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定风波

车有熠伫立在黄昏，主持夕阳的葬礼，替自己那些即将埋土的峥嵘岁月。

辰阳道沦陷，如乌云盖顶，是云开雾散，还是大雨瓢泼，堵得他这两日坐立难安。落幕的议会终究泼来了刺骨冷水——待补，即日随军出征。

真正的难过，没有表情，没有情绪，没有话语。

夕阳仿佛不敢反抗这个痴痴凝望旧地的男人，收拢余晖，默默离去。

望着此时来访的上官锦绣、安平、周清涤、元丑、申屠烈、高小虎等贵客，车有熠萧索的内心掀不起波澜。

申屠烈喊了句：“车叔......”

声音戛然而止，留白的话语已足够表达情感。

车有熠收拢心情，目视安平，饱含深意，淡淡一笑道：“安小弟，今日是准备好了说辞来的吧？”

安平调侃回应道：“如果我应‘是’，你们猜车前辈，会不会一脸晦气地教我做人。”

众人莞尔一笑。

安平转而恢复正经道：“如果不是身处黑夜，我相信没人愿意手执灯笼，权势的提线木偶再怎么做，都很累。我有时问自己，跳出去，就真的那么难吗？”

周清涤顶自己恋人道：“浅水哗哗，深潭无波。一念清净，烈焰成池。”

车有熠不置可否道：“安小弟何来感慨？”

安平取出一把枪械，交于众人揣摩，开始细细介绍起羌棘。

初次闻听者，无不震撼，听罢久久无言。

车有熠静了半响方开声道：“那你今日来的目的是？”

安平肃然道：“我希望汇集人手，开发定风波，尽快实现移民，让定风波成为玄天的哨塔。玄武这边，由前辈您来牵头！”

惊雷乍响！

大堂中回荡着安平抑扬顿挫的激情：“人须在春风得意时布好局，才会在四面楚歌时有退路。宇宙之中，我们时刻面临着无法控制和预测的小行星威胁、太阳耀斑爆发、超新星爆发，乃至伽马射线暴、玄天之上的超级火山爆发、病毒等等，现在甚至面临着外星文明的入侵，如果不踏出这一步，玄天人族随时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目视安平，车有熠没流露一丝想法，平静道：“定风波虽处宜居带，只是上面除了一些矿产，并无多少有用的资源。各国都研究过开发，最终都认为不值得大费周章而放弃。随心的人，都有一些不期而遇的快乐。安小弟，应该是个快乐的人。”

安平浓眉微蹙，继而洒然一笑。

高小虎看来是事先得到了安平的请托，眼见气氛凝滞，主动开声请教道：“车叔，具体怎么开发的，跟我讲讲，以开茅塞。”

车有熠扫了他一眼，又扫了眼申屠烈，蓦然发现，今日这些人或许在一些事上，已经组成了一个同盟，这令他微微一愣，目无表情再次瞪了安平一眼。

“定风波早期遭遇陨石袭击，行星磁场遭受严重破坏，导致定风波暴露在太阳风的灼烧下，太阳风喷射的持续电粒子流，不断侵蚀其大气层。如今氧气含量极低，液态水也蒸发殆尽，平均温度更达到-60c以下，整日里，超级飓风夹带尘土，席卷全球，环境极度恶劣。”

高小虎追问道：“那开发的举措跟难点，在哪里呢？”

车有熠平缓道：“无非是盖上被子吃粥。

推动虚空中的小行星撞击它，或者由入圣高手在地心着手，让地核内部的熔融铁重新流动，进而形成电流，并形成地磁场。

大力开采、制造甲烷等温室气体，以高热将其释放到星球大气中。温度升高后，星球上的干冰和水冰就可以挥发成气体，到一定程度，土壤中的二氧化碳就可以释放出来。

炼化星球上的氧化铁等氧化物质，还原出氧气。

做好了这些，释放地表液态水的条件，也基本上可以满足了，就可以着手大力种植蓝藻等有先进光合自养系统的植物，利用阳光产生有机物和氧气。”

高小虎感慨道：“这么说，前期需要大量合道修士，驻扎在那里了。”

车有熠默然道：“蛇无头也不行，必须有一名入圣级时不时统筹、督促。”

深深望了车有熠一眼，安平发现，即使自己做了不少功课，但今日要说服这个男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车前辈，鸡蛋放在不同篮子的忧患思维，定然不是我个人的独创。历史上，难道真就没人不计得失，踏出这吃力不讨好的一步？”

微微一个冷笑，车有熠揶揄道：“上一代玄天人，有在不同星球开枝散叶了吗？改造整个星系，对于他们就正反手的事，他们做了吗？”

安平一下无语。

“整个青龙问题横生，你以为上层的人，难道真就都是瞎子？深不见底的内心恶魔，谁也不愿触及，谁都装作没看到，就因为这个，引发的悲剧，少了？”

一句话，让现场气氛更是呆滞。

既然做为主攻手，安平自然不肯轻易退却，笑道：“这世界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其实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世人可以格格不入。永远身处某种局限性中，常态罢了，但总有人的头顶没有屋顶，能让雨直接落在眼里。现在，雨看来是要落下来了，车前辈，那您的头顶，现在有没有屋顶？”

舌无骨头，却能杀人，车有熠一下但觉人仿佛身处旷野孤然，而天边丢失一颗流星，不知谁在许愿淡忘、逃离。

安平仿佛望穿了他的彷徨，适时调侃道：“车前辈，青龙不缺乏一名默默无闻的前节度使，玄天，却缺少一位负重前驱的英雄。”

这一刻，天地仿佛看透了一个男人的犹豫与迟疑，携带漫天风雨，停在了他的心里。半响，车有熠目无表情道：“其实你自己，就是最好的人选。”

砰，不轻不重拍打了一下桌子，安平哈哈大笑道：“说实话，若能抛开肩上的职责，我真的愿意去，此话绝无虚言！”

车有熠听罢久久无言。

看了一眼对方的迟疑，安平笑着继续朗声道：“其实我的打算是，第一步说服车前辈，然后说服锦绣公主，接着让青龙和白虎，也参与进来，将这件事情，当成玄天共襄盛举的大事。只要您答应了，说句不恭的话，就是我不求着其他诸国，他们自己都会争着加入。”

车有熠皱眉道：“那你为何不直接让青龙议会出人？”

安平笑着反问道：“车前辈希望这样吗？”

车有熠没有回应，而是问了句：“那以后移民打算从哪里迁入？”

安平没有直接回答，轻描淡写道：“这个不会是难题吧？”

车有熠没有再说话，半响方吐了句：“壶中无酒难留客，池中无水难养鱼呀。”

转目上官锦绣，安平笑道：“我虽略有薄财，也愿意贡献出来，但我希望公主，回头能支持我在朱雀开设一些商铺，源头没有活水，终究会有枯竭的一天。”

上官锦绣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男子，含笑点头。

车有熠站了起来，缓步凭栏望外，默默无语。

他的目光像是一片蕴藏星光的海，越过浊世纷扰，踏过蓝山雾雨，迷失在了定风波，久久不愿返岸。

是千夫所指在雪山之巅绽放，还是泯然如众于黑暗中苟活？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春风不语，既随本心。

半响，他终于一脸坚定，铿锵道：“我可以暗里出面组织上百人参与此事，但我希望安平，你能抽出一些时间，陪我们秘密走一遭玄武。”

安平转头望向上官锦绣。

青龙城周府，青翠的杨柳与清澈的湖水浑然一体，皓月银辉之下，如同一只雕镂透剔的银盘里，托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青螺。

猫咪在晚风里打滚儿，星星铺满天空，庄园寂静，周涌还坐在悠然阁，煮雪烹茶，炉中的火焰燃得正旺，令天地暖意融融，温暖又明亮。

倾听着周清涤骄傲的卖弄，周涌还真被震撼到了。

半响，含笑道：“人生每一个选择，都来自你人生意义的诘问，你这个事情，办得有格局，是个宝藏男孩，为师甚感欣慰。开拔之日，我会亲自过去，以后也会时常关注此事。需要哪些物资，我回头会让人与你对接，你大胆去做，为师全力支持。”

安平大喜，恭维话不要钱的奉送，接着忧心道：“车有熠前辈走后，以后会不会遭到青龙的清算。”

周涌冷哼了一声道：“放心，我来处理。小事谦让是风格，大事上原则还是要讲的。那个凿齿涅擎，我让人放出来了，要在你身边呆得长久，性格还需要打磨一番。”

安平嗯了一声道：“他人性是淡薄了点，兽性还是强的，晓得嘞。对了师尊，我这次可是大出血了，您天德商铺有哪些拿得出手的生意，他国没有的，分享一些给我呗！”

月光如刀打在周涌身上，郁闷难言，唯见身边一女子笑得花枝乱颤。

夜深了，望着上百背影缓缓消逝，车有熠淡然望天。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挨过三冬四夏，雪尽再看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