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四章 蝶恋花
睡莲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四野静寂。
奋楫亭中,哭笑尊者正携月待客。
星火如今倡导三公民主,对公仆的素质要求,以清以正以廉。眼清目明的人,慢慢明白了,要在星火为官为仆,首要在于做人。一个有道德,各种关系处理良好,又具有政治智慧和才干的官员,方可以保障,自己在星火官场长久的安全。
云絮在天上飘动、聚散,园外传来敲门声,扈柠不经意发出一声咳嗽,顿时吓了睡莲上的鸟儿一跳,蓦然惊飞,它也吓了扈柠一跳。
官场风暴从来都是那种看不到的风暴,等外人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是结局了,看不到的才是真正的博弈,而结局多是在博弈之后。
扈柠跟自己打了个赌,来者一定是卫琯。
现实没有令他失望。
这个头发微白的男子,脸上带着三分热络,两分平和,一分失落,或许那藏起来的四分,都会是忐忑吧。
扈柠禁不住暗暗作出啼笑皆非的揣测。
哭笑尊者微笑注视着眼前男子,古一村的事情,暂时被他按下了。
拖延,有的时候也是领导的一门行为艺术,拖,有着妙不可言的意境,有点像太极八卦掌里的推手,不搪不架,不离不散。
不是不办古一村,他是要敲打一下某个人,如今看来,此人冰心化水,清澈澄明。
铛铛铛,钟声又鸣响了,一声又一声,静谧而安详,即使在女人做新娘的那个好月份里,钟声里也总带有秋天的味道。
浑厚悠远的钟声连续回荡了八回,代表刻下时辰,已是晚间八点了。
伸手微拂了下弥漫城市的粉尘,卫琯呵呵一笑道:“想起小时候,生活在乡野村下,挑一担井水回来,也顺带能挑回两个水灵灵的月亮。刻下,圆月映苍穹,夜空如洗炼,反而衬得雾霾靡乱,人间大开大合,苦了当下百姓了。”
“击鼓催征,团结是金;奋楫扬帆,奋斗最美。大家都跑得快些,耳畔就回荡风声优美,彳亍踯躅,杂声就乱了人心。勇敢踏过千山万水,岁月终会温柔一路时光,无须沮丧。”
卫琯爽然一笑道:“人海辽阔,卫琯本丢失了曾经豪情万丈的自己,可听了尊者一席话,卫琯虽双鬓漫霜,心却骤然再掀一股逞强之意。”
哭笑尊者流露淡淡一笑,鼓劲打气,本就是领导者的基本功。
门庭辽阔,来者须诚。
哭笑尊者很想知道,卫琯今日靠拢之心究竟有多坚,再次铿锵道:“刻下星火虽百废待兴,然人心烈烈,我辈更莫要藏锋世故,藏器待时;荣枯有时,得失莫量,风风火火,风雨兼程,一梦入混沌,烟火撞星辰,理想之火,必定绽放有时。”
卫琯豪情大盛道:“樱桃蒙上了薄薄的水雾,像绯红色的雨,我这个历史弃婴,有幸追随尊者身后,满目皆暖。”
扈柠心底暗暗冷冷一笑,诗人用云雾塑造世间苍生,往日永远无他的一席之地,然刻下他亦是废墟中捏弄残灰的王。卫琯想借着他的失误登船就岸,他不狠狠跺上一脚,磕得对方一嘴血,会让人误会,自己就是一只一边流泪,一边啃仙人掌的刺猬。
想做个善男信女,也要让人明了,是池底污泥,撑起了那睡莲皎洁绽放。
圆月皎洁,映射着清冷的黑暗,低挂池畔柳梢。池中水清如镜,庄园秀色尽映水底。
了望倒影,扈柠淡然开声道:“世人皆偏爱清澈,因为清澈如镜,能倒映我等。然而,镜子并不欣赏我们,镜子只给我们提供,自己辨认自己的机会。
我们共同的梦,是将热血和汗与泪熬成汤,浇灌在干涸的贫瘠的现实上。我也相信,经历了潮起潮落,惊喜会在裂缝中结果。
然刻下家家户户的穷困,政府的举步维艰,方方面面,莫不落在一字难处——钱!”
卫琯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官场需要自律,政治需要智慧。一个首要的原则就是要干净,不给对手留下办你的机会。
明规方执子,善弈先知人。
扈柠打定主意要在这枯水季节里瓢泼一场雨,他来得倒是酣畅淋漓,那看来我卫琯今日,定得淋得一病不起了。
“回想在青龙的日子里,我卫琯浑浑噩噩,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总感觉自己活在梦中,也时常在梦的悲哀里心碎。于是我疯狂敛财,希冀抓住点什么,不会让自己彷徨无依。
然而,在错误的大道上走得越久,我越痛苦。借用午夜的酒抚慰疲惫的灵魂,再用清晨的粥唤醒无奈的肉身,那种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决不是随便找个参照物,就能心安理得的。
说实话,彼时我一度浮现避世出家的念头。站立寺门山巅,我情愿自己化成一片落叶,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或流云一朵,在澄碧蓝天,与大地再无牵连。
直至今日,我方明了,以清净心看世界,以欢喜心过生活,以平常心生情味,以柔软心除挂碍,原来,这即是我此生的修行。
归鸟恋旧林,对青龙百姓的亏欠,再也难弥补了,那如今,星火百姓的难处,我卫琯又岂能铢施两较善财难舍,视而不见!”
哭笑尊者流露赞赏,温声道:“年少时,以为爱必定是千军万马、四海潮生,纵便是飞蛾赴火,也要去奔赴一场地老天荒。长大后,慢慢开始明白,生活里只有爱是不够的。不是我们爱得不够坚定,是爱太过单薄,撑不起浮华万千、日子琐碎。卫兄心怀坦荡,弃旧图新迷途知返,愚兄拜服。”
举起茶杯,铿锵道:“共乘理想之马,挥鞭一道启程。路上春色正好,天上太阳正晴,鞠躬尽瘁为星火!”
夜已经很深了,风燥热而孤寂,云缝里斜洒出的淡淡月光,照亮了卧榻翻卷宗的花重俞。
“打江山”和“守江山”到底哪个更难?
其实,这是一个伪命题。
得看在什么时代,有的时代是打江山更难,有的时代是守江山更难。
剥离了时代,单纯问“打江山和守江山哪个更难”,等于撇开拥堵时段不论,直接问“马车和自行车哪个更快”,没有标准答案,问题没有意义。
手中的卷宗,是卫琯罗列古一村的罪行卷宗,对于卫琯的出手,花重俞不会说-当伸出手指指责别人的时候,还有三根手指正指向自己。
犯罪就是犯罪,没有理由和解释,这是他的理想,也是职责之所在。
他常常在思索,为什么会有群体性犯罪?
由星火的源头-青龙救国军追溯而起,他想了很多很多。
孤立的个人,很少会一个人去焚烧宫殿或洗劫商店,即使受到这样做的诱惑,他也很容易抵制这种诱惑。
然而在成为群体的一员时,他就会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并且会立刻屈从于这种诱惑。
出乎预料的障碍,会被狂暴地摧毁。
人类的机体的确能够产生大量狂热的激情,因此可以说,愿望受阻的群体所形成的正常状态,也就是这种激愤状态。
可古一村这群人,明显有些不一样,然终究无法摆脱往日的暗影绰绰。
没有传统,就没有文明;没有对传统的缓慢淘汰,就没有进步。
星火之路,任重道远。
往日的自己,地图是一张白纸,即使想决定目的地,也不知道路在哪里。被大哥生拉硬拽上了这个位置,地图还是那张地图,可一切,终究掌握在自己手上。
很自由,充满了无限可能,这是很棒的事。
我花重俞衷心祈祷,我可以相信自己,无悔地燃烧这一生。
迷迷糊糊中,花重俞沉沉睡去。
或许是造物主喝醉了酒,将意识汪洋揉成一团狂乱的云絮,花重俞做了个离奇诡异的梦。
梦里有个修长的背影,长剑直指卫琯,冷厉道:“历史偏爱褒奖回头是岸的顿悟和豪迈,而我偏偏代天行道,严厉谴责你往日事迹造成的恶果,交出命来!”
花重俞看不清那个人,但无比清晰地浮现了那把剑。
此剑全长三尺九寸,剑身满布菱形的暗纹,铸有鸟篆体铭文“蝶恋花”三字。
刃部不是平直的,背骨清晰成线锋,其最宽虚约在距剑把半尺许处,然后呈弧线内收,至剑锋再次外凸,然后内收聚成尖锋,浑体青光茫茫,给人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断的锋利之感。
此剑,花重俞无比熟悉,那正是章迁的佩剑-蝶恋花。
梦里,卫琯无比坦然,洒脱一笑道:“想我卫琯后半生,已是活得如此窝囊,你既然要杀我,不要指望我会有丝毫反抗。哈哈哈,牺牲小我,令你负上违法乱纪之名,兄弟相煎,何乐而不为!”
“扑哧!”
鲜血喷溅,狰狞触目。
花重俞一惊,蓦然醒转。
砰砰砰,院子传来急促地拍门声。
卫琯,死了,遭人剑杀!