的。
人类社会的不公平,终究不过是世界不公平的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
难免会有人是天生就适合搏击的。
而有的人,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生气,也还是没办法如那些天才那样进退自如,十全十美地操纵自己的身体,战胜看似高不可攀的敌人。
因此,为了解决这样的不公,举办方特意推出了一款药剂。
一款由被恶灵感染过的野兽的血清所提炼出来的药剂。
它的名字就叫做...命运。
只有在这里参加过一定次数的搏击比赛,并且,被举办方的理事会统一认定为核心选手的参赛者才有资格得到‘命运’。
眼下的这个男人显然就是拥有资格的少数几位参赛者之一,他的初衷应该就是把‘命运’视为一种特效的药剂,想通过药剂,治愈发生在他孩子身上的重病。
然而,不幸的是,这瓶药剂终究还是来得太晚。
等到他得到了理事会赋予的资格以后,他的孩子就已经先一步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把他留在这个世界里,无望地看着这支曾经被他认定是最后希望的药剂。
举办方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出售这支药剂。
因此,也有很多人报名参赛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这支药剂,然后,拿去黑市卖掉,换一笔大钱,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如果把到手的这支药剂拿到黑市去卖,想必,他应该能和他的爱人过上美满的生活,再生一个孩子也未尝不可。
只要有了这笔钱,也不再需要怎么卖力地工作了。
心里有了底气。
一旦不开心,随时都能炒掉那个叫李进的家伙。
于是乎,余下的人生中,他应该就只剩下两个使命需要执行,一个是学会怎么享受生活,另一个则是学会怎么遗忘,利用漫长的时间,治疗内心的创伤。
学会放下,学会遗忘那个生来不幸的...孩子。
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