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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类(10)

愤怒的侯君集撕掉了麴智盛的信,撕掉了自己最后一丝伪装的矜持,逃跑的抓不着,投降的打不了,剩下你这守城的,我不打你,打谁?!

那一天,唐军的将士们看到一脸谦恭的高昌使者突然莫名其妙被人拎出来砍了脑袋,随后侯将军传下命令:军中工匠速速开赴哈密伐木赶制攻城器械,三日后攻城。

其他人不是傻子,侯君集心里想什么,大家多少都能猜出几分,虽然皇帝陛下在出征前说过,征讨高昌是“讨伐罪臣,恭行天罚”,礼为上,问罪为上,兵戈为次。然而将在外,将为大,所以大家即使明白,也不愿意多嘴说什么,反正高昌已经像座掏空的沙坝一样,一触即倒,就算是陪着大总管玩个游戏好了。

但是有那么一群人,却不这么想,他们就是唐军中的这几万少数民族部队。虽然他们现在都是大唐的子民,虽然他们与高昌并不属于一个部族,但他们不愿意看到已经投降的高昌人再遭铁骑蹂躏践踏,哪怕他们的部落曾经遭到过高昌兵马的入侵,哪怕他们的妻儿可能也曾丧生于高昌人的手下。这种感情,侯君集绝不会明白,汉军也不会完全明白,因为这是只属于西域人血液里的狼性使然。他们是不同的狼群,他们都在戈壁草原上奔波,他们或许曾经有过血淋淋的交战,但他们永远是这片大漠共同的子民。

于是,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了,三千铁勒军的领袖——契苾何力。

“既然高昌王已经派使者送来求和书,为何还要穷追猛打?”铁勒部族的人,说话从来不懂得拐弯抹角,进了军帐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正在擦拭着自己那一副宝贝双刀的侯君集停下了手,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少言寡语的铁勒人,沉默片刻,侯君集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为何?为了大唐的国威军威罢了。”好一句国威军威,说到底,不过是一点虚伪的心思——如果面对的是二十年前的突厥,他敢说这句话吗?侯君集抬头看了看帐外,突然觉得自己恐怕永远比不上李靖,想到这里,侯君集突然觉得很烦躁。

“大唐皇帝陛下在出征前就说过,此次是‘恭行天罚’,西突厥已经溃不成军,高昌王也已经死了,昆仑神已经给了他们最大的惩罚,难道一定要斩草除根才罢休?”契苾何力越说越激动,全然没有注意侯君集的脸在慢慢变色,“对我们西域部落的人而言,屈膝就等同割头一般,对屈膝纳降的人大动刀戈,这难道就是你们的道义吗?!”

好!等的就是这句话,侯君集冷冷一笑:“什么叫你们西域?莫非铁勒和高昌国曾经暗通往来?”不等契苾何力答话,侯君集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当然,我知道,契苾何力将军是忠于大唐的,所以——明日就由你率领铁勒的精兵做攻城先锋吧。”

铁勒部族是由李靖收编的,一向对侯君集不冷不热,所以,侯君集不爽他们早不是一天两天了。

契苾何力愣住了,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拒绝了便是暗通高昌,可是接受了……铁勒人善马战,长于骑射,可是攻城需要的是步兵和工兵,这些绝不是铁勒人的强项。契苾何力走出军帐,遥望着远处的高昌城墙,天寒地冻,高高的城墙显出一种暗黑的色泽,仿似一团凝固的血。

纵然高昌城里都在传唱着“汉家兵马如日月,高昌兵马如霜雪,日月照霜雪,回手即消灭”,但是对在战场上要以命相搏的士兵而言,眼前的高昌城墙绝不像童谣里唱的那么不堪一击,高昌黏土筑起的城墙坚而韧,高昌的窎弩曾经让西域的部落都为之胆寒,四面楚歌之下的高昌现在已经没有退路……算了,不想了,契苾何力回到自己的军帐里,他要把自己的盔甲好好擦个干净。

“父亲,侯君集这是什么意思?!要我们铁勒人去白白送死吗?”契苾乌延闯了进来。

契苾何力只是平静地擦拭着自己的战甲:“军令如山,问那么多干什么。”“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谁说攻城就一定得是别人去做?我们是阿尔泰山的子孙,阿尔泰山不养孬种;何况我们食大唐的俸禄多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契苾何力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我们铁勒人不会说谎,说得起,就做得起。”

第二天,天很阴,风很大。牛角号的长啸声被风吹散,高昌城墙上射下的箭雨如乌云般压下来,铁勒士兵顶着盾牌沿着城墙向上攀爬,有的为了躲避箭峰从高高的城墙上跌落,有的直接被窎弩巨大的冲力掀翻,有的被侧身射来的长箭穿身而过,有的被城墙上浇下的沸水热油活活烫死。少数几个爬上了城墙,也因为寡不敌众转眼便被剁成了肉泥……

好,到此为止吧,差不多了!侯君集毕竟也是贞观朝璀璨将星中的一颗,专为攻城赶制的器械绝不是造着好玩的——牛角号的声音瞬间变了调,无数石块铁弹从天而降,高昌的城墙转瞬间紫红一片,不知道是高昌人的血还是铁勒人的血。

不要问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铁勒士兵折损大半了才用上攻城器械,侯君集自有解释:时间有限,器械和弹药都有限,必须看准了再打。

“汉家兵马如日月,高昌兵马如霜雪,日月照霜雪,回手即消灭”最终被证明是一句成功的预言,然而,一千多个铁勒勇士,却再也听不见了。

所有这一切,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可没有人再站出来说话了,谁也不想当第二个契苾何力——现在他的尸体正被裹在一块马皮里,剩下的一千多个铁勒士兵都待在自己的营地里,没有人敢去安慰他们。

高昌破城之后,侯君集下令军士入城后可以随意抢掠,照说这也是劳军的老规矩,也没什么太大问题。但是,侯君集的这个“随意”尺度开得如此之大,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铁勒军的事情,你知我知,心照不宣。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正当大家抢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剩下的一千多铁勒兵居然悄无声息地走了,只带走了自己的少量兵器和马匹,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只是从马蹄印的方向看,绝没有回大唐。至此,三千铁勒士兵的名字全部从名册中划去。

二十万大军,折损三千余人,若是再多,便赢得太惨烈,显得主帅无能;若是再少,便赢得太过轻松,显得主帅无功,所以——这个数字,不多不少,刚刚好。

“他们就这样班师回朝了,当时是太子李承乾亲自到金光门外迎接他们,我也在其中。”方士奕的声音很低。

“这就是所谓的征讨高昌大军折损三千的真相?”袁振升愤怒了,“陛下一向尊崇华夷平等,四海一家,可他们居然为了党同伐异虚报战功而草菅人命!三千铁勒士兵就这样不明不白做了孤魂野鬼!侯君集——他居然还能继续稳稳当当地做他的兵部尚书!”说到这里,袁振升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转向方士奕,“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士奕苦笑一下:“你以为世间就没有人有良心,有道义了吗?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那陛下呢?陛下知道吗?”袁振升连忙问道。“陛下……”方士奕顿了顿,摇摇头,“我当时还在御史台,闻听此事,义愤填膺之下直接给陛下上了奏本,但是最后却——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袁振升不解道,“当今天子并非如此——”“昏庸”二字生生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这不奇怪,侯君集是凌烟阁功臣,又刚刚平定了高昌,声誉正隆,即使陛下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三千铁勒兵冤枉,但是二十万大军的功劳又如何能一笔抹杀?这种事,若要追究起来,不是一人,而是一串,纵然是皇帝陛下,又能怎么办?更何况,这样的事情,又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不明就里的人看了,只道是陛下无故责罚功臣,难道皇帝想落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名声么?”

袁振升沉默了,他承认,方士奕说的都是实话。方士奕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现在想想,我当时也真是轻狂,居然一连给陛下上了三道奏本……呵呵。不过,最后陛下并没有因为侯君集的战功给予他任何封赏和升迁,并且还公开了几份弹劾他在高昌军纪不严的奏本。”还能说什么呢,庙堂之事,本来就是一本烂账。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两人各有心思,突然,袁振升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说,这个万和……”

“契苾何力的军队左手腕处都纹有阿尔泰山鹰的图案,万和的手上的那个图案显然是被烙掉了,但是还是能隐隐显出一个形状来,何况仔细看去,他眉眼之间颇有铁勒人高鼻深目的痕迹,应该是铁勒人和汉人的混血。”方士奕答道,“三年前,正是铁勒军出走的时候,他们虽然当时没有回大唐,但事后一定会回来,铁勒人重情义,但对敌人也颇为凶残,如此对待他们的人,他们一定不会就这样放过。”

方士奕皱起眉,眼前又浮现出万和看向他的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真的是当年出走的铁勒士兵,为什么要潜入万府?万府有什么能值得他花上三年的时间?即便有,即便是为了复仇,他万和又为什么要抛出万宝?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用眼神暗示自己,好像在暗示自己是否能认出他,想起他一样?还有万宝说的,那天晚上他跟踪万和出去见到的人是谁呢?

一连串问题盘桓在方士奕脑子里,虽然一切都没有答案,但是他能从种种蛛丝马迹和万宝转述的万和与陌生人的对话里感觉到,万和并不是一个坏人。所以,他决定单独和万和较量一番,他预感到自己将问出些很重要的秘密。

当然,他没有想到,自己即将扯出的,是一桩窃国大案的引线。

12、血泪旧事

一间不大的屋子,只有他们两人。气氛有点尴尬,又有点微妙。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方士奕先开了口:“你方才对我一副欲言又止似曾相识的样子,我们之间也不必拐弯抹角了——你是铁勒人吧?”

“是的,我是三年前远征高昌的铁勒军首领契苾何力的副将,我叫契苾闽文。”万和——还是让我们叫回他的本名吧,契苾闽文点头回答道。

“不过,你长得的确不太像铁勒人。”方士奕眯起眼仔细端详着契苾闽文的脸。

“我母亲是汉人。”契苾闽文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您——您就是方士奕方大人?”“是。”方士奕点点头。

契苾闽文扑通一声跪在方士奕面前,颤声道:“真的是您……真的是您……”

对于铁勒人而言,方士奕是当时唯一真正顶住压力向皇帝力陈真相的人,锦上添花抑或落井下石,谁人不会?雪中送炭的人才真正值得记一辈子。“我们还在长安的时候,我见过您,虽然过去好几年了,可是我还是没有认错。”契苾闽文的声音哽咽了。方士奕也有些动容了,忙伸手去扶一直跪着的契苾闽文:“你何必如此呢?其实不必谢我,你们仍然颠沛流离有家难回,我也仍然在中书省做我的官,我什么都没能改变——”“不,我们铁勒人虽然粗鲁,但我们不是没有心肝的人,虽然一直远离长安,但我们知道京师有位方大人,不仅站出来为我们说话,而且因此得罪了侯君集,差点丢官,这些我们都知道,并且永远记在心里,铁勒人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得罪了侯君集,方士奕在心里苦笑一声。说真的,若不是因为坚持弹劾侯君集和其部下几名渎职的武将,自己还真不至于到现在只是个五品官——别说五品官了,当时若不是房玄龄从中斡旋,把他调到中书省,自己估计早被排挤出京师了。“方士奕啊方士奕,平日看着你挺圆滑,一到关键时候就露了底。”方士奕在心里笑叹一声。不过,看着眼前铁勒人真挚的眼神,他觉得一切其实都值得,至少问心无愧。方士奕扶起契苾闽文,拉着他在席上坐下,沉吟片刻,问道:“话已至此,该告诉我你——或者说你们,到底为什么来万府了么?”

契苾闽文迟疑了一下,低下头,不吭声。方士奕看着他,突然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契苾闽文,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这一定是一个秘密,而且,应该不仅仅是你们铁勒人的秘密。”方士奕顿了顿,没听见契苾闽文的回答,却听见了他粗重而局促的呼吸声,方士奕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知道吗?你告诉我们,你看见万宝在万仁遇害的前一天夜探万仁书房,而他也告诉我们,二月初三那天晚上,他一路跟踪你去过城南的一间民宅——”

“什么?!”契苾闽文惊叫道,额头上渗出一层油汗,“他……他看到了什么?”

方士奕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你不用问他看到了什么,事实上,只是那么一次,他不可能知道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到底要找什么,要干什么;但至少他知道一点,有人想让你做一件事,你不得不做,但你真的——不想做。”方士奕看了看契苾闽文颤抖的双手,“没错,大唐欠你们三千个铁勒人的太多,但大唐之前和之后所做的一切却无愧于你们和任何一个大唐的部族。你们真的要为一个或者几个败类,与整个大唐为敌么?”方士奕步步紧逼,“你自己说过,什么叫‘大功告成’?何谓大功告成?让大唐天下再起纷争,无辜生灵再遭涂炭,边地百姓再受疾苦,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大功告成?”方士奕盯着契苾闽文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其实,不必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谋反!”

“我……我们……”契苾闽文双手撑地,不敢抬头。

当契苾闽文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满眼泪水:“我们真的太难了,太难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比死去的兄弟更痛苦……”

方士奕说得很对,铁勒人要做的事,正是谋反。

三年前,一千个铁勒人趁乱出走,在高昌城西面一个叫尛跎的地方安顿下来,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新的生活并不意味着忘掉一切——怎能忘掉高昌城墙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城墙下堆积的残缺的尸体?契苾乌延用铁勒人自己的方式安葬了父亲,一张马皮,一抔沙土,一生戎马,从此化做飞灰。

然而,契苾乌延和所有铁勒人其实还存有那么一丝期盼。期盼着一觉醒来,大唐的使者会来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有罪之人已经得到了惩罚,铁勒勇士的在天之灵将得到告慰。他们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他们是真正的阿尔泰山鹰。然而,他们失望了。当万里之外的长安传来侯君集的弹劾状被不了了之,他仍然做他的兵部尚书,包括薛延陀部和突厥部的高昌远征军都得到了嘉奖的消息之后,铁勒人心中最后那么一点希望的火焰熄灭了。当然,他们也记住了另一个名字:方士奕。

铁勒人知恩图报,但也有仇必报,于是,一个复仇的计划就此展开。

铁勒族有几个大的部落,而游牧民族之间的常态就是打仗,大仗时有,小仗不断。到了武德年间,基本上只剩下两支大的部族了,一支便是契苾部,另一支则是兀偰部。武德年间的大唐和兀偰部关系不错,往来比较频繁。因此兀偰部中也有不少汉人或者胡汉混血。但是风水轮流转,到了贞观年间,契苾部和大唐的关系越来越近,契苾部有不少能征善战的勇士,卫国公李靖对这些勇猛强悍的契苾勇士十分推崇。武德四年收复突厥之后,李靖索性向唐太宗李世民上书要求将契苾部军士正式收编入大唐正规军,从此,契苾军正式成为唐军的一支。而在铁勒族内部,契苾部也渐渐占了上风,兀偰部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小。最终,兀偰部的新首领兀偰良由于厌倦了长年累月这种来了打,打了跑的生活,终于在一个夜晚做了一件事——离家出走!除了钱和一个一直跟着他的随从以外,他什么也没带走。

头人走了,剩下的兀偰部人再打也没什么意思了,索性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契苾部混在一处过日子了。如果不是因为远征高昌,铁勒人恐怕也不会再去琢磨什么契苾和兀偰的区别,但是现在却不能不追究——因为,无论是契苾还是兀偰,都需要一个首领。契苾部的首领契苾何力已经战死,契苾乌延只是他的养子,不是血亲,而铁勒人选首领则最讲求血统,不是正统出身绝不能染指那枚刻着九只阿尔泰山鹰的权杖,而没有首领就无法调动契苾部所有的军队,没有军队,光凭一千个死里逃生的契苾士兵,造哪门子反,报哪门子仇?既然契苾部暂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那就只能去找那个已经失踪了很多年的兀偰部首领——兀偰良了。

“可是——这和你来到万府有什么关系?”方士奕听到这里,仍是一头雾水。

契苾闽文抬起头,说了一句让方士奕差点跳起来的话:“当然有关系,因为——万仁就是兀偰良。”

“什么?!”方士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万仁是兀偰良!他……不是汉人?!”一个颇具魏晋之风,据说还精通岐黄之术的隐士,居然……是铁勒人?

13、所谓大义

契苾闽文看出了方士奕的疑惑,忙解释道:“兀偰部本来和汉人的往来就很密切,相对契苾部而言,早已久沐汉人风化,兀偰良本身就是汉胡混血,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的确很有点汉族读书人身上的酸腐气——”说到这里,契苾闽文突然想起方士奕正是他说的读书人,忙闭了嘴。

方士奕不以为然地微微笑了笑,又突然严肃起来:“这么说来,你来万府就是为了寻找铁勒族目前唯一正统的首领兀偰良?可是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待上三年?”

契苾闽文摇摇头苦笑一下:“方大人果然心细如发。说来也巧,我当初一路打听消息,听说兀偰良隐居在忻州。当时恰好万府招厨子,我就先暂且找个容身之处,准备等安定下来再打探,可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万仁居然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兀偰良。”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万仁的真实身份的?”方士奕穷追不舍,“你又是如何确定他就是兀偰良的?你之前似乎并没有见过兀偰良。”

“一年前。”契苾闽文回答道,“兀偰部的首领有一只狼头鹰尾扳指,是兀偰部的头人代代相传的神物,当年兀偰良出走的时候把它也带走了。一年前的一天,也是万仁约朋友喝酒,席间我去送菜,结果看到了这个东西。他当时喝醉了,醉醺醺地掏出那个狼头鹰尾扳指,和他的朋友在比划什么,我在窗外仔细看了,的确就是兀偰首领的那一只——”

方士奕突然摆摆手打断契苾闽文:“朋友?哪个朋友?”契苾闽文愣了愣,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回答道:“侯……侯天朔。”

“侯天朔?”方士奕皱起眉,万仁死的那天约的不也是这个朋友么?这个侯天朔……到底和万仁是什么关系?方士奕想了想,又转向契苾闽文,“我问你,你既然一年前就发觉了万仁是你们要找的兀偰良,为什么一直不把他带回铁勒部,而是继续潜伏在这万府呢?还有,初三晚上你夜会的人,就是契苾何力将军的养子——契苾乌延吧?”

契苾闽文低下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犹豫:“这也正是我一直待在万仁身边而没有回铁勒的原因,他……他有一种……我不知道怎么说——”

方士奕愣了愣,却很快从契苾闽文的语气和表情里隐隐读出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说……是他让你明白了,你们一直想做的事并非什么‘大功告成’,只有舍私仇而取大义,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真正的‘大功告成’——是这样吗?”

契苾闽文点点头,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兀偰良,这个契苾人口中传说的铁勒“书呆子”,这个抛下全族人出走异乡的“懦夫”,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震撼。面对契苾闽文,他不拒绝、不叱责,他只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平静地告诉他,他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他还告诉契苾闽文,其实所谓的复仇并非报复别人,而是报复自己,把自己永远放在那一个叫做“仇恨”的火堆上烤,上不去,下不来。

“也就是说,你没有说服兀偰良,最终却被他说服了?”方士奕轻声问道,“那么契苾乌延那里,其他的铁勒人那里,你又如何交代?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我无法交代。”契苾闽文摇摇头,“我被说服了,可我无法说服其它铁勒人。他们知道无法说服兀偰良,而铁勒只需要有一个首领。如果兀偰良活着,那么这个首领只能是他;可是如果他死了,就没有麻烦了,铁勒人便可以选出新的首领,而这个首领很可能就是契苾何力将军的养子契苾乌延了……”契苾闽文的声音越来越小。

方士奕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万仁,哦不,兀偰良,是你们杀的?”

“当然不是。”契苾闽文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方士奕,“如果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还要暗示你们万宝可能另有所图?正因为我不知道兀偰良是何人所杀,我才希望你们找出真凶啊。”契苾闽文想了想,补充道,“初三,我夜会契苾乌延之后,觉得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回去之后便将一切对兀偰良以实相告。兀偰良让我告诉契苾乌延,三日后他要亲自见一见他,可谁知道还没见面,兀偰良就……”

“不是你?不是你……”方士奕喃喃自语道。不是他,那到底是谁呢?契苾闽文怀疑万宝,结果他们从万宝那里挖出了魏王;万宝又指认了万和,也就是契苾闽文,结果他们又从契苾闽文那里挖出了铁勒人的反叛计划;可是他们俩又都说自己不是凶手,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真正的凶手又会是谁呢?接下来又会挖出什么呢?

方士奕的眉头越拧越紧,突然,方士奕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契苾闽文:“契苾乌延初三晚上夜会你,是为了和你商议谋杀兀偰良的事,可是现在兀偰良死了,你们下一步——要干什么?”方士奕紧紧盯住契苾闽文的眼睛,“你刚才在窗外暗示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告诉我什么?你们铁勒人,难道真的……”

契苾闽文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双肩剧烈地抖动着:“我拦不住他们了……兀偰良死了,铁勒将会有新的首领,他们会带着铁勒人投奔西突厥,在西州庭州边界再燃战火——”

“不可理喻!”方士奕愤怒地打断契苾闽文,“兀偰良和你的苦口婆心他们竟然一点也听不进去!好吧,要投奔突厥人,要造反,谁都拦不住!我马上回京向陛下奏明。大唐如果让他们进了交河城,便不是大唐!”

“可是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契苾闽文抬起头,“方大人可以说他们不明大义,可是他们都曾经是大唐的子民,他们都曾为大唐流过血,甚至,蒙过冤。他们有错,可是大唐呢?那些功成名就的将军们呢?皇帝陛下呢?难道一点错都没有?”

“有错,又如何?”方士奕看着契苾闽文,“私仇和国仇,是不是一回事?”契苾闽文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沉默了一会儿,他摇头苦笑一声:“算了,算我看错了人,偏偏找上你方大人。”他的眼里写满失望。

方士奕的心中一凛,但随即便恢复了平静:“我的确曾经为你们站出来说过话,那是因为大唐负了你们,说实话是我作为大唐臣子的本分;可是现在我也要站出来说话,那是因为今日是你们要负大唐,这一样是我做大唐臣子的本分。

14、义者,人为本。

“话是这样说,但你我是臣,更是人呀!”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把方士奕和契苾闽文都吓了一跳,应声而入的是袁振升,他有些愧疚地笑了笑,“得罪了,我是忻州刺史,这眼皮底下的案子,我不能被蒙在鼓里,所以当了一回隔墙之耳,方大人见谅。”

方士奕动了动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什么。”

袁振升朝一旁的契苾闽文努努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方士奕没说话。袁振升对契苾闽文说道,“你没看错人,方大人既然当年能为了你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得罪朝廷权贵,今天更不会看着你们送死。”

“可方大人此时正准备回京复命,他这一去,难道不是送我们去死?”契苾闽文回过头盯着方士奕。

袁振升转向方士奕:“你真的要这么做?”看见方士奕点了点头,袁振升叹了口气,“你这一去,他们可就全完了——”

“他们投靠西突厥是叛国,一样全完了。”方士奕打断袁振升,他突然觉得袁振升脸上带着一种似乎并不属于他的优柔寡断,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总是爱板着脸的家伙。

袁振升仰起头,想了想,问道:“我问你,何谓‘人臣’?是先为人,还是先为臣?”

“不管是为人还是为臣,国家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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