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冬雪诗词会

一转眼秋天已成故事，冬天已是风景。

今年的冬季分外寒冷，一路上，安平见多了青龙因新政导致的民间疾苦，可到了青龙城，已是车马骈阗、红飞翠舞、冠盖相望，满目繁华。

刚入住青龙礼部安排的邦彦院，赤家子孙赤攸宁，登门拜访上官锦绣与周清涤，邀请她们，参加晚上苾芳园的冬雪诗词会。

安平和元丑、封危，正倾听手下汇报青龙的情报信息。

当日曲阱盐场出了那档子事，安平深感情报收集的重要性，早早安排了五十人便装，在沿途大城，前哨探查情报信息。

此次入驻青龙城，估计起码三四个月时间，自己带来的队伍，被安排在城外军营驻扎，有曹骏带领，自己难得放松，可以好好安定一段日子了。

当晚卯时，安平、元丑随上官锦绣、周清涤，去青龙名地苾芳园，赴赤攸宁的邀约。

方入园，就见门口迎来一个男子，年约三旬，身材高挑，俊美之中带着慵懒，美中不足的是，他一只脚微瘸，走路一瘸一拐的。

这种强烈的落差，反而更予人无比深刻的印象。

而令人印象更深刻的是，他身后站着四名美妙侍女，号称“梅、兰、竹、菊”，各个身材高挑，如花似玉、青春洋溢。

此时见到诸人，更是笑靥如花，彬彬有礼。

赤攸宁见到上官锦绣二人带着安平兄弟，忙请着她予以介绍，听完二人来自玄武，态度一丝不改，热情洋溢，温和有礼，让人好感油然而生。

入得园来，赤攸宁娓娓而言为众人介绍。

但见遥远处，玉山蜿蜒而卧，曲如白莽，天空、雪野浑然一体。

视线渐收，玉树琼枝如笼着白色的烟雾，一路漫肆，直与远处的玉山相连。

道路两侧，栽种着冬季植物花卉梅花、虎刺梅、鹤望兰、仙客来、丽格海棠以及红花龙胆，把冬日萧冷点缀得生机勃勃。

静嘉楼，是建立在温泉池上的木制建筑，上下两层。

此时灯火通明，轻灵飘逸的琴音悠悠荡漾。

上得二楼，里面已就坐了十来人，高谈阔论。

啪啪啪，厢房瞬时寂静。

但听赤攸宁朗声笑道：“诸位，诸位，今夜良宵美景，恰逢我们高贵的朱雀公主和美丽的周清涤姑娘，来此游历参会，为晚上的集会锦上添花，大家欢迎的诚意呢？！”

沸腾喧叫。

轰，安平脑袋一下嗡嗡作响，脸色骤变。

一个言笑晏晏、彩云易散的绝色丽人——李秋月，蓦然浮现他的眼前。

夜空星辰乱舞，草木蒙笼其下，脑袋一下朦胧混沌，周清涤一下察觉他的失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意味深长笑了笑。

这一刻，月亮在花园徘徊，静谧起舞。

悄悄拉住安平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安平幡然醒转，随之收回目光，目视着周清涤玩味的笑容，尴尬笑了笑，没有作声。

脸带笑意，却漫不经心，听着赤攸宁对房间诸人的介绍。

狄万神带着李秋月，主动过来向上官锦绣问候。

狄万神依旧还是那么温文尔雅，李秋月今晚更是明艳动人，穿着安平送的那袭广袖长裙的淡黄色宽袍，逞娇呈美。

被周清涤惊心动魄的艳色所慑，狄万神目光在周清涤身上多停留了一会，眼见佳人对安平神色亲昵，本自动略过安平的他，不禁多看了安平几眼。

做为一名小小的中郎将，出现在这里，这不该是他能享有的恩赐，偏偏这小子，就意气风发地现身此处，这让狄万神有一瞬间，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吞进去了一口奶酪，突然发现，上面还有半只死苍蝇。

眼见李秋月神情复杂万端，一股无名火更蓦然升腾，“脸那么僵硬，是死透了嘛。见到旧情人，怎么不打声招呼，这么没礼数。”

李秋月一愣，心中一片冰寒，可她的出身要和命运掰手腕，要么一帆风顺步步为赢，要么就伤痕累累血流成河，代价，或许她早就千百次衡量过了。认真审视了一眼周清涤，略带酸涩道：“过季风声不锁春意，安平，新觅的佳人，笑靥含酒，眼底有花，你好福气呀。”

无数次梦见过今日的再见，可真的再次面对这张熟悉容颜，安平只是很轻很轻地望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太阳就仿佛不断在跌落，深藏的一只杯子，突然间就破碎了一个角，再也装载不起记忆中爱意的海浪。

半响，他突然浮现灿烂的笑容，爽朗道：“你好！”

眼见安平深情的目光望来，周清涤一下觉得天地如那黄昏的雨后，惊现出铺天盖地的火烧云，美如一幅画卷。风情万种，嫣然一笑。

心中忽的百味杂陈，狄万神揶揄道：“安将军想追求我们青龙的夜明珠，我甚为佩服你的勇气，可这场人生豪赌，失败的人不胜枚举，成功的人寥寥无几，我狄万神祝你好运。剃刀边缘无比锋利，欲通过者无不艰辛，是故智者常言，救赎之道难行，也祝周姑娘，情路顺遂！”

哪来自以为是的阴阳怪气，亲昵挽住安平，周清涤微微一冷道：“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我这情郎安平，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我周清涤此生能与之相伴，三生有幸，无须狄兄，操无谓之心。”

眼见狄万神蓦然间环住李秋月腰肢，而安平跟李秋月二人神色，同时微微一悸，周清涤顿时略带嘲讽道：“狄兄，这是要在我眼前秀恩爱了嘛，那我还真提不起一丝羡慕之情，我周清涤秀了恩爱，那此人定是这世上最好的，彼此独一无二的，可不会像某些人一般，朝秦暮楚、有眼无珠。”

扯了安平就走，丢下那对面目僵硬之徒，方欲入坐，就听得又上来一人，气态潇洒，神姿不凡，朗声道：“不好意思，来晚了。”

安平这时脑袋真是被十辆马车辗过，轰然炸开，与周清涤、元丑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那难以置信，来人竟然是——楚凌风！

此时的他，全躯全尾，精神抖擞，见到周清涤，仿佛忘了当日受辱的盛况，大献殷勤，分外热情。

转向安平的时候，就冷漠了下来，眼神凌厉，审视了一眼，没有招呼。

安排座位的时候，狄万神跟李秋月的座椅，刚好跟安平、周清涤相对，楚凌风则坐在了周清涤隔壁。

宴席初始，大家俱浅尝辄止，谈论的核心，还是两个多月前的神盾现世。

当日四大入圣高手，一路追逐神盾数日，最后竟被它销声匿迹，跑得无影无踪，盛怒之下的青龙三圣，追着相柳萧东陵斩杀了数日，依旧徒劳无功，被他逃逸回了莽荒。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弄得三圣颜面尽失，三人俱离京返回宗门之地，静心苦修。

当撤去吃食，换上茶酒点心，在地主花魁穆静嘉，一番曲艺歌舞后，众人开始以雪为题，展示诗词歌赋。

赤攸宁素有风流之名，又忝为主持，被狂热的姑娘们一顿起哄，狂饮了一壶酒后，放浪形骸，高声念道：“咏雪——朔风严紧，长空布、同云低黯天表。更堪中夕振寒威，欹枕风声悄。望皓洁、窗纱向晓。珠帘才上银钩小。听美人都惊，老尽群山，远近相照。

深意劝客金尊，皑皑千里，琼台瑶圃重到。绮罗香暖恣欢娱，暂尔宽怀抱。更几朵、梅花开了。巡檐聊与花相调。算瑞气、丰穰兆。来岁强如，旧年多少。”

一词毕，众人轰然叫好，气氛一下炙热起来。

这二三十年，安平对诗词歌赋没有过多涉及，只好安慰自己风流不在谈锋盛，袖手无言味最长，倾听着那一个个文采飞扬，感受着这气氛，笑着一一敬酒。

而这时的楚凌风，那就要表现了，只听他朗声道：“今夜我妙手偶得一阙，愿献给美丽的周清涤姑娘。

斜斜整整暗江湾。蓑笠有无间。应与君家却暑，冷看白满群山。想来何处，金炉焰兽，玉斝酡颜。好是溪涵寒影，山影一棹人还。”

话音刚落，他起身向周清涤敬酒。

想来对这首词，有强烈的信心，风度翩翩，引来众多喝彩。

周清涤微笑举杯轻茗了一口，坐下之后，言笑晏晏，跟安平满饮了一杯。

这远近亲疏，分得这么透彻，也不知要埋汰谁。

楚凌风第一个就上钩了，眼里冷芒暴闪。

心里突然也不是滋味的李秋月，接了第二棒，娇声道：“我刚好也有一阙，请大家品鉴。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

喝彩之音未歇，她转目周清涤，开炮道：“听说周姐姐的文采，与容颜一样风华绝代，此情此境，若少了你，岂不暗淡无光。”

周清涤暗暗冷笑，脸上却春风满面，微笑道：“今日之行，触目所见皆琳琅珠玉、烂若披锦的佳词，清涤自知才疏学浅，本不敢班门弄斧。听说李姑娘，乃玄武名满天下的花魁，声色才艺，包括眼光，样样高人一等，今日一见，果然慧质兰心。姑娘这么吹捧，那我周清涤怎么也得绞尽脑汁，勉为其难献丑了。”

众人但见她展开宣纸，手执狼毫，龙飞凤舞写下四行秀字：放船闲看雪山晴，风定奇寒晚更凝。坐听一篙珠玉碎，不知湖面已成冰。

众人轰然喝彩。

李秋月牵强一笑，独饮了杯中酒。

这个世界，秋深了，冬来了，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或早已丧失。

目视周清涤的骄傲，不甘腹诽道：“对于有些人我只想说，我的巴掌很适合你的脸。还有，只要是被我丢了的，被谁捡都是垃圾。”

一转目望着安平，内心暗暗道：“安平，我从小寄人篱下，学到的不是屈服，而是征服。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们不合适，但我还是拒绝了所有人，陪你走过了一段没有结果的路，对得起你那份偏爱了。”

可望着对方那半醉眼眸，荒芜和繁盛，若即若离，那牵强的笑容中，明显蕴含着淡淡的郁郁寡欢，李秋月心一悸，瞬间觉得世间的一切繁花似锦，都失去了该有的颜色。

上官锦绣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